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关你的事。”他查他的案,她办她的事。忘了曾考虑要和齐日阳合作,因为在她记忆里,他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你哪儿也不去。”他的声音淡淡的,却让人觉得仿佛千斤重担落在肩上,她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话中的亲昵太过,没有细想步寒川为何会这样对她说话,她只知道此时不能让他占了上风。
“秀水庄的少庄主夜探知州府,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不知会如何?”任流霜学着他的口气淡淡说道,果然见他变了脸色。
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身分想出齐日阳和这件事的关系,要是真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他不但没帮上忙,反而还倒扯了一把。
两人谁也不让谁,在暗巷里,僵持不下。
“你不该做这么危险的事。”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是夜探众府,又能对洗清冤情有什么帮助?
“你查你的案,我的事与你无关。”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算不靠官府,只要有了足够证据,多得是人想扳倒白崇安一派。
就是她爹的门生,也有在朝中担任要职的。
“一个京里来的官家小姐,三更半夜里飞檐走壁,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不知会如何?”他不想威胁她,但以她性子的倔强,若没有相当压力,她是不可能会停手的。
“你威胁不了我的,拚着我的名声不要,这件事情也一定要有个结果。弄得两败俱伤,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知道他不可能冒着身分暴露的危险,她大胆应道。
在一般状况下,她应该要担心对方会对她不利,但是面对他,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她就是相信,他不会对她动手。
若是他真有伤她的意思,她昨夜哪还有命回来?
看着他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她方才的话,她相信他会答应的。毕竟他们谁也没有资格威胁对方,事情扯破了,不就是让奸党有了戒心,权衡轻重后,他还是得答应。
突然间,锵锵两声传来,两人才惊觉已经二更天了,不能再浪费时间。
“答应我,没有我在,你绝不擅自行动。”他让了一步,现在换她了。
“我答应。”黑布下的脸露出笑容,怎么说都是她占了便宜。
他原来没有必要妥协的,只因为下不了手,从此以后,就多了个包袱在身上。
究竟是幸或不幸?
他本是想劝退她,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却似乎比理智的作法更贴近他真正的心意。
☆☆☆
迎宾馆外,两道人影立在暗处。
“霍大人是什么官?”他的声音传来,话中的语调淡淡,听来不是太在意,似乎是到了此时,他才对霍大人的身分有点兴趣。
“你不知道?”她惊讶的拉高声音,却又赶紧压低。
“不知道。”他说得很坦白,毫无一点心虚。
她这才发现,未必是她占了便宜。
“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他连霍大人的官职都不知道,是怎么猜出哪一位霍大人的?此刻在杭州的霍大人可不只一位啊!
“齐日阳说的。”事到如今也没有瞒她的必要了,反正从一开始,她就猜出他是为谁办事。
“原来是他……”既然有心要查这件案子,齐日阳自然是把关系脉络弄得清清楚楚,只是这打探消息的人,怎么一点了解都没有。
“有什么不对?”他对官场还是没有多加了解的意思,问霍大人的官职也只是随口一问。
“你知道上回他们提到的是哪些人吗?”她有九成的把握他不会知道。
“不知道。”他为什么该知道?
“齐日阳到底看上你哪一点?”派他来窃听,来头牛都和他一样管用。
“武功。”他想应该是吧!
“你难道把对话全都记下来了?”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是。”他淡淡答道。
回去后把听到的话向齐日阳复诵一遍,反正也只有在杭州时用得着他。
“你怎么不带纸笔来算了?”他还真是管用!
“用不着。”疑问的视线扫了她一眼,似乎真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你──”她气得朝他胸口捶了一下,怎么会有人连嘲讽都听不明白。
看着她握拳,像是生气般往自己胸口一敲,他毫不阻拦的任她动手,心里还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感觉不痛不痒的力道往身上一捶,他依然不动如山,动手的人就没这种好运道了,只见任流霜甩着手,像是敲到城墙一样。
“好硬。”她皱起了眉,怎么会有人的胸膛那么硬,像铁打的一样?
“难不成会是软的?”他的眉眼间尽是疑惑,目光移到她略微发红的指节。
他是习武之人,筋骨强健是当然的。
“我的就……”她毫不思考的回嘴,话出口后才发现说了什么。
“嗯?”目光毫无淫念的移转到她胸前,不知她为何不把话说完。
发现她还是不说话,这才将视线移回她脸上,却发现她涨红了脸,洁白的额头看来如同火烧,不知包覆住的另外半张脸又如何呢?
她赤红着脸不说话,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的模样,一段时间过去,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隐约有种异样的感觉滋长着。
就在两人沉默的同时,一顶便轿缓缓朝迎宾馆而来,打破了方才奇特的气氛。两人对看一眼,同时跃过墙去,等待着白崇安的到来。
第四章
白崇安在三更到访,往霍大人住的客厢而去,只见院里留了盏灯,像是特意为谁留的。
穿着夜行衣的两人悄悄潜进院子,其中一间厢房燃起了烛光,两人没有说话,朝厢房背面而去。
“霍大人。”是白崇安的声音。
“拔大人。”回答的应该就是霍大人了,只见他乡音极重,让人初听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今日在下是为了新任福建转运使的事情而来。”
“阿知道。”霍大人的年纪不轻,粗嗄的声音配上极重的乡音,要是初次听到这种地方口音,准是有八成不懂的。
“昨夜李大人来找过我,说是今年的银子筹不出来,要我给他想想办法。”白崇安不说凿船的事,想先探清楚霍大人对这事有何看法。
“丑不出来,是因为茶叶?”霍大人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是因为今年要缴给那个人的银子,到现在有四成的人都还拿不出来。
“是。”
“泥给他想法子了没?”霍大人的话像含在嘴里,显得越来越不清楚。
步寒川贴在后院墙上,耳中听见霍大人所说的话,其中有五成都不明白。霍大人说得越多,他的眉皱得越厉害,只能把难以辨认的话语记清,打算回去复诵给齐日阳听,要是听不明白,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看着步寒川变化多端的表情,她忍笑忍得好辛苦,第一次看见他有这么多种表情,虽然露出来的只有半张脸,她却能想像黑布下的模样,应是多么有趣。
她自幼便住在京城,父亲往来的朋友来自各地,门下学生更有极南极北而来,霍大人的口音虽难辨认,她却还分辨得出,大约是位于何地的口音。
步寒川就没这本事了,光看他皱眉的程度,就知道霍大人的话有多难懂。
“想了,想了。说是要在江上凿沉一条粮船,就怕半船米粮还不够数儿,您说该怎么办?”本想先探探霍大人的意思,可是他的态度不善,已经被拖欠银子的事情弄得烦了,他可不敢再激怒他。
“咬真不够,卖田卖地也得凑着。”霍大人的话说得明白,要是真凑不出来,将来出了事,可别指望那位大人。
“是,那我就这样转告他。”每次面对和那个人接头的霍大人,白崇安也难掩紧张。
“掩的事怎么样啦?”又是浓浓一口话,教人听不明白。
“掩?哦,盐的事还好,今年的数儿都该凑足了。”
听这话便让人明白,他们沾手的不只茶叶,还有盐也是。
“老文这几年赚得可饱了,就别忘了给鹅大人的银子。”霍大人一连提起两个人,分别是“老文”和“鹅大人”,光听乡音就让人一个头两个大,更别说要弄清楚他说的是哪两人了。
任流霜敢断定,步寒川到现在还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更别说其中还包含了两个人名。满眼笑意的转身看他,所见到的景象让她强忍住差点出口的笑声,只能暗自发抖。
他像个孩子似的,脑袋靠在墙角上,一下皱眉,一下瞪眼,她猜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不晓得面罩下是不是还抿着嘴呢?
“还有,那虎大人的银子也没给,趁着他还在杭州,你去催催他。”霍大人又提起一个人名,就不知是何官职。
“在下明日要去拜访齐日阳,实在是没有时间……”白崇安推讬道,这位虎大人听来不好惹。
“泥就趁他还在杭州,找一天去!”霍大人不理会他的说词,还是把催款的事情交给白崇安。
“是,是。”擦了擦一脸冷汗,既然不敢违逆霍大人,他也只有答应了。
“每事就回去吧,阿累了。”霍大人下了逐客令,白崇安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
迎宾馆外,夜色还浓着。
任流霜的心情很是轻松,相较之下,步寒川就沉重多了。他在心底默唸着方才霍大人说过的话,不明白的语句,打算依样学一次,让齐日阳解谜去。
“你没有话想问我?”踢着脚边的碎石子,她语带笑意的问他。
知道他准是听不懂霍大人的话,看见他方才苦恼的有趣模样。此刻,他若是肯问,她就告诉他霍大人说的是什么。
“虎大人那儿你还是别去了,他听起来就不好惹。”想起方才白崇安推讬的语气,这不知是什么官的虎大人,一定不简单。
“你以为他真姓虎,又碰巧人如其名吗?”她白他一眼,从没想过世上有这么直的人,除了武功和记性两样长处,他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步寒川瞪着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联想的,难道姓马的就会像马吗?
他自然知道虎大人不姓虎,以霍大人的乡音听来,听到的若是虎字,实际上绝对不会是虎。
他不让她去,当然是有理由的。“你没听见白崇安有多怕他,若无特别之处,以他的性子,为什么要推讬?”
白崇安虽不聪明,却精于逢迎谄媚之道,对朝中大小官员无不了解,这位虎大人若是寻常性情,怎敢拖延银两不给?在奸党之中,这样的人会多吗?
随着他淡淡的语调,配上一双冷眼,现在她倒觉得是自己傻了。
“你没瞧见白崇安也怕我?”明知道意思不同,她还是狡辩。要是让他占了上风,恐怕真不会允许她跟去。
“他对你有愧,自然不敢正视你。”看向她发红的脸,他知道自己说中事实。
“你又知道什么!”原来他看事情如此清楚,她还以为他不擅言词,想不到被他说得回不了嘴。
“不是吗?”他低头看着她,眼中冷意不再,专注的神情让她手足无措,平日冷傲的模样,在面对他时也表现不出来。
为什么他看得那么清楚?不只是这件事,在他面前,就连她这个人,都被摸得透彻。
来不及想出话反驳他,就听见他的声音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虎’大人的事不让我碰,那以后呢?”说得像那虎大人真的姓虎似的,她当然知道他不姓虎,以霍大人的乡音推断,他应该姓胡才是。
“那就以后再说。”要是真有危险,也应该是他一个人去。
他的神情严肃,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原本俊美的五官,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无比冷硬。
“你……好啊!你就不要来求我。”好啊,她偏不告诉他,虎大人姓胡才是。要是真有本事,就让齐日阳去查啊!
他不说话,没有半分表情的看着她,不像生气,也看不出其他情绪。专注的眼光再次看得她心慌,好像是她错似的。
任流霜气得转过身,不敢再看他的样子,就怕自己会动摇。真的答应他的话,那以后他都不会让她插手了。
背对着他,她跑了起来,一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
目送着她离去,终于看不见她的身影,他这才敛起心神,转身回府。
以后的事,自然以后再说了。
不该让她插手的,这才是他原来的目的,不是吗?
☆☆☆
他快步回府,天色还没亮,比昨日早了一些。
弯进齐日阳所住的院落,四周护卫见他行色匆匆,天色还未亮就急着叫大人起来,怕是有要紧事禀报。
在他推门的同一时刻,齐日阳也正好起身。
“怎么,出事了?”看着步寒川不寻常的模样,不晓得今晚霍大人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想快点告诉你,今晚听到的谈话。”要是再不说,他怕他会忘记。
“什么话?”看着步寒川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他感觉这次很不一样。
“你听过霍大人说话吗?”在说正事前,步寒川先问。
“听……过。”不会吧?!他有不好的预感。
不等齐日阳再有反应,他开口便将白崇安和霍大人的对话背了出来。
“等……等一下,寒川。”听着他模仿霍大人的口音,简直比戏文还难懂。
“就是这样,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将积压在脑中一个时辰的对话背出,步寒川松了一口气,眼看责任完了,他准备离去。
目瞪口呆的看着步寒川,不明白他毫无表情的脸是怎么学着霍大人,说出那一长串的怪腔怪调。难得的是,他的脸色丝毫未变,连一个字也没说漏。
“那句什么老文……可饱了,就……鹅大人……再说一次。”他居然忘了,霍大人不晓得是何方人氏,说话的乡音一向难懂,而且年纪越大说话越不清楚。
步寒川复诵一遍,果真见到齐日阳抱着头,一脸痛苦的模样。听他学霍大人说话的语调,还要了解话中的意思?
这不如教他解释无字天书还比较容易!
“还有什么是虎大人的银子?”学着霍大人的乡音,齐日阳向步寒川问道。
要听懂霍大人说的话,要不是与他同乡,就得和他有多年交情才成啊!
“我不知道,你负责找出虎大人,我就负责替你探听。”无情的撂下话,步寒川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身后的人痛苦哀号,他却恍若未闻。
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事了!
☆☆☆
辗转反侧,就是不能成眠。她一闭上眼就想到方才的情境,步寒川不让她插手那胡大人的事,她其实不是那么生气,心里知道他说得对,胡大人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她知道胡大人是谁,却不愿意告诉他,或许是怕被他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