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宝穆,我差点被你害死了!”
宝穆眼也不抬一下,一径悠闲地道:“一接到我的口信,便立刻飞奔过来,由此可见你精神好得很,说我差点害死你,太言过其实了。”
没那么严重吧!
“就算你没害死我,也把我害惨了!”玉桐眨着水灿双眸大吐苦水。“你知不知道,我们摔落谷底的那天,你走没多久,你三哥就出现了。若不是他摸……呃,若不是我机灵,恐怕早被他逮回亲王府。不仅如此,屋漏偏逢连夜雨,勒郡王府的人马随后出现……”
她开始描述起那天的惊险情况,提及她三哥后来居然又倒过来帮助她,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又说到自己那天足足走了六里路才遇上一名农妇,偏偏对方趁火打劫,坑了她一条金项链,才愿意让出身上的衣物等种种情形。
宝穆见她说得口都干了,赐凉水一杯。
“所以才叫你千万别让自己掉进水里。”
玉桐呼噜一声把凉水喝光,不服气地道:“你当时又没告诉我一旦掉进水里,接踵而至的,便是这一串连锁效应!”
“我以为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燕子现在是衙门的头号通缉犯,人人得而诛之,再加上他曾与勒郡王府有过节,大婚当天的自曝行踪,理所当然会引来勒郡王府的大肆追捕啊!”
这种事连市井小民都猜得到,为什么就单她反应不过来?人蠢也该有个极限。
“那现在怎么办?”玉桐问。
宝穆一脸奇怪地挑眉。“什么怎么办?”
“我的安危啊!”还问她什么怎么办?
只见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口齿不清地说:“有我三哥替你洗刷嫌疑,你的安危暂时无虞。”
“那以后呢?你没瞧见你三哥冲着我看时那种‘了然于心’的样子,我觉得,他一定知道绑架你的人是我!他一定会对付我的!”
她真的怕死了。
“不会,不会,你好端端坐在这里,可见他根本无心对付你。”
有些人就是爱庸人自扰,何必呢?宝穆蹙眉摇头。
“宝穆!”玉桐娇嗔喊道。“我之所以能好端端坐在这里,是因为你三哥拿我兴师问罪的时候未到,不是不报!我看你还是赶紧回袭简亲王府,才是解决之道。”
宝穆倏然板起脸孔。“我不要回去嫁人,外面的世界正等着我去见识!”
“你可以说服夫婿带你去游山玩水啊!”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可以变通的嘛!
“别笨了,他那种富家子弟,是吃不了苦的。”她就是不认同,倔着一张脸。“况且,外面的流言现在正传得如火如荼,我怎能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宝穆!”
“好了,好了,别宝穆、宝穆的叫个不停,”听得人心都烦了。“你的工作还没完咧!”
玉桐猛然住嘴,瞪圆眼。“还没完?你害得我还不够吗?”
宝穆呵呵一声,仰首娇笑。“别这么说嘛,送佛送上西天,你既然把我送进尼姑庵,再差一步就登天了。外面的流言传我与云燕子如何又如何,正中我的下怀,我要你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你拨个时间,装不知情上咱们袭简亲王府慰问,顺便来场声泪俱下的戏码,让他们相信我与云燕子真心相爱,无奈造化弄人不能结合,而现在既然我与云燕子已远走高飞,建议他们不如乘势退了勒郡王府的亲事。”她说得眉飞色舞。
“我拒绝!”玉桐喝道,老大不高兴。“你总是不顾我的意愿,叫我做这做那,我不得不怀疑你究竟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好朋友?”或许只是利用她罢了。“你三哥现在已经对我存有疑虑,我若继续玩下去,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
此事可大可小,她不能再盲目顺从。
她这一发怒,吼怔了宝穆,然而才觉微微削去她的气势,宝穆居然快然不爽的发起飙——
“你不去,事情反而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们同在一条船上,你把我推下水,人在性命危急时,难免会慌乱地去攀捉任何保命的东西,若我不小心把船抓翻了,你小命也难逃,况且……”她浅浅邪笑。“这船上还坐着你们宋府一家老小。”
玉桐顿时愣住,震愕地呢喃:“宝穆,别让我觉得你好可怕……”
她不认识这样的宝穆。
宝穆拿走丫鬟手中的团扇,不以为意地扇着,好不惬意地道:“狗儿被踩到尾巴,都会反咬对方一口,何况是人呢?快去吧,乖。”
她的笑容好美,美得可怕,害玉桐的胃不安地揪成一团。
* * *
宋府的马车以平稳的速度在街上移动,驱走了几只挡在路中央的野狗,惹得它们追逐吠叫。
玉桐窝在椅中,魂不守舍的。
回想她与宝穆的交情,打从姐姐嫁入袭简亲王府促成她们相识起,至今已堂堂迈入第二个年头,时间说短不短,但她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发现宝穆如此任性自私,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伤害身边关心她的人?
当然,那也可能仅是宝穆一时心直口快说出的气话。但她令她感到害怕,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不是做了一件很蠢的事——去趟宝穆婚礼这趟浑水?
弄到自己现在骑虎难下,作茧自缚。
话说回来,听宝穆说她的三哥是侍卫处的御前大臣。他既然是御法人员,又怎会放过她这明日张胆的绑匪,甚至反过来帮她?
他有何目的?是何打算?万一他哪天突然当众拆穿她的恶行恶状,她十条命都不够死!
所以她才讨厌贵族子弟,一个个不是不知人间疾苦就是阴险狡猾,一肚子鬼胎。看来,她还是学学宝穆吧,让爹替她找户平凡的好人家嫁了算。
“格格,袭简亲王府已经到了,你要下车吗?”马车夫问,将马车停在王府豪华的大宅前。
玉桐飞快的揭起帘幕,半截身子钻出车厢,抬眼一看,果不其然,“袭简亲王府”几个大字就书写在门顶的金框匾额上。
她望着那匾额瞠目结舌了半晌,念头一转,急急忙忙的叫道:“明天再来,明天再来,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人既然都来了,不如进来坐一下。”
表面上好客,实则意图不明的低语,冷不防由一旁窜出,吓得玉桐噤息弹回车厢内。这声音……是他!宝穆的三哥。
这是什么情况?冤家路窄吗?或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玉桐惊慌地对着马车夫叫:“快走!”
帘外的马车夫为难道:“不能走呀,格格。”
不能走?“为什么?”
“因为我拦住了他的去路。”
突然间,帘子被掀开,南募一身雄壮结实的体魄挡住她的视线,也截去所有的光线。
玉桐的心脏猛然狂跳,惊惶地望向南募,看他从容自若地将双手攀放在车厢顶缘,嘴角漾出一抹意图不明的笑痕。
“如何?”他问。
“什……什么如何?”
“人既然都来了,何不入府坐一坐,玉桐格格?”他重新提出邀请。
玉桐的心脏几乎停掉。“你知道我是谁?!”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的嫂子不就是你的姐姐吗?”
话……是没错!不过她不记得他们曾被引见过。他知道她的名字,可见他调查过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不会是这两天吧?她就知道他不打算放过她——救她,根本就别有目的!
“格格?”
见他笑弯双眸,嘴角斜泛着笑,分明就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玉桐当然拒绝。“呃……不,不用了,我……我头疼,必须赶紧回家休息。”
她按着自己的额角,隐隐揉着,好一副病美人的姿态。
“那正好,舍下最近请了位江南大夫,不如让他为格格诊治诊治,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更加热忱地对她抬起右手。
“不!”玉桐冲口而出。“不疼了,不疼了,忽然间全好了。”
“不疼?”
她盯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拼命飙汗。“是呀,不疼了!”
“那情况更糟。”
“更糟?!”
“头一下疼、一下不疼,症状诡谲,不治不行。择日不如撞日,人既然都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摊在她眼前的大掌猝然扼住她的手腕,她的思绪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已不由分说的被拖出来,动作煞是粗鲁,毫不怜香惜玉。
马车夫担心地向前一步。“格格?”
南募回视他,温文一笑。“放心,我不会吃了你家主子。”
一回头,再度粗暴地将玉桐拉进亲王府,怔得马车夫不知做何反应。
玉桐一路挣扎、一路斥骂,他却恍若未闻,一径地将她往幽静的院落里拖,直来到林子里一座四面亭才止步。他双手抱胸,板着面孔道:“说吧,宝穆人在哪里?”
树影筛漏的碎光斜照在他脸上,使他的俊容增添了几分耀眼的美,但那锐利的眼眸,却因此反而更散发骇人的气势。
玉桐被他吓坏了。“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该不会想否认那名黑衣人是你吧?”
“什……什么黑衣人?我……我不晓得……”
“我说的黑衣人,就是在宝穆出阁的日子,胆大包天将她带走的人。这名黑衣人与宝穆交情匪浅,一起计划劫亲,就连逃走也不忘彼此掩护。妹妹行径如此妄为,身为亲王府二媳的姐姐,应该也难辞其咎吧?”
“不关姐姐的事……啊!”她及时掩口,刹那间不打自招。“够……够了!我不想再听你没凭没据的指控,你不是请我进来看大夫的吗?大夫在哪里?没大夫的话,我回宋府了!”
她掉头就要走,却被他迅捷抬起的右臂截断去路,无奈地困在他的铁臂与亭柱之间。
“头又疼了?”
“是,光听你说话我就头疼。”
“怎么,恼羞成怒?”所以转而人身攻击?
“谁恼羞成怒?”
他呵呵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否则我这大夫真不知该从何治起,心病不能药医,至于头疼嘛……”他放肆的目光在眼前这张冶艳花容上细细逡巡。“让我想想该怎么做,才可以治疗你的头疼,顺便让你毫无防备地说出更多事。”
他烫人的视线、气息、低喃,无一不令她微微颤抖,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南募,你在忙什么?”
天降救星,玉桐惊喜地循向声音来源。“老奶奶!”
是袭简亲主府的太上老君出现了,南募只好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放她冲出自己的臂弯,赖进老福晋的跟前。
“玉桐,你和南寡在那里忙什么?”她是二孙媳的妹子,自是识得。
“我们进屋谈,奶奶,我有一些话想同您说。”
玉桐刻意回避南募的视线,垂着眼帘,乖巧地搀着老福晋移驾屋内。
“鬼丫头!”南募冷冷地评道。
第四章
花厅里,玉桐娇弱的身子斜倚椅背,先抽出帕子揉弄一下,接着一声哽咽,转眼便飘飘洒洒哭了一地眼泪,样子煞是凄怜。
但先决条件是——对南募难缠、看好戏的嘴脸视而不见。
拭着小脸上的泪水,她刻意不去看他,径自对老福晋低述:
“我听说宝穆被云燕子绑走的事了……在这之前,我便劝过她千万别做傻事,可她偏不听,砸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抛下一切与云燕子走了。”
花厅里其他的女眷们傻眼。“照你这么说,外面传的流言,全都是真的喽?”
玉桐轻轻地点了点头,帕子始终未离开过脸庞。
女眷们更慌了。“不会吧?那云燕子是亡命之徒,怎比得上勒郡王府二公子的荣显,宝穆跟他走,未免太傻了!”
“再说,若真是如此,事情传进勒郡王府,还了得?”
老福晋敲着手上的拐杖。“宝穆啊,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
“是啊,宝穆太傻了!”
“诸位,我是宝穆的姐妹淘,她有很多心事都直接对我讲。与勒郡王府订下亲事之前,她总说今生最大的愿望是嫁位商贾,随良人云游四方;但与勒郡王府的亲事订下后,我想,她的心碎了,梦碎了,所以最后索性跟云燕子走了……”
“奶奶,您说这事该怎么处理?”女眷们问。
“外面到处是流言蜚语,不仅宝穆名声不保,怕勒郡王府亦有所耳闻。”
“这……”
玉桐擦干眼泪,勾着帕子说:“老奶奶,玉桐以为既然宝穆不愿嫁至勒郡王府,倒不如先把这门亲事退了,亲事退了,威胁没了,说不定她就回来了。”
“这门婚事是皇上指配的,哪能说退就退,况且勒郡王府不一定愿意退。”
“皇上是明理的圣君,将宝穆的心意说给他听,他会明白的。”
女眷反驳。“玉桐,事情没这么简单,云燕子毕竟是名盗贼,即使有心成全,咱们也无力袒护。”
盗贼哪能与王公之女共结连理?
另一女眷附和。“当初他若直接上门提亲,向大家招认他的身份,或许大家还能替他想办法瞒一瞒,可他现在这么一搞,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玉桐着急地说:“但是……但是他是云燕子,人人得而诛之,他当然不能出面。”
别马上就放弃他!每个男人的背后都有个女人在作主,这些女人不点头,袭简亲王府的男人们就更不会点头,男人不点头,婚事没有撤回的一天,她的危机就没有解除的一天!弃云燕子于不顾,就等于弃她于不顾,别这么残忍啊——玉桐在心底暗自呐喊:
“他大可不必说自己是云燕子!”
“一言以蔽之,他是个只会做见不得人勾当的小人!”
“不、不是的……”
怎么会这样?误解越来越深。
“到亲王府抢婚就算了,竟然还以宝穆的性命为要胁。实在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你们别这么说,他……”
“稍安勿躁,各位。”南募扬起严凛嗓音,镇住七嘴八舌的女眷们。“也许他并非真的云燕子,只是个盗用云燕子名号的冒牌货。”
不提还好,一提全场皆傻眼。
“不是云燕子?”
“那宝穆不就遇上骗子了?!”
他从容不迫地挑起茶碗盖,应道:“可能。”
“会不会是人口贩子?哎呀,你们都忘了,抢婚的那天,宝穆被那人捅了一刀,他如果爱宝穆又怎下得了手?完了,完了,宝穆要被卖到洋人国去了!”一位嫂子呼天抢地乱叫一通。
玉桐早吓呆了。怎么他一发言,话题一径儿地全转了个奇怪的方向?
让亲王府的人怀疑宝穆是否被卖到洋人国,不是她来的目的呀!
“你别出来搞破坏!”玉桐猛地抗议,高八度的音频顿时怔住大伙儿,她自己也呆了,但随即赶紧柔声改口:“我是说……事情尚未查证清楚,胡乱猜测,只会徒增大家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