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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双双 page 7 作者:韦伶

  赵恭介半晌不语,良久之后,才低沉地说:“‘爱’字的中间是个‘心’,我心如止水,如何去爱你呢?”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跟她讲这些。

  他以强而残忍的理由打散了她的热诚。

  双双脑中一片空白,怔在那里动不了。寂静的午后,象牙白的光线照得树影幽幽泛光,风儿啸啸,人儿悄悄,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织一起。

  “是吗……”她的唇部嗫嚅地动了。“可是我的心就不一样了。天黑之后,闻不到你的气息,我期盼天亮再见你;怕没机会和你接触,所以我念书学医,努力了解其中的奥妙;关于你的所有,每天每夜在浸润我的心。我真的对你动心了。”

  赵恭介微微侧过头,深邃幽沈地凝视着她美得无比艳丽的神情。

  “我的心为赵师父而悸动,不管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她抚过赵恭介弧度优美的颊骨,唇瓣轻刷过他的脸颊,留下一丝暖暖的温度。“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明白我的情感是真的,我爱赵师父,一心一意。”

  回想这半个月来,她卯足全力缠他,拐骗利诱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虽然效果不彰,可是她过得很快乐。尤其看他气得不得了,一方面恨不能把她绑在椅子上定住,一方面却又细心安排她的生活起居,吩咐大婶为她缝制衣物鞋袜、吩咐大婶为她买棉被枕头,所有的细节都为她打理着。

  他摆出的姿态的确不当她是一回事,但在那不可一世面具的背后,温柔、关心、体谅、真情、陪伴,所有诚挚的关怀,她都看得一清二楚,点点滴滴印在心头。

  她为他而疯狂,从他将大掌覆在她额上的那一刻,他,便锁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其他人!

  突然,一阵欲呕的感觉冲上喉头,阻断了她的思绪,她赶紧用手捂住嘴。

  赵恭介因双双的表白赫然瞠大了眼,顿了一下,不确定地缓缓回头,却只见人儿此时不再散发出呢哝语调的醉人魅力,反而铁青着一张脸,鼓胀起两个腮帮子,用力捂住嘴巴。

  “双双?”

  “难怪我觉得心中‘七上八下’!原来我快吐了!”她的眼球暴出血丝。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放你───”

  “呕!”

  “下来……”赵恭介凉了一半,被吐了一身。

  第四章

  西村.农庄

  “老伴,天黑了,进来吃饭了。”

  “听见了,你跟小萝卜头们先吃吧!”晒谷场上,一位老翁朝自己的妻子挥挥手,要她回屋里。“我在这里乘乘凉,喝喝小酒,等会再进去。”

  “你真是坏习惯!”老婆婆插腰叨念起来。“身体已经那么差了,还老爱喝酒,喝酒伤身哪,你一病倒,咱们一家大小可怎么办?”

  老翁好脾气地笑应着。“你总是爱教训人,小心哪天我也受不了,背着你娶个小老婆进门讨好我。”

  “你敢,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行啦!行啦!你别唠叨了,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他不愠不火地止住她的话,接着拿起摆在地上的酒瓶,一口一口品尝起美酒。

  难得这酒比市价便宜一半银两,喝起来却够浓够烈,不错,不错!明天再去多买几瓶回来囤积,想喝的时候就有得喝。

  “真是的,关心他竟说我唠叨,臭老头!”老婆婆抱怨着,转身过去,对着乖巧围在桌边等饭吃的孩子们叫道:“你们先吃吧!公公光喝酒就饱了!”

  老翁摇摇头,再灌进一口酒,靠着檐下的木柱欣赏起今晚的月色。

  突然间,脑门一股猛烈的捆紧力道,胸腔发出剧烈的抽搐,整个人顿时陷入缺乏空气的险境中。

  救命……没办法呼吸了!

  干涸的急喘,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从木柱上摔倒在地,十指在黑夜中乱抓,却攀不到任何东西。

  快!快来!谁来救我?!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身旁那瓶廉价的酒陪伴他。

   

   ★  ★  ★

   

  返家后第二天,双双就病倒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令她高烧不退。

  赵恭介差走照顾了她一天的贾弟后,便坐在床边的圆凳上静静看着她。

  他一言不发,只是透过燃烧的烛火,看着她沉睡的脸,当他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真的很美。拥有一张晶亮清澈的脸孔,一副笑若银铃的嗓子,浑身散发而出的光彩,就宛如朝阳一样耀眼。

  他不经意抬起的手,在空中静止了片刻,才轻轻地以手扒梳她披散枕边的长发,动作轻巧地在她耳后梳成一顺束。

  “如果你不是说倾慕我后就一古脑地黏上来,甩都甩不掉,而是唯唯诺诺表现女人阴柔的美,被你撩拨起的无限烦恼,大概就不会如此矛盾又沉重。”

  收回修长的手指,支在唇边,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是喜欢小家碧玉型的姑娘。你可爱归可爱,但却令人害怕,很像一只饥肠辘辘、久不近肉食的饿虎……”他露出阴霾退缩的神色。

  “哈哈!赵师父,原来你在这里呀,害我屋内屋外找遍了,就是不见你的人影!”豪迈的嗓门拉开,一个人影走进房间。

  “观迎,知州大人,驾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赵恭介认出是贾虎,起身恭谨迎接,不过眉宇之间的气质,使他看起来严肃而不友善。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有事,所以立刻赶来。”纵然鼻梁上的瘀青还隐隐作痛,贾虎仍朝他爽朗一笑,故作轻松地说。

  “既然有事,就请到外厅奉茶,这里是私人地方,不便接待。”

  “不都一样嘛!凭咱们俩的交情,分什么私人不私人的,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你的病人就是我的病人……哟,这不是双双姑娘吗?怎么一天不见,就病成这样?真可怜啊!”

  他一脚就踢开床边椅凳,马上挤到床边俯身探视,却被赵恭介抢先一步,迅速一拨,巧妙拢下廉幕。

  贾虎登时一愣,继而斜眼笑道:“赵师父,你这是……”

  “她身染风寒,旁人务必保持距离,知州大人有这份心就够了,我代她谢谢你了。”斜睨着他,赵恭介冷冰冰的道谢。

  “哦,原来如此。”贾虎见风转舵地说道,打破尴尬的局面。“倒是昨晚她回来之后,不知道有没有向赵师父说些什么?

  “哦?有什么事是她有必要对我说,却没说的吗?”赵恭介以平常的口吻问,眼神慢慢地搜寻他、端视他。

  他的回答令贾虎大吃一惊,心在狂跳。“呃!不,没事,没事。”他倏地装出自在的模样,绷出虚伪的笑。

  在这明州里,任何人见了他这位“大人”都得礼遇三分,偏偏赵恭介从来不吃他这一套。倘若,月双双再把他丑态百出的文学修养告诉赵恭介,除了挨棒外,在赵恭介面前,他大概永远抬不起头来。

  “既然如此,言归正传,知州大人究竟为何事而来?”赵恭介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严苛而坚定,没有给他继续言之无物的余地。

  贾虎摸摸鼻子,顺从地道:“赵师父博学多闻,应该听过朝廷对酒品管制,分为官营、民营二种,城市中设酒务,由官方设酒厂造卖,制酒人为‘酒匠’,由官方雇用。县村则允许民间造卖,称为酒户,定以岁课。然而近一个月来,明州地方上出现一种逃避岁课的私造假酒,到目前为止已有数人因喝了这种酒而身亡。现在外厅就有一位中毒者。赵师父,如果你动作快点,或许他还有救。”

  “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赵恭介忿然挥袖,急着往外走。

  “对你来说重要,对我可不。”贾虎嗤之以鼻的嘀咕着,闲闲看着他走出去。考虑片刻,眯起吊儿郎当的邪气眼睛,缓缓地动手要去抓廉幕。

  廉幕徐徐地揭起,首先瞄到一双细嫩的柔荑,他依稀记得那柔软的触感,摸起来该死的销魂,廉幕又收了一些,就快看见那张令他魂牵梦系的小脸蛋。

  小美人,他来喽……

  “知州大人,你磨蹭什么?我在等你呢!”

  赵恭介冰冷的声音,蓦地在门外响起,吓得贾虎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就来了,催魂啊!”

  一句诅咒脱口而出,贾虎一把甩回廉幕,愤愤不平地掉头就走,此刻在他心里,全是最恶毒、最肮脏的字眼。

  急促的脚步声跨过长廊,赵恭介才走进外厅,便看见放在地上的担架中躺着一具嘴唇泛紫、脸色透明的躯体。

  他俐落地卷起袖子诊断,反覆在那人身上的多处穴道揉按。

  脉象如此紊乱,确实是中毒。

  “阿辉,贾弟!迅速将病患搬进内屋,安排热水及针灸。”

  “是。”

  诊治时间长达一个时辰,病患脸色开始变得红润,呼吸亦变得平顺。

  贾虎扫视了那人一眼,好奇地问:“他能活吗?”

  赵恭介抿着嘴沉默了一晌。“酒毒未蔓延全身经脉伤及五脏六腑,今晚高烧之后,逼出汗水,应该没问题。”

  “那他实在福大命大,喝了那么毒的酒,经过你一番诊治便安然无恙,其他的受害者就没他幸运了。”

  “知州大人,你既然晓得有人制造假酒在贩售,应该追查得出假酒制造的地方,为何不积极行动,依法逮捕,反而放任他们残害无知百姓?”

  贾虎无奈地咧嘴一笑,那笑容半是诡诈、半是辩解。“赵师父,你这话就说的太伤人了,好歹我是明州的地方官,哪有道理放着自己百姓的福址不管,任由不法者草菅人命。谁说我没有积极行动?我连他们的大本营都闯过二次,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罢了。”事实摆在眼前,不关他的事,该做的他都做了。

  赵恭介十分看不惯他那副轻浮不正经的态度,不悦地问:“何以无功而返?他们的大本营又在哪里?”

  “西山山脚下有间新落成的道教建戒寺,外观肃穆庄严,假酒就是由那里流出,但州府前二次派兵进去搜查,除了一堆道士、信徒外,什么也没发现。”

  “建戒寺?”

  贾虎哼声一笑,不负责任地说:“赵师父,你除了针药外,也略懂一些拳脚功夫,不如单枪匹马替本府跑一趟,再探一次虚实。大家都是为了老百姓好,一起行动也是挺不错的,不是吗?”

  赵恭介倏地眯起俊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就是要袖手旁观喽?”他懒洋洋地反问。“也行,反正我也懒得再去管这档鸟事。本知州还有事,告辞了,赵师父!”

  注视着他的背影,赵恭介下意识绷紧了下巴。

   

   ★  ★  ★

   

  次日午夜

  一阵疾风,舞起满地落叶,沙沙作响,凌空卷成螺旋状。风一消散,叶子落地,静寂无声。

  赵恭介缓缓由黑处走出,建戒寺的围墙就在眼前,他举脚一蹬,飞身上屋。

  居高临下,寺院的前庭尽收眼底。

  几盏烛火隐隐的闪烁,他翻身落地,轻巧没入草丛后方。

  几名巡逻的寺僧一走过,他拉开架式,作势要直捣黄龙,忽地一颗绑着绳子的大石子由围墙上方甩下,就在他跟前敲击到墙面,他怔然后退隐身。

  石子慢慢往上拉,抵住了墙垣,一颗小头颅紧接着出现在墙的另一面,姿态有些窝囊地攀住绳子爬上墙顶。

  “哎呀!好痛!”

  赵恭介一个快手,立即将跪在地上跌得狗吃屎的小鬼往后拉,健硕的体格把对方置于胸膛与墙面之间。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根本用不着抹干净这张脏兮兮的脸,光凭体型及动作,他已经认出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来!

  “太好了,赵师父,是你!”一见着他,双双立刻喜不自胜,眼睛都开心得笑弯了。突然惊觉自己音量太大,她急忙用双手捂住嘴巴,压住音量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该是我问你的话。”赵恭介冷冷地瞪着她。“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躺在床上沉睡养病吗?”

  双双张望了一下四周,确定他们是安全的,才漾起笑容小声地说:“我睡了一觉之后,想去谢谢你一路辛苦背我回来,可是才走了一半就看见你离开莆子堂,所以就偷偷跟来了。”就像她跟踪他去客栈一样,一切行动的前提就是得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进行才能成功,否则肯定被他轰回去。“赵师父,你好厉害,原来不只是医术过人,还懂得功夫,平常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不关你的事,你现在马上回去。”

  “为什么?”人都来了。

  “危险呀,笨蛋。”

  “可是我想帮你。”讲就讲,干么骂人?霎时,打更的梆子响起,数声清晰的打响声后,渐渐的又远去。“子时了,快点!”她拔腿往前就跑。

  赵恭介一回神,胸前的人儿一溜烟的就不见,他的脾气差点控制不住。火冒三丈地翻起袍摆,他迅即追去。

  西南院落四处探照的灯光一一来回照射,无数汉子的脚步声纷沓往来,赵恭介倏地缩回前脚,侧身闪入树干后。突兀地,小腿碰到一具软物,他心头一震,猛地要跳开。

  “谁。”他作势一掌要打下去。

  “是我……”双双握住被踩了一脚的左手,咬唇闭目,疼得快掉泪。

  “活该!谁让你躲在这里让我踩?!”赵恭介慑人的寒气愈来愈浓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心肝的家伙,不会安慰我一下。”

  “你说什么?双双──”

  “不道歉就不道歉,我又没逼你。”双双咕哝。度量真小,一骂他,说翻脸就翻脸!想到这里,瞥见树林忙碌的汉子都走远了,她倏地抢在他之前行动,又爬,又趴,又钻,形同耗子般迅速地往厢房窗户移动。

  赵恭介愣了好半晌,总算了解她为什么会让他给踩着,原来她是趴在地上“行走”,实在有够丑陋的“一只”!

  他叹为观止。

  纵身呼啸飞过,卷起披风衣袖,乘着阴风飞窜,当双双登上厢房台基时,赵恭介早已站立窗户边,伸出食指沾了一些唾液,小心翼翼地戳出一个小洞。

  他正准备倾头窥视,身旁突然爆出声音──

  “好奇怪的房子,地面向下掏空一间平房的高度,建了一堆酿制东西的大型器皿,外观上虽看不出蹊跷,可内部一定大有问题。”

  赵恭介敛眉,她偷窥过了?这女人的动作未免太快了吧?!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双双蓦地抬头,正好迎入赵恭介漂亮的眼眸,瞬间的灵魂触击,令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这张棱角分明、刚直硬正的英俊脸庞,她不知道偷偷端详过多少回,但从没有一次是这样眼对着眼,正面凝视他。

  “呃……呃……赵师父,他们在造酒,你闻得出来吗?”心跳得好快。

  “嘘!安静。”他厉色低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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