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您请。”不忘让身旁的枢密使先行,白祟安露出了逢迎的笑容。
“请。”齐日阳淡淡回礼,与身旁两人一同上前。
老夫人见到迎面而来的枢密使,作势要起身迎接,齐日阳赶紧抬手制止。“老夫人不必客气,今日应是晚辈前来拜寿,怎能让您多礼!”
已故温老太爷当年对吏部尚书齐海多有提携,齐海就是枢密使齐日阳的父亲,两家算是世交,多年来一直有所联系。
“齐大人客气了,还劳您亲自前来。”老夫人露出温暖的笑意,然后转向一旁说道:“步贤侄也来了,你们两家都太多礼了,不过是我老太婆过个寿,还让你们费心。”老夫人拉过步寒川的手,轻轻拍着,像是多年从未改变的习惯。
“今日是您大寿,爹本当亲自前来,可惜他分不开身,只得让我暂代。”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代父贺寿本是平常,但齐日阳统领西府,应当比父亲更难分身。只能让人猜测,这回他到杭州是别有目的。
“哎呀!你爹太客气了,有你们两个来就已经给老太婆面子了。”老夫人一手拉住一人,对眼前两个年轻人很是满意,心底不由得盘算起将孙女嫁给两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虽然让老夫人拉着手,步寒川的心思还是飞到了其他地方,他将眼光移向老夫人身后的姑娘。有些意外的发现,其中一人已经停下了动作,用手绢擦了擦手,只剩下那一名圆脸姑娘还在低头猛吃。
老夫人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一旁等候的白崇安,应酬的开口道:“白大人,您也来啦!”话中的欢喜之情,自然是不如对其他两人。
“祝老夫人天母长生、福寿双全。”杭州知州一派恭敬的模样,对老夫人的巴结也太过了。
“讬您金口啊!”老夫人点点头,对白崇安笑笑,然后又将注意力转开,算是已经应付过了。
老夫人热络的对着两人说道:“今日有位贵客也来了,是嘉王爷的女儿兰心郡主,还有王爷的外甥女任小姐也一道来了,我给你们引见啊!”拉着两人的手起身,老夫人转过身去,喊了声:“兰心郡主!”
步寒川看着老夫人身后的两名姑娘同时将视线调转,那圆脸姑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
只见她鼓着双颊,大大的眼睛瞪着老夫人和她牵着的两名出色男子,然后若无其事的,想用她鼓胀的双颊挤出个笑容,可惜不太成功,因为她看起来像是只瞪着眼的虾蟆。
郡主似乎这才发现,她身旁的女子早就停下了猛塞糕点的动作,所以如此狼狈的只有她一人。
兰心猛瞪着任流霜,看表姊一副清爽的模样,连桌上的茶都喝了大半杯,看来早已停下多时。她居然没有告诉她,任她一个人猛吃,现在面对着枢密使,她却鼓着脸颊,连句话都没办法说。
“兰心郡主。”齐日阳有礼的问候郡主,有趣的看着她瞪着眼睛,想说话却又作罢的模样。
“先喝点水。”任流霜拿起婢女添满的茶水,递给表妹清口,她没料到兰心会猛吃不停,完全不顾自己郡主的身分。
但这其中也不是全无好处,她发现温耀廷从刚刚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两人,像是被吓着了一样,不晓得温家会不会因此打消和王爷府结亲的念头?
“霜小姐!”男人拉高声音惊叫。
突然传来的叫声让任流霜神情转冷,她转身面对白崇安,毫不惊讶的发现他呆立在原地。
“白大人,久违了。”她的声音清脆,在四周众人沉默的同时,更显冰冷。
她很纤细,却不显得过分娇弱,或许是直挺的背脊让她看起来比实际上强壮。白崇安心虚的模样,则让她的态度看来更为有力。
步寒川发现自己几乎是着迷的看着她,这么纤细的身躯,怎么能够如此坚定不移?她挺直了背,像是眼前的一切都无法动摇她分毫。这样的态度,让人忘记她是多么瘦弱,而会误以为她强壮得足以面对一切事情。
“你……这几年还好吗?”才短短时间,白崇安已经满头大汗,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另有什么原因,他的官职不小,在任流霜面前却显得极为紧张害怕。
“讬你的福,白大人。”她冷冷的看着白崇安,一直到他涨红了脸,像是快喘不过气来,汗水也在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衫。
情况变得越来越紧绷,温老夫人见状,不得不开口缓和气氛,她朝身边的众人大声说道:“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早点开饭吧!我看大伙儿都饿坏了,是不?”
然后,温老夫人朝兰心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
“她是谁?”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步寒川开口问道。
她很奇特,集各种矛盾于一身,既顽皮又温柔,既强势又冷酷。
他感觉自己的好奇心蠢蠢欲动,他很少有这种感觉,更别说他发现自己想了解关于她的一切。
“谁?兰心郡主?”齐日阳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老夫人宣布开饭后,嘉王府的两位小姐就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入席用餐,早早的便回房休息了。
“任小姐。”他为何会以为他问的是郡主?
“她?”齐日阳惊讶的看着他,记忆里他一向讨厌女人,为什么这次会对任小姐有兴趣?
“她有什么不对?”据他对齐日阳的了解,他可以肯定任小姐身上必定有某种问题,否则他不会用这么奇怪的态度回答。
“她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她爹是前参知政事端明殿学士,五年前因罪而诛,若非她母亲是蕙郡主,她们两人大概是发作官妓了。”
“她和白崇安有什么恩怨?”
想起她傲慢的挺着肩膀,是怎么样的一身傲骨,身为罪人之女的她,能用这样的气度面对白崇安而不退却?
“你为什么对她的事这么感兴趣?”齐日阳不作回答,反问了让自己极度好奇的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对她感兴趣?”他的目光变沉,没发现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不喜欢他人无意间贬低她,即使对方是齐日阳也一样。
“我从没见过你探问哪家千金,这是第一次,该不会也是最后一次了?”察觉到步寒川语气中那微妙的冷意,他感到不可思议,他居然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还没说过话的姑娘有这样奇特的保护欲。
“她有一身傲骨。”听了齐日阳的解释,心中不舒服的感觉稍退,对于自己为什么受她吸引,他也说不出原因。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你开口。”他几乎可以确定,步寒川对任流霜的兴趣已经超乎平常,否则他不会开口询问关于她的事情。
他一直像口无波深井,大约在他八岁之后,齐日阳就没有见过他如此动摇了。
“她很矛盾。”想起刚刚看见她的背影时,她正和郡主玩闹着,两人虽是猛塞着糕点,她的动作却是从容不迫,那时她的态度可是说是顽皮的。
“的确。”齐日阳也清楚记得她瞬间转变的态度,那样截然不同的性格,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像个谜。”想起她身上散发的冰冷气质,他就有穿透那层雾气的冲动,想要了解真实的她。
“我不知道你喜欢解谜。”他们两人之中,解谜的一向是他,他乐于挑战任何一桩悬案,包括皇上交付的一切任务。
“也许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是齐日阳,但他了解得还是不够。
这世上,毕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他人。
“我错过什么了吗?”齐日阳依然用一种难言的关爱眼神,无奈的看着他。
“也许有,也许没有。”他的神色迷离,仍将目光落在远处。
看着他失神的模样,齐日阳好想赶快找到真正的他,却也明白这已经是他坦白的极限了,今晚的他有着太多平日没有的情绪。
齐日阳无法断定,任流霜的出现到底是好或是不好,却隐隐知道,如果这世上有谁能改变步寒川,那一定就是她了。
“没忘记你答应我的事?”叹了口气,他想起步寒川答应他的正事,虽然他极不愿意这么做,却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没忘,今晚我会去。”眼神重新聚起焦点,他身上短暂出现的裂缝已经消失,现在在这里的,又是原本的步寒川了。
“你千万要小心。”齐日阳低下头,目光变得深沉。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
通往客厢的路上,兰心一路照看着任流霜。从在厅上见到白崇安那刻起,她的脸色就一直很差,等到晚宴开始,她便推说身体不适,要先回房休息。
“表姊,你还好吗?”兰心担心的看着她,自离开大厅起,她就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你回房吧!我累了,想先歇息。”她依然冷着一张脸,说话的音调显得有些僵硬。
“表姊……”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眼光直视着前方,她连说话时都没有转头。
看着任流霜的模样,兰心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没用,只有轻声安慰表姊几句,然后转向隔壁自己的房间。
推开房门,京里带来的婢女还等着服侍她休息,冷淡的让她们退下,她默默的坐在桌边,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直到了院外的喧闹稍息,她才打开刻意整里过的衣箱,拿出了收在底下的一套衣服,那是婢女还没有机会得见的──夜行衣。
第二章
午夜。
杭州城内静悄悄的,即便是温府夜宴,到了此刻也已宾客散尽。
温府大门,大红灯笼下,两三顶轿子走得迟了,只见几名仆人提着灯笼,默默的引着轿夫,领着迟走的贺客回府。轿夫身旁或有护卫跟随,一行几人,几顶轿子出了温府大街后便分头走开,各自回府去了。
其中两顶轿子在温府大街外分开,穿过几条街后,又在另一路口默默相遇。这次两轿有了默契,一轿在前带路,一轿在后跟随,就这样静静走着,一直到了知州府前,两轿才停了下来。两顶官轿各走下一人,其中先行的正是杭州知州白祟安。
白崇安没有开口,朝客人打了个手势,便迳自朝府中书房走去,与他回来的客人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有什么样的客人非得约在三更见面?
更何况还是趁温府宴会后约见,这样的日子里,谁会在意到上百名官员当中,其中两人去了哪里?
穿过曲曲折折的迥廊,两人到达一座独立院落。深夜里,整座园子笼罩在黑暗中,院落背对着主院,其余三面更是让竹林环绕,看得出书房是刻意建造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白崇安带头走入书房,先用桌上的打火石燃起蜡烛,然后在书房里走了一圈,简单的查看各处,是否有物品被移动过的痕迹。
“白大人,你这是……”来客站在书房门口,因他的举动而显得有些紧张。
“没事,我的人是信得过的,不过凡事小心点总是好的。”白崇安做出请坐的手势,客人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深夜里,唯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沙沙作响,其余的,便是书房中的短暂沉默。看得出,书房里的两人都在苦思该如何开口。
就在书房背面,紧邻着竹林处,一名黑衣人蹲在窗下。书房的门窗紧闭,唯有这扇窗子微敞,极淡的烛光从不过寸许的窗缝间透出,这样的情况下,黑衣人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忽然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除了风过竹林的声响外,毫无异常的情况,黑衣人却紧张了起来。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在背后散开,像是被盯住的猎物,她缓缓转身,迎上的是一双在黑暗中更显清亮的眼睛。
另一名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出现,不知已经来了多久,就站在另一头的窗边,冰冷的眼神直盯住原来那名黑衣人。
没有人说话,书房里没有,书房外也没有。沉默持续着,两名黑衣人打量着对方,像是在评估情势,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先来的黑衣人蹲在地上,让人难以看清身材,只知道覆着面,头上还包了黑布,将头发藏了起来。后到的黑衣人较高,同样蒙着脸,一双清冷的眼睛在夜晚显得特别明亮,挺拔的身形则让人难以联想到夜贼的身分。
“白大人──”客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就在这一刻,窗外的两人也同时有了动作。
两名黑衣人暂时抛下关于对方身分的疑问,各自注意起书房中的对谈。现在重要的不是双方是何身分,而是能不能从白崇安和另一人的谈话里,得知他们想要的讯息,双方的身分等到晚一点再确认也不迟。
先来的黑衣人将耳朵贴近窗户,不敢让头抬得太高,以免身形映在窗上,让书房里的人发现。
后到的黑衣人直直站着,没有太靠近窗户,只是微侧身躯,静静的贴在窗旁的墙上。看来他若不是耳力灵敏,就是内功深厚到能用此方式听清楚书房内的对话。
“李大人请说。”
原来今夜来客姓李,书房外的两人默默记下。
“茶叶的事情白大人听说过了吗?”李大人用迟疑的声音开口问道,语气中不无担忧。
“你是说新任福建转运使的事?”白崇安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比起李大人的担忧,他似乎对这件事情极有信心。
“这回的茶叶咱们可不能动手,今年的银子该怎么办啊!”
听到这里,门外的黑衣人心里也已经有了底。
为了某种原因,李大人似乎很需要银两,而且还提到是“今年的银子”,这么说来,新任的福建转运使必定不是李大人的同路人。
往前推敲的结果,就是前任转运使和李大人有所勾结,所犯之事若不是私贩茶叶,大概也相去不远了。
“去年蔡大人献上的茶叶皇上很满意,调回京里也算是件好事。可这回来的居然是‘齐党’的人。哎哟,你看我该怎么办啊!”李大人哀声叹气的说着,看来今晚是来求白崇安帮忙的。
“这……”
“白大人,我是求求你了!”
“李大人,你快起来,白某给你想办法就是。”
莫非李大人向白崇安下跪了?
蹲在窗下的黑衣人眯起眼,眸光变得极为冰冷。她早知道白崇安一党都不是什么好人,这回他们为了银子的事,恐怕会一个个冒出头来,只要让她逮到主犯,她必定会向他讨回公道!
书房中短暂静默,墙边那名黑衣人分神打量另一名黑衣人的神色,越看那人的眼睛,越让他有种熟悉感。一种令人疑惑的感觉不断冒出,虽是蹲在窗下,他却觉得那人坚定不移的气质极为熟悉。一向少有表情的面孔,因为对那黑衣人身分的猜疑,显得有些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