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绍熙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事。」她轻拭泪水,因自己情绪的失控而尴尬不已。「我只是听你说这些话, 太感动于你们兄弟之间深厚的情谊而已!」「舒伯母真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绍熙 心里这么想;她的关怀令他感到一片温暖。
「小强,伯母希望你能回家,别再让小豪替你担心了。」她柔声劝道。
想起自己的问题,绍熙眼中再度覆上一层阴影。「我的心还很混乱,在我还没想出 解决的办法之前,我不愿意就此面对大哥。」邱欣苹担心地紧蹙双眉。「但在这之前, 你要如何生活?如何安顿自己呢?」「我已经是个独立的大人了,我总会想出办法的。 」「不:我不能任你一个人在外头吃苦!」邱欣苹深吸口气,怒力平复翻腾的情绪。为 自己激烈的反应找借口。「我们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一种难得的缘分,我已经将你 和小豪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绍熙感动的握着她的手。「谢谢妳!多了伯母这 份关怀,我一定会更加振作,相信我。」邱欣苹反握住他的手,深深的凝视着他,「小 强,伯母尊重你不愿回家的决
定,但至少让我帮你。」他摇头。「我不能麻烦妳!」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求能稍稍弥补对他的亏欠。「我 在外双溪附近有一幢别墅,你先在那里安顿下来,让我照顾你。」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她接着又说:「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我无法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居无定所的在外头流浪 ,好吗?」在她的百般坚持之下,绍熙终于满怀感激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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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菱!」绍熙在幽暗的巷子口拦住她。
乍然面对绍熙,芷菱的忿怒多过惊吓。「这些日子你究竟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绍 亭找你找得几乎要发狂!走,跟我上楼去!」他摇头。「不,我想先跟妳单独谈谈!」 芷菱本能的退离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心的了,我的想法﹑我的决定永远不 会改变。」「该死的!」他忍不住咬牙低咒。「妳至少欠我那么一次人情,就算是妳给 付从我身上寻求慰藉的报酬吧!」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绍熙强拉着芷菱,朝巷口外僻静 的公园走去。
芷菱没有挣扎,虽然他加诸于她手臂上的力道并不足以捏痛她,但她知道,他的坚 持却是坚定如铁。
幽暗的公园里几乎没有人迹,他们需要的正是这种不受打扰的宁静。
昏暗的灯光下,绍熙仔细的端详她那张僵硬却依旧美丽的脸蛋。「妳好吗?孩子」 」好吗?」芷菱不肯回答。
突然一个骇人的念头袭上他的脑际;绍熙激动的抓住她纤弱的双肩,失控的拔高音 量。「告诉我,妳没有伤害他」」没有!」「我没有!」她深吸口气,无法残忍的欺骗 他。「我曾经多次想这么做,但最后,我知道自已根本做不到:!」他的神经陡地松懈 下来,却因此而微微颤抖。「谢谢妳肯给他一个生存的机会。」「绍熙,我并不想一再 的伤害你但我不得不说;我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和你之间缔结任何关系。」在这一刻,他 好恨牠的无情。「妳怎能如此残酷?他是我的孩子!」「绍亭会给予孩子所需要的父爱 ,希望你能彻底放弃他。」她本能的保护意识抬头,用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身躯,彷 佛也因自己冷酷无情的话语而觉得寒冷。
一股悲愤压在他的胸臆间,几乎使他窒息。「芷菱,妳太自私,大哥明明深爱着舒 妤,妳怎么忍心利用他的慈悲和对妳的关怀,而破坏他和舒妤的感情?」她混乱迷茫得 只想保护自己。「我不在乎你怎么说我,我只是坚持自己所想要的一切,而这一切无非 是想给腹中孩子一个安定的家,给他一个最好的父亲。」「我才是孩子的爸爸,而且我 会是一个最好的爸爸,只要妳肯给我机会证明。」深沉的无奈几乎就要击垮他。「芷菱 ,我要如何做,妳才肯相信我的真心?
为了证明自己,即使妳叫我去死,我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如往常般,他的出现 总会撼动她的心,这使得芷菱更疯狂的想伤害他。「就算你因此而寻死,我也不会相信 你!」地无情的言语终于彻底的打败了他,悲痛过度的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芷菱强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懂,她为什么非得一再的伤害他不可。
就在此时,原本宁静的公园却突然变得不再宁静:越野机车像怒吼般的引擎声破坏 了一切;伴随着车上数名男女疯狂的呼啸声,由远而近地朝绍熙和芷菱冲过来,其中一 部越野机车的车头灯刺眼的照在绍熙的脸上:他微瞇着双眼适应这道强光,并试着看清 陆续跨下机车的数条人影。
「原来真是我们的大情圣!刚刚在路上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所以找特地尾随来 看个究竟。」女孩的嗓音有着虚伪的友善。
绍熙很快的就认出了小妮,她是他曾经交往并拋弃过的众多女孩中的一个。
「芷菱,走!」他一把拉过她,试图带她离开这一场混乱;他不会傻得以为小妮尾 随来此的目的,只是友善的跟他打个招呼。
「急什么呢?」在小妮的示意下,她的伙伴挡住他们的去路。「好久不见了,大家 聚聚嘛!想当初,我们两个还曾浓情蜜意的紧抱在一起呢!就算现在已经散了,也没必 要翻脸不认人吧?」小妮仰首灌着啤酒,看起来略带醉意,但她眼里所流露出来的恨意 却使他相信,小妮并没有醉到忘了怨恨他的地步。
她的同伴个个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瞧,绍熙的心恐惧得紧揪成一团,不为自己,而 是为了躲在自己身后、明显因害怕而颤抖的芷菱。
「小妮,我们之间的纠葛不关第三者的事;先让芷菱走,然后我会陪妳闹到妳满意 为止。」芷菱的安全是他唯一在乎的。
「何必那么小气呢?我记得你一向最大方了,最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小妮的笑 声尖锐刺耳。「就让我这些兄弟们同乐同乐一番嘛!让他们见识见识你身后那个楚楚可 怜的可人儿,究竟有什么法宝能驯服你这个喜欢拈花惹草的浪荡子。我的兄弟都非常好 奇,渴望能尝尝你的女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滋味。」他们鼓课的狂笑欢呼,像终于猎到 猎物的猎人般紧紧包围着他和芷菱。芷菱紧张骇怕得捏痛了他的手,瘦弱的身躯不断地 打颤着;绍熙强迫自己镇定,以便蓄势待发,他发誓,就算必须牺牲生命,他也要保护 芷菱。
他出其不意的率先发动攻势,绍熙俐落的撂倒一名距离他最近的家伙,但却引来其 他同伴的拳打脚踢。
为了芷菱,他忍受剧痛不准自己被打倒;但即使他再勇猛,也敌不过这么多人残暴 的殴打」」终于,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蹶不振瘫倒在地上。
「放开我!绍熙,救我」」」
芷菱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伴随那些阿飞淫邪的笑声 ,声声皆传至他的耳中。绍熙奋力的拉回他几近要丧失的意识,吃力的想爬起来帮她小 妮狠狠的一脚,再度将遍体鳞伤的他踹倒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的斜睨着他,眼里充满了 恶毒的怨恨,「我的大情圣,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吧!」「求求妳,放过她」」」 「你求我?你竟然也肯低声下气的求我?你忘了吗?你曾经是多么不可一世,把我像丢 破鞋似的不屑一顾的丢弃;你的威风、傲气到哪去了,就为了那个瘦得像竹竿的女人, 值得吗?」小妮像发了疯似的,无法停止那刺耳难听的尖笑声。
「我爱她」」」这是绍熙唯一的解释。
小妮终于止住了笑:她漂亮的脸孔因强烈的恨意而扭曲。「你懂什么叫爱?当你任 意践踏别人的心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两名彪形大汉轻松的箝制住芷菱 ,故意用充满淫欲的眼神盯着她,不规矩的手不时在她身上移动着,另一个甚至企图要 凑过脸来强吻她」」芷菱彷佛身受着酷刑的煎熬,泪水泛满双颊,强烈的恐惧使她忍不 住失声尖叫。
绍熙犹如万箭穿心,他困难地爬起,以充满恳求的眼神看着小妮。「亏欠妳的,由 我一个人偿还,只要妳肯放过她,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小妮根本不相信。 一脸的嘲笑。「即使我叫你去死?」他没有浪费唇舌回答这个问题,而直接以行动证明 。他从地上纶起一个空了的酒瓶,猛然朝地一敲,手一转,毫不犹豫地将锋利无比的玻 璃,插进自己的腹部温热的鲜血有如香槟般自绍熙腹部喷洒而出」」四周突然完全安静 了下来,没有小妮的嘲笑声,没有淫邪的叫闹声,也没有芷菱的哭喊声,他们全都呆若 木鸡的瞪着他……绍熙渐渐不再感到疼痛,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开始笼罩着他。他茫然 的看着身躯被自己的血液所浸湿,鼻前尚且还可闻到一股呛鼻的血腥味。这是血吗?自 己受伤了吗?为什么感觉不到半丝的痛楚?
他的脑子和眼前渐渐变得一片空白,一股寒意自他体内窜起,继而弥漫至他整个 身躯……他觉得自己似乎正飘浮在半空中,飘飘然的触不到任何真实的感受。
「不」」不」」」芷菱发出扯心剖肺般哀凄的尖叫声。
芷菱伤心欲绝的哭泣和呼唤,终于再度唤回绍熙逐渐模糊的意识;他依稀看到芷菱 正跌跌撞撞的向他飞奔而来,苍白的双颊挂满了为他担忧的泪水。他绽开一抹满足的笑 靥,喜悦充斥整颗心。值得了!有芷菱的泪,值得了!绍熙虽死无憾!
无边的黑暗终于完全掳获了他。而他的唇边仍挂着满足的微笑。
***
舒妤轻揽着芷菱坐在医院的长廊。
芷菱因为惊吓过度而显得神志茫然,她不哭、不说话,苍白如纸的脸有着怪异的平 静。
舒妤将视线转向始终僵立在手术室门前的绍亭:她的鼻头不禁一酸,泪珠儿立刻盈 满眼眶。他僵硬的站姿明白显示出心中的激动,刚毅的脸庞因无边的恐惧而紧绷着;他 始终紧盯着手术房门上的红灯,似乎它的明灭攸关着绍熙和他的生死。
自绍熙被推进手术房后,绍亭始终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曾移动过。他拒绝舒妤的温 柔和关怀,不愿将心中半点的愁苦让她分担,只是固执的将自己囚禁在无底的恐惧中。
「小强!」闻讯赶来的邱欣苹急奔至手术室门前,疯狂的想推开手术室紧闭的木门 。
「妈?」母亲激烈的反应令舒妤惊讶;但她暂时按捺下满心的疑惑,立即迎向前去 扶住激动异常的母亲,「手术正在进行;我相信,绍熙会熬过这一关的!」「小强不能 死!我不能再让他离开我……」舒妤的抚慰丝毫无法减轻邱欣苹心头的惶恐,她感到一 股冰冷的恐惧,使她忍不住浑身打颤。
「不会的!绍熙知道我们都在等他,他一定会坚强的熬过来的。」舒妤柔声轻抚, 她真的这么相信,绍熙的倔强绝对足以打败死神的纠缠。
邱欣苹已经狂乱得静不下来,她不断的哭泣,不断的语无伦次的述说着。「我
好 不容易才见到他,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照顾他」」我不能忍受再度失去他!为什么会这 样?我照顾他,强留他住在别墅里,就是怕他一个人在外头发生事故,我想保护他,为 什么还是发生了不幸呢?」这场混乱终于震醒了绍亭;绍亭将心中所有的恐惧化成怒火 ,一古脑地发泄在邱欣苹的身上。「妳走!我弟弟的生死与妳毫不相于,妳凭什么接近 他、照顾他?
妳根本不够格!」舒妤被绍亭这段犀利的言语和怒气所震慑,她的喉咙紧绷得说不 出任何话来。
「不!我不走!无论如何我都要守在他身边。」面对儿子充满怨怼的双眸。邱欣苹 的心彷如被利刃刺得鲜血淋漓;但她却不准自己在这紧要关头退缩。
「我弟弟的生死与妳这个「外人」毫不相干,我不希望妳留在这里打扰他。」绍亭 的眼神冷得有如冰冻千年的寒霜。
邱欣苹再也不想继续隐瞒这个秘密,她不顾一切后果的说出事实。「我不是外人, 我是他妈!即使你再恨我,也不能剥夺我这个做母亲的权利。」舒妤一脸震惊,脑中一 片空白,一时间她无法言语。
「妳根本不配在我面前用那么神圣的字眼称呼妳自己!」绍亭的心充斥着被遗弃的 痛苦,但他长久以来的恨意更凌驾了一切。「当年妳狠心的丢下我们,从那时候起,在 我的心目中,妳就已经死了,永远的消失了!」邱欣苹痛苦的呜咽着;小豪强烈的恨意 几乎彻底击溃了她。
舒妤终于明白,完完全全的明白了,连日来积压在心中已久的疑惑终于全部都找到 了答案。沉甸甸的哀伤情绪迅速取代了那一团迷雾,她很想为自己、为绍亭、为上天无 情的捉弄而哭泣,但她的泪水却又悲伤得流不出来。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在这时候灭了,大家斯期待的木门终于被推开。舒妤看着父 亲疲累的走了出来,但母亲已先她一步迎了上去。
「博文,小强---他---」邱欣苹紧紧抓着丈夫身上的绿色长袍,唯恐他的答案会 令她生不如死。
「伤口很深,血也流了很多,但那小伙子过人的意志力战胜了一切,」舒博文
释 然的露出笑容。
邱欣苹喜极而泣的将自己深埋在丈夫的怀里。而绍亭也在强烈的释然下。无力的颓 坐在长椅里,他觉得好比在地狱的炼火折磨中走过一遭,终于获得无罪的宣判回到了天 堂;他将头埋在双掌中,不让别人看见他泪湿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