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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无忌 page 6 作者:宛琬

  “你不会成功的。数十年来,或偶有天灾,然则政治清明、国威昌盛,百姓直称天朝。无人愿意放弃这样的好日子,改朝换代。”欧阳无忌瞪着他。

  “百姓之事与我何干?义父言尽于此,若你取得盟主一位,义父便撤去柔儿身上的幻术,并为你们办上一场隆重的婚事。”

  “不劳费心。”刘明蝠当他是三岁孩童那么好哄骗吗?

  “不知感恩的孩子。”刘明蝠摇头叹息,兴致极好地踏着月色离开。

  他的大业已具雏形,“滔天帮”的声势惊人,“水中月”也屡获大笔利益,“滔天酒肆”更是办得有声有色,加上任职司农寺御史之后,在谷物运输所得到的权势亦是惊人。

  他,事事如意啊!

  “无忌大哥……”刘宛柔低吟一声。

  欧阳无忌揽紧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

  好一会儿后,她才睁开眼。

  “伤口还痛吗?”手掌覆在她心口上,那红褐色的血渍看得他一阵心绞。

  “我……我……”她说不出话,只是哽咽。

  “妳怎么忍心拋下我一人!”

  欧阳无忌怒红了脸,眼珠子似要爆出眼眶般瞪着她。“把自己给了我,然后就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妳是要让我恨妳一辈子吗?”

  一看到她平安醒来,怒气来得又凶又急。

  攫住她的臂膀,他发现自己竟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害怕自己的害怕,转身跃人溪水之中,让冰凉的溪水镇定他的神志。

  “大哥……无忌大哥……我知道错了……”刘宛柔看着他的背影,声声呼唤却始终得不到响应。

  她慌了,撑着虚弱的身子朝溪水前进。

  白细裸足才踩入水中,整个人就猛打了一阵寒颤。

  “别过来!”他回头粗吼一声,黑发上的水珠湿了脸面。

  “你不理我……”她低喃着,又向前踩了一步,嘴唇冻成青紫。

  “妳都能狠下心想离我而去,我何必再招惹妳,徒增伤心!”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无忌大哥……”温热泪珠滚落眼眶,为身子添了几许温暖。

  方才他转身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心要碎了。那么当他见到她自戕的那一刻,又是如何的焦急痛心啊。

  他必然是因为气恼不已,才会一掌打昏了她吧。

  “大哥……柔儿知道错了……”适逢蛊毒发作之日,原就虚弱的身子哪堪这番折腾,她双膝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跌往溪里。

  一双大掌牢牢扶住她即将滑人溪中的娇躯。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勾住他的颈子。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别拋下我……”她抖栗着身子,小脸埋在他的颈间。

  “我该拿妳如何是好?”

  欧阳无忌低望着那瑟缩胸前的人儿,粗犷的面容愤怒无比却又无奈万分。

  他不是没动过离开的念头,只是不知道一个人该如何无心而活?

  “我不想你因为我而被刘明蝠利用,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她仰起泪涟涟的小脸看他。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对她铁不下心。

  “没有妳的人生,绝对不会更好。”他粗声说道。

  蓦地,刘宛柔揪住胸口,用力地喘着气。

  “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吗?妳不该下水的!我们回去敷药!”迭声问句还没落地,欧阳无忌就已打横抱起她离开溪边。

  “我没事的……”她抚摸着他的脸颊。

  “没事会胸口痛?”他心知她是在安慰自己,脚下轻功未停。

  林风如刀地刮在脸颊上,欧阳无忌一脚踹开房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刘宛柔凝视他,由着他卸去她一身湿衣,咬着唇忍受上药时的抽疼,握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我们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多久?”她将脸偎入他的掌间,寻求温暖。“我也是人,我何尝想踩在别人的血泊里!我怕听见刀子插人人体时的撕裂声,我怕睡梦中那些总要向我索命的长舌鬼啊!”她止不住身子的颤抖,只得牢牢抱着他的手臂。

  “我不要……不要……”

  “没事了、没事了。”欧阳无忌把脸埋入她的发间。

  “大哥一定觉得我傻气。”她疲累地闭上眼,偎在他的胸前。

  “我何尝不怕呢。我只是不敢想啊……”他苦笑,拍抚着她的背。“我只能告诉自己那些人罪有应得,却不敢去想那些被无辜连累的人。”

  “我们离开,好不好?”刘宛柔突然坐起身,兴奋地抓着他的衣衫。

  “傻话,妳的蛊毒还没解之前,我们哪里也不去。”欧阳无忌狠下心,敲碎她的美梦。

  她脸色陡然一黯,澄亮的眼发出厉光,像极老虎负伤反噬的凄痛。

  “哪里都不去!我难道要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被折磨一辈子?”刘宛柔忽而狠狠推开他,狂乱嘶吼着。

  “柔儿,听我说……”

  他想抓住她的肩膀,她却不让他靠近,不久之前的缱绻而今竟遥远地像场梦。

  她摀住耳朵不听任何解释。

  “柔儿,妳该知道我只是不舍--”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要我这样过一辈子……”她的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焚烧着,触目所及的温热湿黏伤口,让她忆起那些死在她手下的尸体,一阵恶心感乍然从胸臆间升起。“我宁愿死!”

  她陡然探手掘向自己的伤口,那不留情的力道看得欧阳无己心惊叫出声。

  “不!”

  他牢牢扣住她的双腕,黧黑脸色更甚于她的惨白。

  刘宛柔脑子昏沉得紧,什么也想不清楚。

  “……我只是想求个解脱。”她哭喊着,耳中闹烘烘地响起好几种声音,逼得她整个人蹲到地上。

  杀了欧阳无忌……杀了欧阳无忌……

  刘宛柔蓦然睁大眼,抬头瞪向眼前的男人--

  她眼中陡升的杀机让欧阳无忌一阵心寒,他眉头一凛,在她的指尖刺向他眼珠时,飞快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掌痛得她掉出眼泪。

  刘宛柔捣着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妳醒了吗?”他痛苦地问,那一巴掌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她真的要杀他!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她完全不记得他们之间的感情,这比什么都让他难受哪。

  “我刚才……怎么了?”她怔怔地问道,不解地看着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妳想自杀……”他哑声说道。

  欧阳无忌仰头看着弱不禁风的她,长久以来坚定的心念开始动摇了他们之间到底要怎么走这段路?是不是应该如她所愿,给她痛快的一刀给他们之间一个痛快而没有明天的解脱?

  他陡地出拳击向自己的大腿,每一拳的力道都不轻。

  “不要这样啊!”

  刘宛柔从榻上半滚半爬而下,泪流满面地想阻止他自虐的行为。

  他又狠又重的力道落了几拳在她身上,她雪白的肌肤即刻泛出乌紫的印痕。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我们?”欧阳无忌摇着头,披头散发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没事了,没事了……”她捧住他的脸,急切地向他保证。“我再不会做傻事了,相信我。”

  他吓着她了。一直以为他会永远为她顶起一片天哪,可她忘了,他也只不过是个比常人坚强一些的“人”啊!

  刘宛柔凝望着他的眼,像个母亲般轻吻他的额。

  “对不起,我让大哥担心了。”她说。

  “我会找到解药,带妳离开这里的……”他抱着她,不停地重复这些话。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笑着,只是笑着。

  只有在这样相拥的时刻里,她愿意相信任何的不可能。

  ***

  然则,就在她许下不再轻生的念头之后,无忌大哥却仅有一回与她同床共枕至天明。

  都已经是他的人,她便不避讳地夜宿在他房里,可他却总是催促她回房歇息。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有在他怀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稳呢?

  她知道他为了武林盟主之事而奔波,他脸上的疲惫愈来愈显而易见。

  可她知道,他在逃避她!

  他厌烦了一再安抚她吗?

  他厌烦了她在夜里的恶梦连连吗?

  会不会有一天,他真的不顾一切地离她而去?

  不!

  刘宛柔的手握紧腰间的匕首,娇容漾满了惊恐与恨意--

  她若早他一步离开人世,便是他心头、水远的烙印!

  但他若弃她而走,便是将她当成一只敝屣!!

  她无法忍受别的女人取代她的位置!

  不许胡思乱想!刘宛柔在心里喝了自己一声。

  无忌大哥保证过要生死相随的!

  除非她先死,否则不许他负她!

  一阵剧痛袭上脑门,她屈下身子咬牙忍痛。

  每逢蛊毒发作之际,或被迫杀人之后,朦朦胧胧间,她似乎仍有过自戕的念头,却老是记不清接续发生的事。

  她身上没有伤,却总是头痛欲裂。

  刘宛柔一咬牙,不留情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拚了命地想保持清醒。那结实的力道在脸上留下红痕,灿艳的腓颊伴着眼眸的金光,竟是不顾一切的疯狂神态。

  近来总是这样,身体的病痛加上他的推却,让她几乎夜夜无法安眠。她知道自己的脾气愈形暴戾,可唯有如此张狂地发怒,她才能稍熄胸口的火焰。

  “……你也别太接近欧阳无忌,那家伙有断袖之癖!”远远传来“滔天帮”副帮主熊祥的大嗓门。

  刘宛柔一愣,足尖一使劲,整个人便已跃到树上。

  “饭可以多吃,副帮主这话可不能乱说……”才入帮数月的周德,局促地左右张望着。

  “我瞧过他盯着‘恭庄’管事江君的样子--肯定有问题!”熊祥一口咬定。

  江君是谁?

  刘宛柔瞇起眼眸,贝齿全陷入红唇间。

  “那个江君不过是恭成人身边的一个小管事,既无恭庄主的倾城之色,言行举止也不特殊。咱们欧阳帮主一张冷颜俊容,也够男子气概的,加上身旁又有如花似玉的宛柔姑娘,怎么想也没法子把帮主和江君连成一道嘛。”周德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懂个屁!你没瞧见你心目中的天仙宛柔姑娘,最近老是一个人从欧阳无忌的房间飘回自个儿屋里,这摆明了就是个弃妇嘛。”熊祥朝着周德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

  弃妇!刘宛柔的心被狠狠地掐住。

  “他们可能是吵架了……”周德努力想找出理由。

  “吵架个头,不就是欧阳无忌另结新欢吗?我不只一次听见欧阳无忌打探江君的消息,而且瞧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江君那副德性,啧啧……老子哪种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怎么会看不出来他那对淫乱眼在想什么!”熊祥朝着小个儿周德贼笑一番。

  “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小心你的屁股,说不准哪天欧阳无忌便看上你--”

  一把银针漫天朝熊祥的脸面洒下--

  “他奶奶的,哪个没长眼睛的往自家人洒这‘银雪纷飞’!”熊祥闪过了多数的银针,却还是被几根银针刺到龇牙咧嘴。“滚下来!”

  刘宛柔一个旋身,立时从树梢上飞窜到熊祥面前。

  “宛柔姑娘。”周德吶吶地说道,有些局促不安。

  “原来是宛柔妹子啊。”熊祥摆出一脸的笑容,可没敢得罪她。“就算大伙儿都有‘银雪纷飞’的解药,妳也不能这么闹着玩--”

  “我没和你闹着玩,我要你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银剑软蛇似地从她的腰间飞射而出。

  熊祥狼狈地闪开了那凌厉的一剑,即刻抽出自己背后的大刀来挡。

  “宛柔姑娘息怒啊……”周德在一旁惊叫着。

  “闪开!”刘宛柔嫌他碍路,一脚踹开他。

  宛柔姑娘是怕他受池鱼之殃啊!周德被踢倒在一旁,感动地看着她。

  只见,由欧阳无忌一手调教出来的剑术,灵巧地钻入笨重大刀的空隙间,剑剑直刺向熊祥的嘴!

  “冤有头债有主,这欧阳无忌变心可不关我的事……”熊祥放声大吼,满脸通红地闪避那险险削去他耳朵的一剑。

  熊奶奶的,这死丫头的剑术犀利得吓人!

  “废话少说,纳命来!”

  刘宛柔看准熊祥在后退时,踩中一块石子的颠簸时机,剑尖再度疾射而出--

  “同门相戕,这是何必呢?”

  随着阴沉的声音响起,一只图型暗器击向银剑,硬是打偏了剑势,只让剑尖在熊祥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熊祥止不住滑势,摔了个倒栽葱,跌得七荤八素间,只看到刘明蝠一派逍遥地站在刘宛柔面前。

  他弯身捡起图型暗器,吹拂去上头的尘土。

  “柔儿啊,妳这是做什么?”刘明蝠问道。

  “他口出秽言,罪有应得!”

  刘宛柔瞪着熊祥,瞪到他全身发毛地别开头。

  “妳这性子怎么愈来愈暴烈?幸亏义父平素给了妳不少抒发之道,否则妳岂不早放火烧了我们这庄园。”刘明蝠一脸莫可奈何的老好人样。

  “总有一天,我会的。”她说。

  周德倒抽一口气--好烈的性子。

  “在妳烧掉一壮园之前,义父倒是可以先给妳一个任务,以消除心头烈火。”刘明蝠拊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刘宛柔抚摸着长剑,眼里杀气不退反增。

  她需要一些事来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她要相信无忌大哥、她想相信无忌大哥、她只能相信无忌大哥!

  “你要我杀谁?”她冷声问道。

  “江君。”

  第五章

  杀了江君!

  刘宛柔从来不曾因为杀人而如此热血沸腾过--她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江君!

  几夜不成眠的她,根本没在意月似银盘之际,自己总是力不从心。

  她现在精神旺盛,等着一会儿手刀那个占据了无忌大哥注意的人!

  要怪只能怪无忌大哥不该对她许下生死相许的承诺,所以她将要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刘宛柔身手敏捷地避开恭庄外头的几名护卫,依着强记在脑中的地图,直接朝主屋而去。

  “恭成人目不能视,个性怪戾;江君稍具武艺,看似貌不惊人,实则城府深沉。

  这两人的武艺都不是妳的对手,妳只要杀了江君,将这毒蝎丢到恭成人身上,便大功告成。”

  临走前,刘明蝠这样告诉她。

  他还说江君和恭成人这两个主仆偶尔会共寝一室,这点才是真正让她挂心的地方。

  这样不见容于世的孽情,只要两颗心情投意合,那把火便会烧得彼此尸骨无存。

  她和无忌大哥不也因为同在一条船上,所以才会这么紧密相依吗?

  莫名地,一阵惊慌朝她袭来,她甚至低喘出声,引起庄内恶犬的咆哮。

  不,她什么都不要知道,她只需要知道,她不能失去无忌大哥。

  刘宛柔拾起一颗石子,无情地丢向恶犬的头,击得牠低鸣地逃窜而去。

  她强抑住眼泪,纵身跃上屋脊。

  无由来地感到寒意飕飕,冷到她必须咬紧牙关。

  无声地行走在屋檐上,寻找着屋内的人声。在东南一隅,她轻巧地停下脚步,却听不清屋内人说话的声音。她防备地看了四周一眼,技巧地翻开琉璃瓦片,俯卧其上,低首看着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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