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妤刚结束另一个专访回到办公室,邻座的同事凤文友善的投给他一个微笑。
『外头很冷吧?』
『还好!』她辍了口早已变冷的茶,双眸不自主的瞄向徐绍亭的办公室。
『还好?』凤文夸张的搓着冰冷的双手。『看妳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没想到妳却 是一个不怕冷的女超人,这是今年第一个入侵的冷锋,看我冷得双手几乎都要握下住笔 ……』
『凤文,妳知道舒妤为什幺不怕冷吗?』阿健插进话,不具恶意的调侃:『因为舒 妤对工作有满心的热忱,这股热忱温暖了她纤弱娇小的身躯,别说只是吹吹冷风,为了 工作就算要她赴汤蹈火,相信她也在所不惜。』
『是吗?』凤文语带诙谐。『那么,我们该自我检讨了。』
舒妤轻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前辈就别再取笑我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紫的指甲:其实并非她不怕冷,只是因为她所有的心思全系 在另一件事上头。
『凤文,总编找过我吗?』
『没有。』凤文略带刺探的口气问:『什么事啊?』
『没事!』舒妤摇摇头,立刻假装专注的埋首于案上略显凌乱的访问稿中,以躲避 凤文热心的追问。
那些凌乱的字迹在她眼前几乎就要幻化成无形,舒妤视而未见的瞪着它们瞧,不受 指挥的心思早就飞往徐绍亭的办公室内。
她在两天前将专访邱月娥女士的文稿交到他的手上,现在两天过去了,他却迟迟没 有反应,为什么呢?是他自己说迫不及待想看的,难道是她写得太差,教他大失所望?
这两天,她整颗心七上八下的悬宕在胸口,一分一秒都不曾放松过,甚至比等待大 学联考放榜时还让她紧张千百倍。
舒妤坦白地对自己承认,在自己的心目中,徐绍亭的肯定与否比其它任何事都来得 重要许多。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徐绍亭的房门依然紧闭,桌上的对讲机始终不响,她的、心 情几乎要沉落谷底了。那篇挖空心思、费尽心血的专访稿犹如石沈大海,难道它真激不 起徐绍亭一丝丝肯定的涟漪?
『下班喽!舒妤,要搭便车吗?』阿健虽然拥有一流的摄影技术,但做事常常是大 而化之、胡里胡涂的,唯有下班时间,他是一点亏也不吃的。
舒妤摇头。『你先走吧!』
『妳又想留下来工作?』
『或许:』她是想留下来,但不是为了工作,她只是想找机会和徐绍亭单独谈『或 许?瞧妳一副不确定的模样。』阿健再接再厉的邀约。『别那么拼命了!
走,我请你看电影,妳请我吃晚饭。』
或许她是该出去散散心,而且她相信阿健绝对是个风趣幽默的好同伴,但是正当她 犹豫之际,徐绍亭适时的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舒妤所有的注意力霎时全转移到他的身上 』』但,他只是向大家说声再见,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便率先离去。
浓浓的失落感从此占满舒妤的心戾。
『走吧!想吃什么、想看什么电影,我全依妳。』阿健再次邀约,他始终不放弃任 何能和舒妤更进一步交往的机会。
『不了!』舒妤仍然拒绝了他;现在的她只想一个人默默品尝心中那一份失落和孤 单的滋味。『我还有其它事,对不起!』
阿健认命的耸耸肩,自嘲道:『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被妳拒绝惯了,明天见。』
舒妤抓起皮包跟随阿健之后也离开了办公室,今天的她没有任何的工作情绪。
舒妤心烦时最爱挤公车,在拥挤的人群里品尝着不破人了解的寂寞,这种带点凄美 的感觉反而是她抒解情绪的一种方式。
下了公车,她漫步在和徐绍亭初次相识的公园里,再度勾起心中无限的感触。
『缘』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一直非常珍惜和徐绍亭相识的缘分,但此刻她却对这场邂逅遁而大感怀疑。如果 他们没有相遇,她的生活便会像往常般的单纯和快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为他而牵 肠挂肚,满脑子全是他的身影,整颗心全绕着他打转。
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吗?在感情上,她一直相当晚熟,但徐绍亭的出现不但『颠 覆』了她简单而快乐的生活,而且在她的心海上还掀起了轩然大波;即使在情上单纯如 她,也始终明白在自己的心目中,徐绍亭是特殊而独特的;对他,舒妤有着一丝丝斩不 断、理还乱的牵挂。
『舒妤!徐绍亭突然从凉亭后面出现。
舒妤略显茫然的看着徐绍亭。『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起吃饭好吗?』
徐绍亭应该为自己的反复无常而受点折磨,但她的心却背叛了她的理智』』她爽快 的说:『妤!
***
气氛典雅、静谧的餐厅里,徐绍亭和舒妤相对而坐。吃过简单的套餐后,徐绍亭为 自己和舒妤叫了咖啡。香醇的咖啡味弥漫在他们之间,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但气氛却自 然得彷佛他们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两颗心就这样沉醉在彼此的陪伴 中。
当舒妤第一百次迎上他那深遂的眼眸时,终于忍不住打破寂静。『为什么请我吃 饭?』
一抹淡淡的笑意闪过他刚毅的脸庞。『我也不知道!我开着车子,一直犹豫着该不 该这么做,当我恢复意识时,我就已经等在公园里了。』
事实上,他已经整整犹豫了两天,他的情感和理智足足交战了两天;很显然,对舒 妤莫名的好感终于战胜了他脆弱的理智。
他似真似假的情意教舒妤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种反应,现在她只能用她那双澄澈如 水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瞧。
他清清喉咙,勉强提醒自己别沉沦于她那双令人迷惑的秋波里,但他却还是只能像 个傻瓜一样,贪婪着她的美丽。『我看过妳那篇专访……』
『你决定给我几分?』舒妤屏气凝神得几乎忘了呼吸,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得飞快 ,她甚至怀疑整个餐厅的人全都听见她如雷响的心跳声。
而他却折磨人似的缓缓回答:『那是篇文情并茂、感人肺俯,且很能引起共鸣的报 导;对一个杂志社的新兵而言,妳流露出过人的天赋。』
舒妤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兴奋和快慰在她全身的血管里激流奔窜;绍亭简单的几句 话便驱散了她两天来的煎熬和折磨,并为她晦暗的心灵重新描绘出缤纷的色彩。
『谢谢!』激动之余,她只能挤出这两个字。
尽管她刻意不过分喜形于色,但徐绍亭仍能从她那柔美的脸庞、澄澈的双眸所绽放 出来的光芒,看出她内心的激动。
『妳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他刻意轻松的逗她。
舒妤笑了开来,露出一对深深的心酒涡。『你绝对想象不出我有多开心!我只不过 提醒自己别太得意忘形。』
『妳绝对有得意的权利。』这女孩有太多的内涵值得他挖掘。
『被人肯定的感觉真好!』她有着极深的感触。『尤其是撇除了一些外在的因素, 譬如容貌、财富、家世,单单只因为本身的努力而受人肯定是我这一生中最渴望的一件 事。』
『事实上。这顿晚餐是为了向妳道歉。』他幽深的眼中盈满了自责。『我太武断, 人以偏盖全,我对当初对妳毫无根据的怀疑和推测向妳道歉!』
『其实,很多人的想法都跟你一样。』她刻意露出笑容,以减缓话中的苦涩。
『小学的时候我当选模范生,同学都说是因为我父亲塞红包给老师;我考上大学, 也有朋友怀疑是我父亲动用关系提高我的分数;有男孩子追求我,他们也说他看上的是 我父亲的钱;甚至有人谣传,我的脸是我父亲花了大笔的钱所『做』出来的。』
徐绍亭激动得握住她纤柔的手,强烈的自责如潮水般涌来。『对不起!舒妤,我』 』我一定很伤妳的心。』
『对,我真的很伤心!』翻腾的心海再地无法压抑,她冲口而出。『我真的并不在 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我只在乎你……』
他们的眼光紧紧相迎,其中有矛盾、有挣扎,还有更多更深的情愫在纠缠。
为掩饰自己太过真情流露,她轻声解释:『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舒妤对他产生的,绝对不只是友谊而已,如果他对她没有相同的感觉,至少她希望 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个有内涵的女孩,而不只是个好看却不实用的花瓶。
朋友?
如果他真能将舒妤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看待,又何以会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偏颇和 愚昧呢?
『你给我一种感觉,你是因为我父亲的财富而排拒我。』她轻柔的嗓音中掺杂者丝 丝无奈。
徐绍亭不舍的放开她柔若无骨的弃夷,一颗心仍在矛盾中挣扎,幽幽的说道:『大 学时代,我认识一个家世相当好的女孩,我只见过她父母一面,这段还未真正开始的恋 情便无疾而终,原因是他们认为我是清苦出身的小孩,我配不上他们的掌上明珠。』
她无言以对。这种现象确实普遍存在社会上,即使就将迈入创新的二十一世纪,这 种门户之见依然牢不可破。
他想轻柔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无奈。『舒妤,我并不恨有钱人;相信我,我不可能因 为一个没有主见的女孩而恨尽天下的富家女,我只是学会小心谨慎一些罢了。』
『但是你没有给过找机会。』舒妤难掩一丝埋怨;若真的对她无情,那他眼中不时 流转的似水柔情又代表什么呢?难道这只是出自于她的幻想?
『我不敢!』他沉吟良久才回答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剖析他那矛盾难解 的心结。
『为什么?』她渴切的眼神向他索求着答案。
『妳知道吗?人真的是一种矛盾的动物。好比一个终年受病痛折磨,最后却选择跳 海自杀的人,往往含在濒临灭顶之际后悔。并一改初衷做着垂死前的挣扎;其实对这种 生不如死的人而言,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死真能带给他想象不到的平静和快乐。甚至 可因此而重生。』
『我真的那么令你恐惧?可以和死亡相提并论。』她眼里有着伤心和困惑,并不真 的明白他所要表达的。
『不,但道理其实是一样的。』他的眼眸变得更为深遂。『跳海自杀的人之所以后 悔、恐惧,是因为他不了解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更重要的是,他将再也掌握不到现 在所拥有的,这种茫然无知的感觉确实令人退却。』
『这跟我们又有何关系呢?』舒妤仍然不解。
『舒妤,妳知道吗?我是一个喜欢掌握大局,习惯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下循序渐 进的人。』他无奈的轻叹:『但妳却令我方寸大乱。』
『我?』
『对!』一抹自嘲的笑意闪现在他刚毅的脸上。『我一向是公私分明,但对妳,我 却失去了客观约立场,甚至因为私人的理由而极力排斥妳,因为』』我怕妳。』
『怕我?』舒妤眨着一双盈满疑惑的美目,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一再重复他的『你 让我好迷惑!我一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感,但偏偏唯独对妳例外。』他的话虽似埋怨, 但嗓音却是无比的温柔。『我当初之所以不愿让妳得到这份工作,是希望能远离妳身上 自然散发的那股魅力。要我整天面对妳却不能对妳动心,这对我来说太难了,也太不可 能了!』
他的一番话在她的体内引起爆炸性的反应。顿时,她觉得自己好象是身处在狂风暴 雨中的一叶扁舟,惊涛骇浪激得她飘摇不定。
『相知进而相恋,情投意合本来就是人世间最真最美的事,为什么你要抗拒。』舒 妤灿若星辰的双眸紧锁着他的视线,愿他能听懂她深情的告白。
强烈的喜悦霎时壅塞在他的胸臆间。徐绍亭那张原被不安和烦恼压迫得死气沉沉的 脸庞,如今却春风满面,轻松自在的笑意自他的嘴角、眉间,甚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中 倾泻而出。舒妤对他拥有同等情意的事实彷如他求生的浮木,解救他脱离爱情的苦海, 『舒妤,我从来没有那么在乎过任何的女人,我被自己对妳的那种特殊感声吓坏了。』 他情难自禁的紧握住她纤柔的手,对她的那种强烈情愫几乎要湮没了自己。『我之所以 拼命压抑自己对妳的情感,只不过是想在掉入爱情的漩涡之前为我的独立、自我做最后 的挣扎。』
『我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有同样深刻的体验。』她轻轻的诉说,彷佛是在唱一 首最动听的歌。『但我甘愿为你放弃一些独立,放弃一些自我,我只渴盼换来的会是想 像不到的快乐和幸福。』
他满足的浸淫在舒妤的告白中。『我终于懂了,挣扎是没有用的;我愈是挣扎,只 会让自已陷得愈深。』
在昏黄的灯光下.舒妤那雪白如霜的脸庞被烘托得更加欺霜赛雪、柔嫩欲滴;
徐绍亭再次为她那超凡脱俗的美丽和气质所震撼。
他告诉自己,愿意一辈子就这么守候着她,以他最深的爱恋凝视着她,读她不凡的 美丽和一颗最纯真的心灵,永不厌倦……
第四章
临下班之际,徐绍亭走出办公室,将一份资料递到舒妤手中,强迫自己以公事化的 口吻对她说:『这份资料有助于妳明天的特稿,不妨仔细看看。』
『谢谢!』舒妤羞郝地看着他那满载柔情的眼眸。他刻意伪装的僵硬嗓音可以骗得 了别人,但他那双诚实的眼睛却不时写满对她的情意。
『总编,我想跟你讨论关于版面的问题。』不知情的同事打破他们之间缠绕不休的 爱恋。
『好,到我办公室谈。』他命令自己必须暂时忘却对她的思念,并将心思专注于工 作上。
似乎是灵犀一点通,舒妤也暗暗地告:自己,要工作,不可以儿女情长。于是她打 开那份资料,准备认真工作,但却意外的发现其中夹着一张卡片,徐绍亭那工整且极有 个性的字体呈现于她的眼前:到淡水看落日,经而享受鲜美的海鲜,好吗?
舒妤情不自禁的绽开一脸沉醉的笑靥,然后又警觉的赶紧敛眉垂首以掩饰自然流露 出来的快乐和甜蜜。
好不容易涯到下班,等到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离开,舒妤才愉悦的收拾好自己的东 西,耐心的等候着徐绍亭。
公司的大门在这时候却突然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娟秀的身影,舒妤礼貌的起身 相迎。
『对不起,我们已经下班了,请问、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