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不问,我就什么都不说。”一手环着她的腰,他用空余的一手转过她的小脸。“现在,我求你听我说好不好?”
他语气中讨好的成分太过,任流霜忍不住红着脸瞪他。
“你……说啊!”难得他想说了,这次不听,也许以后再没有机会见他如此坦白了。
“我小的时候,和爹娘、大哥住在京城,那个时候的我,就和一般孩子没什么分别,整日里就在外头玩闹,闯了祸有大哥担着,怎么都怪不到我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传来,随着林间的风声穿叶,居然让她有种恍若在梦里的感觉。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父母,过继给秀水庄步家──”环绕她腰间的力道不自觉收紧,他的声音变得紧绷。“后来,我七岁的某一天,爹娘要见我,我从屋外抱着球进门,就见到大哥一脸严肃的和爹对抗着……我娘看见我进屋,忍不住红了眼眶,别过头去,就是不愿看我一眼。”
“你弄痛我了──”任流霜伸手拍拍环在腰间的手臂,感觉到他随着回忆,变得有些失神。
“对不起。”松开手上太过的力道,他又继续说着,神色终于不像方才一样反常。“一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会被送到苏州,在那天之前,从没有人告诉我。我又哭又闹,说着不想去苏州,我娘却只是垂泪看着我,就连伸手抱我都不肯。我去找大哥,从小有什么事都是他替我担着,想不到他也只能看着我,告诉我下个月就得道别……”
这就是齐日阳因何对他有愧,事隔十八年,他还能清楚的想起当时的景况。
“后来我爹告诉我,不管我怎么闹,都还是非走不可,我才了解到,这不是齐日阳能帮得上忙,也不是哭闹两句就能解决的。”
忆起当时的情况,当年那个离不开父母的小男孩,似乎又出现在她眼前。
“后来我到了秀水庄,为了不让我依赖谁,我爹不让京里任何下人跟来,我只能一个人面对不熟悉的一切。”想起刚到秀水庄那年接受到的“盛情款待”,他不免觉得自己算是福大命大,居然能撑过那年。
“有人欺负你是不是?”任流霜拨开他颊边乱发,到了此刻,他说的话已经足够让人猜出他为何变得如此冷漠。
“我不会泅水,他们把我推进水里。”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上百桩。
“他们是谁?”她眯起眼,语气变得危险。
“我表兄。”看着她不善的神色,他忍不住又想起范玖的事。
“你──”
他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暗喻的,自然就是范玖的事了。
“你是在说我啰?”她假意瞪他,心里却气不起来,因为她明白,为了他的一番话,她确确实实的放弃了报复范玖的念头。
“我不──”
“我吓你的,范玖的事我早就不气了。”朝他皱脸,她觉得自己决心离开京城后,就感到心思清明,再也不被过去的事情所困。
看着她的模样,他忍不住再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抱住。
“我小的时候常想,为什么爹娘要将我送到秀水庄?为什么我不能待在京里?到了年纪大一些,我又开始告诉自己,如果我非继承秀水庄不可,为什么不让我从出生就待在那里?”他的声音略停,而后又闷闷响起,“所以不论在哪里,我都找不到归属感。”
“别说了。”他看来很不好受,要他对她坦承自己的心境,一定很困难吧!
“我第一次在温府见到你就一直在想,这么纤细的身躯,哪来的力量面对白崇安,哪来的力量面对一屋子不友善的眼光……”所以从第一眼起,他就为她着迷。
仿佛他童年的倒影,她却能坚强面对所有事情。
“我在想……如果我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齐海的儿子,我还会不会喜欢你?”感觉到腰间的手臂收紧,她忍不住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然后呢?”
“或许,我该感谢你爹娘……”唇角勾成一个弯弯的弧度,她刻意这么回答。
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那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始终存在,也许在他坦承之后,那个被束缚住的过去,才有解放的一日。
听见她的回答,他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感觉到过去困住他的一切,似乎不再能困扰他,仿佛在她那么回答的同时,他就已经找到了出口。
“这么说,我该感谢我爹娘才是。”她一脸迷濛的盯着他,让他忍不住又想叹气。用拇指揉着她的红唇,他又低下头去……
“哎……”她转过头去,躲开他的吻。
“怎么了?”他皱起眉,有些不悦她的闪躲。
任流霜轻轻一笑,伸手抚上他的脸,心里半是高兴,半是感慨。他这么快就愿意表现出情绪了,看来以后她的日子可不会太好过。
“你……还没回过家,是不?”他的脾气这么硬,既然先前已经十八年没有进京,那他还没回家见过父母的可能极大。
“没。”他还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情绪面对父母,这次回京是为了她,想不到让范玖的事一耽搁,他们之间的事一点进展也没有。
“如果我是你娘,一定会很伤心。”当年送走他是不得已的事,若能让孩子留在身边,有哪对父母愿意让孩子离开呢!
“现在回去,刚好开城门……”突然间,他说了不相干的一句话,脸上的神色有些奇特。
“然后?”
“我们可以去敲齐府大门。”童年时爱玩闹的性子又冒出头,他居然想在一大早去敲他爹府上的大门。
“这主意不错。”好像满好玩的,一定会吓坏不少人吧!
“和我回去了,好不好?”
“我考虑一下。”她的行囊都准备好了,这会儿又要放弃,说起来有点可惜。
“回去后,我让爷爷上王府提亲──”他的话被打断。
“我说过要嫁你了吗?”她噘起嘴,不满他这样一笔带过,他都还没和她求亲呢!
“我不是说过,替你爹平反后,我们……”他是怎么说的,他想一下啊……
“你只说过叫我等着,也没说过要等什么。”岂能这么便宜他!
他脑中灵光一闪,记起自己老是说得不明不白,只说了等她爹平反后,要她等着,却从没清楚说过等什么啊!
“霜儿,你嫁给我好不好?”
“嫁你有什么好?”哎,她等着听他哄她呢!
“嫁我很好……”他得开始甜言蜜语了。
环着她的腰,让她背靠着他的胸膛,一手牵着她的马,两人迎着渐亮的天光,缓缓朝城门方向走去。
“哎,我想到一件事呢!”靠在他怀里,她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事?”她打断他的话,也省了他再编织理由。
“我说……”转头将脸靠在他耳边,她轻声说了几个字。
步寒川缓缓露出笑容,如果这件事他还办得到。
“这样你就肯嫁我了?”
“那要看你的诚意了!”
“我把珠钗重新镶好了。”从怀中掏出那天她落下的珠钗,他将工匠重新镶好的珠钗放到她手中。
“嗯!”她簪到发上,把这当成他第一样诚意。
看着身前人儿没有多大反应,他只得再示好了。
“记得逛鬼市子那天,画摊子前,你不想要张萱的美人图……”
“记得。”莫非他开窍了,知道那天她看的是什么?
“我找到了一幅任绍的旧画,不知道你想不想要?”他低头看着身前人儿,满意的发现她一脸惊讶的表情。
“原来你还不傻嘛!”任流霜微微红了眼眶,没料到他会发现她的心情。
那日在鬼市子里,画摊上挂了一幅她爹的旧画,因为画上没有落款,画摊不知那是罪人手笔,还是挂在摊上,想不到他居然发现了,难得他有这份心……
“那你嫁不嫁我?”这项东西肯定能讨她欢心,要是她再有要求,他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转眼,城门已经近在眼前,随着开城门的声响,他听见她软软开口──
“那就当成聘礼吧!”
他惊讶的低下头,微亮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她笑得好甜好甜。
忍不住露出笑容,耳边仿佛听见方才她低声对他说着……
哎,我爹若是知道齐海三媒六聘,上门求他将女儿嫁到齐家,心里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尾声
后来,齐海见到十八年没踏入京里一步的儿子,先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往旁边一看,夫人已经在旁喜极而泣了。
一听说步寒川要娶她,齐海第一句话就是不准,当场他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就踏出齐府。齐海不顾老脸的在后面追赶,顿时成了京中奇景,大伙儿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
步寒川能及时追上她,最大功臣就是守在城门口的枢密府探子,和对她出城多加留难的守卫了。
在枢密府里,做弟弟的先是痛殴了哥哥一顿,后来又重重谢赏了府中一干密探,对他和任流霜的关心,那群探子大概是跟踪他们久了,居然也开始在意起他们能不能在一起,这次才会“奋勇出手”相助。
齐日阳只能感叹,为何他和手下的命运相差这么多呢?
后来,她听说范玖辞官回乡了。
后来,她爹的案子平反了,皇上为了弥补对任家的亏欠,先是追封她死去的父亲,又封了她做郡主。
后来,向她求亲的人几乎踏平王府门槛,嘉王得意的打发着求亲者。
齐海上门时,她发现舅舅眸光一闪,那几乎可以称为邪恶的光芒。
最后,嘉王极富兴趣的耍弄着齐海,算是替她爹出了多年来的一口气。
任流霜心想,如果舅舅还玩不停手,她的婚期怕是要遥遥无期了!
后记
窃情记,乍看之下书名和故事内容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但故事开始时,任流霜原是要为父平反,在前往各处窃听时,不巧遇见了与她相同目的的黑衣人。
然后,她窃得的不只有情报,更有了一份预料之外的感情。
这就是书名为何叫窃情记的原因了。
另外,在书中称郡主为兰心郡主,其实是不对的。照正式的称呼,应该要称郡主的封衔,不过为了方便阅读,微光并没有替郡主起封号,而让书中众人直接称呼郡主的名字。
这个故事是以宋体制为根本所写的,但仔细说来应该是仿宋体制,希望大家在看本故事时,能以一个独立的时空来看待。
如果诸位读者喜欢这个故事,对一个写作者而言,就是最好的事了。
想书名是件很困难的事,记得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告知要想书名时,微光呆愣了很久,当时随口朝旁边的姊姊问:“取什么书名比较好?”
姊姊回答:“爱上冷面小甜心。”
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微光脸上可能真的冒出了几条黑线,因为姊姊识相的改口,替我取了现在的书名。
当时顺便连下一本的书名都取了,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叫“选夫记”。
听见这个书名时,微光相当满意,也因此大意的问了姊姊,本来她替我想的书名是什么。
于是只听见她得意的回答:“爱上笑面老甜心。”刚好和前一本配成一对啊。
我实在该在这个问题之前就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