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跟她约好一起喝下午茶。”
“我也要去。”他两眼发亮地看着我。
“不行,你别害我丢了这个闺中好友。”吴秀香果然料事如神,知道他会借机跟随,早在电话里三申五令外加恐吓,要我绝不能让他跟去,否则就叫我看着办。
真不知道这对冤家到底是怎么结下梁子的。
“不会啦,你们这么要好,她不会真的跟你断交的啦。”他采用哀兵政策,一脸小可怜的模样博取我的同情。
“不会才怪,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心是变幻莫测的吗?”
“也对,尤其是她的心。”
“知道就别为难我。”实在很同情他,不过吴秀香的牛脾气我也不敢领教,权衡之下,只好暂时收起我的同情心喽。
“可是……我好久没见到她了,前一阵子她都躲着不见人,电话也不接,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急死人了。”
“前一阵子她忙着准备考律师执照,在家闭门苦读,连我都被挡在门外了,何况是你。”吴秀香一直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迈进,为了自己的理想努力不懈,看了不禁令人好生羡慕。
“那她现在考完了,总可以见我了吧。”他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努力争取自己的权利与机会。
“她如果要见你,自然就会跟你联络啦,所以你就乖乖在家‘等候通知’好吗?”
“如果她一直不跟我联络呢?或者她已经忘了有我这个人呢?”他愈说愈担心,一张俊脸都皱在一起了,连眉毛也打好几个结。
奇怪,这样的真心为什么无法打动吴秀香呢?连我这个局外人都为他的耐心及诚意感动不已了。
阿香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忍心折磨他这么多年?
“相信我,要忘记你并不容易。”除了精神上的支持与鼓励外,我能帮的也不多了。
“是吗?我看她巴不得永远不要看到我。”“别这么悲观。她不找你,那你想办法制造机会嘛。有信心一点,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哦。”
“真的?”他沮丧的脸立刻灌入生命力。
“当然,至少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任何情敌出现不是吗?”看了一下手表。“好了,我时间快要来不及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大嫂!”正要往车库走去,却又被他给唤住了脚步。
“还有什么事?”我回头看他,一手顺便从皮包取出钥匙。
“台北市的交通这么乱,你又才拿到驾照没多久,为了你的安全,还是让我来帮你开车吧。”他一边说,一手顺势要接过我的车钥匙。
“聪明的小孩,”我收回手,没让他得逞。“懂得怎样把握及制造机会,但是别动脑筋动到我头上。小宇,大嫂平常待你不薄,你别害我。”
“唉!被你识破了。”他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肩膀都垂了下去。
没空陪他哀悼,我独自开车前来与阿香约定的地方会合。她为了这一次律师执照的考试,将自己关在家里苦读了半年,除了偶尔的电话联络外,她几乎足不出户。
好在她终于考完了,我才有机会与她出来话家常。再不出来透气,我还真怕闷坏了自己。
“边边,这里。”我到餐厅时,吴秀香已恭候我好一会儿了,连餐点都帮我点好了。
“对不起,出了一点小状况。”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塞车吗?还是出了什么事?你驾照才拿到没多久,怎么不小心一点开呢?万一……”
“好好好,停。”我举手阻止她再继续说教下去,我可为了她才迟到的哩。“我不是出车祸,而是被人缠着,脱不了身。”
“什么?有人骚扰你!?是谁?任廷轩知道吗?你有没有怎么样?报警……”
“阿香!”我不得不提高嗓音打断她的胡乱猜测。“没有人骚扰我,你别穷紧张好吗?”
“可是,你不是说有人缠着你不放?”
“是没错。”我啜了一口果汁润润喉。“我是被一个痴心等候佳人召唤的大男孩缠着不放的,他央求我帮他设法见佳人一面,这样你该知道是谁了吧?”
“难不成……你是指你家那只劣等动物啊?”
“劣等动物!?原来你是这样叫他。小姐,好歹他也是我小叔,不看僧面,看佛面,请你善待他好吗?”
“就是还顾及你的面子我才这样叫他,否则……嘿嘿!”吴秀香露出一脸嗜血的表情,好恐怖。
“否则你是怎么尊称他的?”
“没大脑的猪。”她毫不考虑地脱口而出,彷佛这个称谓本该就是任廷宇专用似的。
“噗!”我差点喷出口中的果汁。
“很贴切对不对?”她一脸得意。
“贴切?阿香,廷宇可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暗恋的不算,光是那些写情书、送礼物、点心示爱的女人几乎多到用卡车来算了,怎么你却……”那么不识货!这句话硬是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对他太好了是不是?没关系,我还可以对他更好。”
看她从齿缝迸出话来的样子,我心中暗觉不妙,任廷宇前途堪忧,愿他自求多福了。但是身为大嫂的我实在不该坐视。“廷宇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尽量避免火上加油,以免任廷宇永无翻身之日。不过好象适得其反……
“得罪?哼!我跟他梁子结大了。”吴秀香气鼓一张脸,下意识地猛将食物往嘴里塞,她这个生气时的坏习惯依然没变。
“阿香,吃慢点。”实在担心她这种近乎自虐的吃法,挺伤身的。
“怕什么?大不了再割一次盲肠啊!”她赌气的回答。
“你是气傻了是不是?哪有人有两根盲肠的?”看来,我真的是愈帮愈忙了。
大三时,阿香曾因急性盲肠炎而住院动手术,说也奇怪,原本圆胖的身材竟在那次手术后消失无踪,如今她那玲珑有致的曲线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也包括我在内。
“对哦,我真的是气傻了。”她敲敲自己的脑袋,翻了个白眼。“好了,半年多没见面,今天难得出来喝个下午茶,别老是提那只劣等动物的事来坏了兴致,说说你的事吧。”
“我?”
“对呀,结婚快一年了,感觉如何?说来听听。”
“没什么特别的啊,就跟一般夫妻一样啊。”还会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原本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了两人而已,若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少了那一分随心所欲的自由吧。
“那……你幸福吗?”
我该毫不考虑地就回答幸福才是,可是在回答前,我仍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大概吧,不愁吃、不愁穿的。”
“大概?不会吧,你应该是‘很幸福’才对。”
“哦?”我挑眉,一脸的洗耳恭听。“拜托,从你一进T大,任廷轩就盯着你不放,整整追了你四年,还迫不及待地在你一毕业后立刻把你娶回家。他如此对你费尽心思,铁定让你幸福地晕过去。”
她表情丰富,说得口沫横飞的。
“你少夸张了。”我瞄了她一眼。
“夸张?才不哩。边边,你知道你粉碎了多少女人的美梦吗?”
美梦?
是啊,这一切对我来说真就像一场梦。一进T大就被有超级白马之称的任廷轩热烈追求,蒙他一心一意地守候了四年,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新娘。婚后他依然对我呵护备至,给我最好的物质生活以及最安全的生活环境,对这样的丈夫,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边边?”大概是我沉思太久了,吴秀香才会企图唤回我神游的思绪。
“啊?”
“想什么?”
“没什么,在想你说的美梦。”我淡笑。
“你……不快乐?”
“会吗?我看起来像不快乐的样子吗?”
“嗯。”她用力点头。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命太好了。”看见她不满意的表情,我只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廷轩把我照顾得太好了,让我觉得自己像只笼子里的金丝雀。”
“找份工作啊。”
“他不答应我出去工作。”
“这么舍不得啊?那就去学点东西啊。”她再度献计。“嗯,就是这样,我当初才会不顾他的反对坚持去学开车。原本,他是打算请个司机给我的。”他虽然体贴入微,但也不可否认的有那么一些大男人主义。不希望我出去工作,连义工都不行,家事有佣人打理,出门有司机接送,我所要做的,只是待在家里等他回来。这是幸福吗?我很迷惘,如果这真的就叫幸福,那么,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丝遗憾挥之不去?到底少了些什么?还是这只是我不知足的借口?
“任廷轩简直把你当成无行为能力的人在照顾嘛……对不起,我话说得太直了。
”她连忙摀住口,一脸歉疚。
“没关系,我自己也这样认为。”低头搅动玻璃杯中的冰块,清脆的声音让我情绪安定不少。
“所以说,阿香,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嗯,羡慕你能自由自在地飞,羡慕你能朝着自己理想迈进。”这是我所无法做到的。
“这方面,我承认我比你好。”
“为了弥补我的遗憾,你可要更加油,把我不能做到的也一并完成,嗯?”
“OK,没问题。”她拍胸脯保证。
“对了,考得如何?”还没问她此次考试情形怎样,毕竟律师也不是很容易考的,如果没考上,希望她有愈挫愈勇的精神,可别一蹶不振才好。
“这个嘛……”只见她一脸莫测高深,似笑非笑的。“等放榜喽。”
※ ※ ※
有驾照并不表示你就能完全驾驭一辆车,尤其是当这辆车罢工时,大多数的女性驾驶只能像我一样,打电话请修车厂的人前来检修。记得不久前,车子才从保养场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才是,怎么会突然半途拋锚呢?掀开引擎盖查看,对这些冷冰冰的机器我向来没辄,只好随着修车厂的拖车将这台价值不菲的进口车一路拖回修车厂。
“怎么样?哪里有问题?”看着修车的师父埋首于机件堆中,这里搬搬、那里弄弄,车子却依然没有动静,反倒是修车师父的眉头愈拧愈紧,令我不得不担心起来。
“这种进口车比较难搞,你等一下,我去找老板来看看。”修车师父抹去额上的汗水,一边查看引擎,一边跟我解释。
“好,麻烦你了。”虽然是一身的油污,长相也称不上慈眉善目,但是这位修车师父的态度还算和善,没有表现出一副“我是专家”的高傲神态。
“小姐,你先坐一下,老板没有那么快就来,可能……咦?”修车师父突然停住话,张大眼盯着我看。“你……你…你是……大姊头!?”
“我?你认错了吧?”
“没错、没错,对,就是你!老板……老板……”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大姊头?我像吗?
这么具有江湖味的称谓怎么可能会套用在我身上呢?吴秀香还常说我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会像个领导型的人物的,可见这位修车师父的眼力有待加强。
趁着修车厂老板还没来的空档,我先拨了一通电话到任廷轩的公司。
“喂?”
“廷轩,是我。”
“边边,下午茶喝得愉快吗?”电话那头传来任廷轩温柔的声音,我的行踪,他一向清楚。“嗯,刚刚才结束,我现在在修车厂。”
“修车厂?怎么了?你出了什么事吗?有没有受伤?该死,我竟然让你一个人开车出去……”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的自责声。
“廷轩,你别急,听我说。”我先安抚他的情绪。“我没事,只是车子半路拋锚而已,现在已经送到修车厂来了。”他的反应令我窝心,却也让我感到压力沉重,好象我是一个玻璃做的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的,使他不得不对我的行动草木皆兵,也真是苦了他了。只是他为什么不相信我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呢?若再这样被他继续呵护下去,我真担心万一有一天他不在我身边时,我是否还有能力独自生活下去。“生于忧虑,死于安乐”,这句话自是有它的道理存在。
“真的没事?”他仍不太放心地再问一次。
“你是问车子?还是问人?”难得地幽他一默。
“去他的车子,我当然是问你。”
哇!难得听他说粗话,我在电话这头掩嘴偷笑。“放心,我好得很,只是不知道车子会修多久。”
“如果一时半刻修不好就别等了,我叫廷宇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了。”
“不行,我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坐出租车。告诉我是哪一家修车厂。”他仍不改保护者的作风,坚持一定要叫人来接我。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妥协了。
“好,你等一下,我看看这家修车厂叫什么名字。”正打算探头看看招牌上的名称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灼热的视线向我投射过来。我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刚刚那名修车师父。他身后还站了一个男人,大概是修车厂的老板。没有细看他的长相,我只是礼貌性地点头,然后匆匆回头。再度寻找修车厂的名称。
“廷轩,这家修车厂叫……哦,有了,叫边、关、守……将!?”我惊讶地张大双眼看着招牌上那四个斗大的字。
巧合,一定是巧合,这只是修车业者标新立异的命名方式而已,绝对与我无关。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是这样的自我安慰却阻止不了背脊上频频冒出的冷汗。
灼热的视线持续投射在我背上,强烈的程度令我想逃。
“边边?”任廷轩担心的声音传入我耳里,拉回我的思绪。
“啊?”
“怎么了?叫了你几声都没响应。”
“哦,对不起,修车师父好象要跟我说明车子的问题,所以分心了,你刚刚在说什么?”为了避免他担心,我随口扯了个谎。
“我是说:你在那家修车厂等一下,我叫廷宇立刻过去接你,知道吗?”
“嗯,知道了。”
挂上电话,我迟迟不敢回头,只是一味地深呼吸,希望藉此平复紊乱的心跳。
天啊!真的会是他吗?修车厂的名字以及背后那两道灼人的视线……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怎么办?
“小姐。”是那个修车师父的声音。
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也躲不掉了。我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回过头,面对现实。
“小姐,这就是我们老板。”修车师父侧开身子,让他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与我正面相视。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面的男人……徐焉腾。
“老板你好,”强压下心中的纷乱,我冷淡而不失礼地打招呼。“我的车子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