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要不让你手下的人趁运粮进京时,假意凿沉了船,那船上的货物不就都由你作主了!”白崇安思考了片刻,想到的方法不但能让李大人解决问题,更不会牵连到他们其他人身上。
“这……”这可得冒大险啊!
在河道上沉船,要是货物一件也没捞上来,岂不让人怀疑。要是留下来的货物多了,他又何必冒险沉船。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沉船前先运走一半以上的货物,等船到达河流深处时,再派人凿船了。
“李大人?”白崇安的声音再度传来,话中带着点逼人的味道。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那些漕米该怎么脱手?”虽是想到了解决办法,李大人话中的忧虑却更深了。
“要是真拿到那些米,还怕没有门路。”
“那,到时就麻烦白大人了。”李大人吁出一口气,却又想到了什么事,接着开口道:“听说今天晚上任绍的女儿也来了,五年前那件事会不会……”
“会怎么样?就算有人重提旧事,任绍都死了五年了,若有证据怎么可能过了这么久都没半点消息!”白崇安的声音变得尖锐,似乎是因为提到这件事让他不太舒服。
黑衣人蹲在地上,脸色因白崇安的话语发白,将纤细的手指握成拳头,直到指甲都陷进了掌心,她还是无法克制住心里的痛苦。
死无对证!
因为这样,她爹就必须蒙受不白之冤吗?
“这倒是。”话虽这么说,脑海中出现的却是今晚所见的画面。任绍的女儿直挺挺的站在温府厅上,今晚多得是和那件事情有关的人,谁能见到她不心虚?
“若没有其他事情,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或许是因为提起任绍,白崇安心情大坏,李大人若无他事,最好知趣的早早告辞。
“我也该走了,就不知霍大人那儿?”明白主人下了逐客令,李大人临走前又提起另一个名字,不知与这事有何关联?
“明晚我会过去……”
还有一个姓霍的要查。
墙边的黑衣人记下,今夜的来客姓李。明晚白崇安还会去拜访一位霍大人,如果他不在明天日落之前查清那位霍大人的身分,恐怕明晚就要从知州府一路开始跟踪了。
黑布下的表情更显冷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扯进这桩麻烦事里,他从不和官场有所牵扯,这次却为了齐日阳交付的事,连自己都卷了进去。
其中最令他厌烦的不是夜探众府,而是他对朝廷大小官员一无所知,若今晚来的是齐日阳,他必定已经知道李大人的官职为何,甚至猜出明日那位霍大人是何身分。
但今晚来的是他,他不仅对该查的事情一知半解,就连书房中的李大人是何身分也还弄不清楚,这样下去,他真能办妥齐日阳交付的事吗?
还有,任绍又是什么人?他的女儿就是嘉王府的那位任小姐吗?
不管他所犯何罪,现在都有八成的可能是遭白崇安一党栽赃的。因为从李大人的话中听来,任绍似乎握有什么证据,导致过了五年,他们还为此担忧。
一连串的问题接连冒出,他不禁感到一阵烦乱,在这件事上,一旁那个黑衣人又是扮演何种角色?
步寒川撇过头,正好看见窗下的黑衣人已经起身,书房内的谈话不再有重要内容,看来那名黑衣人是想走了。
那名黑衣人发现他探寻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夜色中交会。看着那人的眼睛,他的胸口有种无法解释的悸动,他似乎就要想起是在何处见过那双眼睛……
突然间,传来书房开门的声音,两人明白今晚的收获是到此为止了。黑衣人先有动作,只见那人脚尖一点,朝竹林窜了进去,步寒川见状,施展轻功跟着那人身后离开。
黑衣人轻功不错,几个起落之后,人已到了白府后巷。
正想从原路离开,身后那种无声的压迫感却又逼近,她瞬间明白,方才同样在书房后偷听的黑衣人跟着她一路来了。
不是不好奇那人的身分,但她从未与人动手,这几年来又未有机会好好精进武功,若是让人在这儿拆穿她的身分,又该如何是好?
打定主意不理会来人,她的速度加快,眼看就要朝巷口奔出──
步寒川看着黑衣人的身形,脑中一直有个念头大喊不对,黑衣人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却说不出来。
随着这个念头出现在脑中,他虚发一掌,假意攻击黑衣人背心。那人果然身子一侧,避了开来,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他已飞快出手。
任流霜只觉得头上一空,头巾便已让人扯下,身后那人的动作太快,她毫无反应的机会。心里明白,再怎么样也是逃不了的,只好停下动作,僵立在原地。
看着黑衣人散下一头丰厚长发,步寒川才出手便明白了,心底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她是个女人!
第一眼他就应该知道,只是先入为主的想法不相信,一个女人为何要夜探知州府?
甩开脑中暂时被迷惑的感觉,他无意对那女子多说什么,伸手往她肩上一拍,一股巧劲便让她转过身来。长发顺势甩过他的面罩,散发出一种淡淡香气。
伸手一扯,那女子覆面黑巾飘落,然后,一张素雅的面容便呈现在他面前。
一时间,他只能无法反应的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晚夜探白府的人会是她。
“任小姐。”
男人的声音随着夜风飘入她耳中,清冷中带着种不自然的僵硬,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不知身分的黑衣人居然知道她是谁。
她才刚从京城到杭州,也只有今晚在温老夫人的寿宴上露过面,他究竟是什么人,竟会神通广大到知晓她的身分?
与那男人面对面站着,两人相隔不过一尺余,看着他毫无反应的模样,任流霜大起胆子,伸手便朝他覆面黑布一拉。
“步公子!”
讶然喊出今夜听见的称呼,她记得这是秀水庄的步公子,心底也对他出众的风辨印象深刻,只是他没有道理知道她是谁啊!
今晚她一直和表妹待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没有将她介绍给众人认识,这位步公子认识的,应该只有兰心而已。何况她不认为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会记下周围的事物。记得他冷淡面对众人的模样,她以为这位步公子是不会沾惹麻烦事的。
“步寒川。”他清冷的声音说道。
“什么?”
看着那淡漠俊美的面容,她霎时无法移开眼神,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就无意识的开口发问。
“我的名字。”他皱起眉,发现她心不在焉。虽然正看着他的脸,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她记得他,不知为了什么,心底因为这个认知而有些雀跃。
“步寒川。”她开口说了一遍,然后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没发现自己望着他露出了怎样的表情,这五年来练就的冷静自持在他面前也起不了作用。
她很在意他,她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了。
“你为何要夜探知州府?”他的声音冰冰冷冷,配上毫无表情的面孔,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是何种想法,但也足以让人起了防备。
他的话稍微敲醒了她的神智,只见她冷起了脸,用一贯的冷傲武装起自己。
就像她看见白崇安的表情!
步寒川眯起眼,发现她冷傲的神情,和今晚面对白崇安的模样没有多大差别,心中开始有些不太舒服。
在她心里,他和白崇安是同样地位?
没有想到两人还谈不上认识,说过的话甚至不到十句,他就已经介意起自己在她心中是何模样。
“这与你有何关系?”她抬起下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对他开口。
努力不去想为何在他面前,自己表现不出平时的冷傲,甚至还无法集中精神,用惯有的坚定态度面对他。
步寒川发现她眼中明明还藏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却又努力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模样,想要让他知难而退,放弃从她口中问出答案。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现在表现出的傲慢态度,和面对白崇安时的冰冷,是完全不同的。她强作镇定的模样,居然让他有种淡淡笑意,甚至觉得她很有趣。
“你可以自己开口。”他举高右手,淡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即使心里因她而动摇,表情还是如同平时那样冰冷。
“我若不说,你想怎么样?”不是没发现他抬起右手,方才的经验也告诉她,他出手的速度有多快,她却有一种感觉,他不会真的伤害她。
“说。”朝着她伸出手,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却愕然发现自己用手指抚过她的面颊,然后抬高她的下巴。
她动了动嘴唇,决定不作任何回答。不让自己多想他停留在脸侧的箝制,她将心思放在他的眼里,努力想看出他究竟是何打算。
她不说话的望着他,眼里不再有方才的迟疑不定。他几乎要恨她这副模样了,感觉到自己的心绪纷乱,一向平静无波的心似乎抽动了起来。
现在她是真的不为所动。
毫不费力的从她眼中读出她的想法,他心里一震。他可以从她眼里看出此刻她真正的情绪,她似乎也看穿了他淡漠外表下的真实内心。
直直的望进他眼眸深处,任流霜惊讶的发现他也有情绪,只是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两人互不相让的对峙着,她也不可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动摇。
“说!”
他的表情改燮,由原本的淡漠变得冰冷逼人。如果让旁人看来,一定会以为他真的动气了。
“我不说,你会怎样?”她的嘴角隐隐扬起,发现他根本拿她没办法,因为他不会真的动手。
她说的是你会怎样,而不是你想怎样!
这一刻步寒川清楚的知道,她是真的看穿他了。她知道他根本不会动手,现在这副冰冷逼人的模样,也只是外在的表相,不是他真正的情绪。
放下箝制她的手,他微微恼了,她怎能将他看得如此透彻?
将手收回身侧,他握起拳头,骨节喀喀作响。不是威胁她,而是从来不曾表现出的忍耐模样。
任流霜突然有种感觉,这才是步寒川真正生气的模样,就像个小男孩似的,暗自忍耐着,刻意不把情绪表达出来。
他根本不是天生冷漠的人!
步寒川犹自气闷着,脸上的表情松动,一下微皱着眉,一下眯起眼。看着他忽晴忽雨的模样,任流霜心想,她还是现在就走好了,免得真惹他生气,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趁着他陷入自己的思绪,她转过身就要走开。才发现她要离开,他几乎是不曾考虑就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突然让人抓住,她没有多想的摆手荡开,轻易的就松开他的掌握。也在同时,她才发现到他只是轻抓住她的手,不是有意强留下她。
转身看向他,却发现步寒川怔忡的看着被她甩开的手,一时间,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让人无情留下。
她愣住了,她伤害了他?
也在此刻,他抬头望进她的眼中,她几乎可以在他茫然失神的眼中,看见他受伤了。
“你吓着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开口解释。
话一出口,她就像逃难似的飞快离开,黑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街角。
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他失神的眼重新凝聚起焦点,方才的模样,已不复见。不去想心中那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抬起头,看向天际幽暗的深蓝。
☆☆☆
从知州府后巷出来,他走得不急,虽是一身引人注目的夜行装扮,在天亮之前的无人街上,也不担心被人看见。
天色渐渐改变,原本的深蓝变成一种略带光彩的蓝,这样的天色应该是让人愉悦的早晨。
回到暂居的秀水庄别院,这是步寒川名下的宅子,在杭州停留期间,齐日阳与他都住在此处。屋里只有几个下人,是他从秀水庄带来的,其余的就是跟着齐日阳出京的心腹手下,他连护卫都没有多带,就这样离开京城。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武功太有把握,或是以为这一路上不可能有人暗算他,以他在朝中树敌的状况,真不知何来的信心。
从卧房打开的窗户中跃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连下人都还没起身。他脱下一身夜行装束,换上了锦缎袍子,天才微亮就出了卧房。
一如往常的优雅淡然,毫无疲态的脸色,让人看不出他一夜没睡。
越靠近书房就让人感受到一种警戒的气氛,朝园中的隐密处看去,就可以发现里头藏了不少人,想必都是齐日阳带来的护卫吧!
更别说大门前日夜等候的信差,要是有送往京城的信件,就得随时快马去办。另外等在一旁的门房,也得负责招呼当地大小官员,收齐京里来的书信及各官员拜访的刺帖。
在齐日阳手下当差,还真是日夜操劳,非常人可为,至少他这个局外人都有此感慨了。
园内的护卫见来者是他,没有出面阻拦。
他推门走进书房,果然见到齐日阳早已端坐在内,桌上堆了两叠信件,是没看过和看过的差别,其中还分了需回覆和不需回覆。
身居高位的人,就算离京也不得闲。
“你没睡?”看着他忙于回信,现在天才微亮,莫非是整夜没睡。
“起来了,要是在京里,也是上朝的时候了。”朝步寒川露出一个浅笑,他又低头振笔疾书。
静静坐在一旁,等着齐日阳将信件处理完毕,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就听见他唤外头的人进来,拿了两叠信件给信差后,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探听到了什么?”喝了口刚泡好的茶,齐日阳愉快的伸展筋骨。
“有个李大人,提到了茶叶和福建转运使的事,还说今年的茶叶不能动手。”回想不久前窃听到的对话,他接着问了个问题,“什么是齐党?”
“这自然是。”他又喝了口茶,想起步寒川方才的问题。“齐党的齐,就是我们齐家的齐,齐党的人,自然也都是爹和我的人了。”
“人是你换的?”若是他早就开始查这件案子,换掉福建转运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去年皇上很满意蔡大人献上的新茶,换人的事,我不过是在一旁推波助澜罢了。”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转玩着手上的杯子。
“那个李大人要趁运粮进京时,派人凿船,好盗卖船上的官米。”
“有这回事!”齐日阳的脸色难看,从外头唤了个人进来,交代了李大人的事之后,就要他快快去办。
“任绍就是任小姐的爹?”他想起李大人提到的另一个名字。
“没错,怎么会提到他?”有些惊讶的看向步寒川,不知道为何会提起死了五年多的人。
“他有白崇安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