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在手里、放在心里,如何?”他好心建议,抓起她的一双手覆在他的脸颊上。
“你做梦。”她又翻了一页杂志,正好停在珠宝介绍的那一栏。
“停——你看这条项链很美吧。这是我从埃及太阳神得来的灵感,这个图腾中央的红宝石,代表了太阳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旁边古文字的黄金与黄玉,则是象征着权力与光辉……”他自吹自擂地把自己的作品拿到她眼前,强迫她也要说一点赞美的话。
“等一下,这条项链是一百万还是一千万?”吴心兰看着上头的售价数字,怀疑自己眼花,所以多数了一个零。
“一千万。这条项链可是我的得意代表作。”尚保罗一副没把价钱放在心上的模样。这几颗完美的宝石,都是要求他设计的收藏家提供的。
要买一颗传家宝石,一千万其实并不昂贵——至少他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一、一千万!”她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八个音阶。
“很美吧。”他轻抚着即使印在杂志上,仍然璀璨耀眼的宝石项链。
“是很美,可是不需要用到一千万吧?那只是一块石头。”吴心兰看着那只金光夺目的项链,不解地轻蹙着眉。
“什么叫做那只是石头!”尚保罗脸色立刻一变,俊美的脸孔顿时冷硬地像一座铜雕。
“在我眼里,那就是一块石头。”她的声音变得畏缩,却还是老实地说道。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美感!”他恼怒地站起身,瞪着她一脸的不知悔改。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批评他的作品。
“我不懂什么是美感,只知道什么叫做真实的生活。”她难道不能有自己的意见吗?难道她只能当他的傀儡娃娃?她捏紧了拳头,心头一寒。
“没有美的生活,根本就是行尸走肉。”尚保罗昂起下巴,不笑的脸显得高傲。对一个艺术工作者而言,他的想法必须超脱,她是不会了解这一点的。
“有些人的生活不求美丽,只求三餐温饱。”她想起基金会辅助的那些老人案例,不禁严肃了脸色。
“我不想和你吵这种无聊的小事。美感是我职业的一部分,你应该尊重我。”他不想暴躁地跳脚,寒了声,只冷冷地看着她。
“那你是不是也该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呢?还是只因为你高高在上,我既笨拙又不懂得欣赏美,所以只有你的意见才值得采纳?”吴心兰揪着衣服下摆,激动地看着他脸上讥诮的表情——这个自我中心的人,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对我来说,生活是件最真实不过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办法理解的话,那么你所谓的美,不过就是一种虚幻不真实的世界。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根本不懂现实的人生是怎么样!”她愈说愈激动,陡然站起身瞪视着他。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自己的人生就过得比我高明吗?不管我懂不懂得生活,至少我是很快乐地在生活。你呢?”他忍不住也说了重话,黠亮的眼冒着火光。“表面上逆来顺受,事实上,如果你真的安于现状的话,你会这么不快乐吗?”
吴心兰胸口一阵剧痛,她弯下身,痛苦地喘了一口气。
“我或者还没有法子让自己在现实环境中感到快乐,但是我很认命地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所以麻烦你高抬贵手,不要再用你的高标准来要求我了,可以吗!”她捏紧拳头,对着地板吼到连喉咙都发痛。
话音未落地,她猛然朝着门口跑去。泪水早已哽住喉咙,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才猛然拉开门,一股力道却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扯,让她落进了一个同样剧烈起伏的胸膛里。
尚保罗环抱着她的腰,感觉到她身子的颤抖。他心疼地拥紧了她,她没挣扎,只是毫无反应地任由他抱着。
他皱着眉,痛苦地粗喘着气。从没有人敢这么正面挑战他的作品,所以他的情绪难免会失控。
他知道两人的价值观有多大的差距——她从没试着想改变他的看法,而他又有什么资格,硬要强押着她同意他的作品是无价之宝呢?
“对不起嘛……”他委屈地抿着唇,用下颚顶住她的发丝。
“不必。”她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门板。既然他们之间的差异大到让他们无法真正交心,那又何必再继续这段感情呢?
“我不在乎任何人批评我的作品,但是我在乎你的看法,我希望你觉得我是最好的。”他闷着声说,“我真的只是这么想的,没有其他意思。”
“你没有办法接受你不想听的话,对吗?天之骄子。”吴心兰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刻薄,但她真的做到了。
尚保罗看着她刻意冷淡的表情,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是事实。
从小到大,除了和老哥经常性的斗嘴之外,没有人会和他唱反调。大伙想进入他的世界,一并享受光环加身的荣耀都来不及了,哪有人会像她这么毫不犹豫地指责他的世界不够“真实”!
“请你放开我,可以吗?”吴心兰客气地问,假装不知他一直在凝视自己。
“该死!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客套的方式跟我说话?我不是路人甲乙丙。”尚保罗蓦地旋过她的身子,灼亮黑瞳直视着她的水眸。
她没有闪躲,只用一种过分沉静的目光回应着他。
“如果你不想听我说真心话,那么我当然也只能把你当成路人甲乙丙。”她说。
“我现在愿意听你说任何话——只要你原谅我。”尚保罗的手指陷入她的肩膀,只要她不要这么漠然地对待他,一切好商量。
“你知道我在基金会做事,每天接触到的多半都是需要帮助的老人……有些人一辈子就是这么孑然一身,到老了还没办法过一段有尊严的日子。”她说得缓慢,目光里闪烁着对上天安排的疑惑。
“接着遇见了你,你过的生活,是我即使在梦中都无法想像的奢华。我不是试图想要改变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觉得贫富差距的世界有多恐怖。你听得进去也好,不想听也没关系,反正,无所谓了。”她一耸肩,一派云淡风轻。
“什么叫做无所谓?!”他瞪着她,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无所谓就是无所谓了,我们各自去过彼此适合的生活吧。”她卸下手指的银戒递到他手里。“戒指还你。”
第八章
尚保罗瞪着手里的银戒,脸色一沉,马上把它牢牢扣回她的掌间。
“我不收。”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随便你,留在我这里,我待会拿去典当。”她故意把话说得极不客气。
“你敢?!”尚保罗脱口而出,颈间动脉暴戾地鼓动着。
“如果能帮助更多的人,我为什么不敢?”吴心兰一恼,把戒指用力地握在掌心,口气益发坚定。
他望着她脸上的愤慨,忽而抿直了唇线,冷冷地说:“好,你把戒指拿去当吧。”
闻言,吴心兰愣在原地,看着他一脸的寒漠,她反倒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她刚才说的只是气话啊……属于他的东西,她是不会随便代他作决定的。
尚保罗望着她的不知所措,并没有上前安慰她,只是毫不保留地说出此时的真实心情——
“如果我们这段时间的感情,你可以就这样随手宣布放弃,那么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就当我的感情被一个没血没泪的女人给欺骗了。”他别过头,唇边漾起一个自怜的笑容。
“你该知道在投入这段感情前,我的挣扎只会比你多,而不会比你少。是你听不下别人的意见,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你不要把错误全推到我身上。”她闷声说道,鼻间一阵酸楚,拼命掐着掌间的戒指。
她只要一想到他很快就要回去英国,她就没办法阻止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即使他拼命保证长距离恋爱不会造成困扰,她还是无法相信平凡如她,能够拥有他的爱情。
“哪一对情侣没有争吵过?”他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颚,深瞳中有着少见的锐利——盯得人无处可逃。“但是,绝对没有人像你,一碰到问题就急着要分手的。由此可见,你对我相当没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对我自己没信心。”她想笑得自然些,却不小心红了眼眶。现在分手,至少不会有太多感伤吧。“我们真的不适合,让我离开吧。”
“你有没有良心?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尚保罗怒火勃发地扣住她的肩膀,手指全陷入她的肌理中。
“对不起——对不起……”她低下头,眼泪一颗颗掉落到地上。
尚保罗捏紧拳头,蓦然侧过身,拳头火爆地狠击向门板。
砰!
吴心兰的泪水掉得更凶,她不敢看他,就把他的戒指放在门边的玄关桌上。
“慢着。”他出声喝道,一手压住门,不让她打开。
她没说话,只任泪水滑下脸庞。
看着她的泪眼婆娑,他心头一紧,缓缓伸手擦去她的泪水,深吸了口气,他终于定下了心。
他相信,只要他们两人交往的时间够久,她就会知道他是相当专一的人。毕竟,他的外貌及行事,看起来的确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安心的对象。
但,该如何争取时间呢?在他将回英国之际?好吧,既然和她讲理说不清,那就休怪他使出平日的耍赖绝招了。
“算了,你把戒指拿去当吧。”尚保罗拿起玄关桌上的银戒,硬是塞到她手里,还帮她拉开了门。
吴心兰看着他唇边的恶魔微笑,眼泪倒是被他翻脸如翻书的表情给吓停了。
“你——你想做什么?”她防备地问,不相信他会那么轻易放人。
“你如果典当了这只戒指,就代表你已经自认可以全权处理我的一片心意,那就代表了你要对我的感情负责。”尚保罗干脆把自己手上的那只银戒也一块拔下来,二话不说地也塞到她的手里。“拜托你,连这只也一块拿去。这样才能显出我对你的心意有多深重。”
吴心兰睁大了眼,抓着两个戒指,拼命想塞回他的手里。他怎么老是不按牌理出牌!
“你不要每次都用强词夺理来敷衍我。”她用尽全力,却完全扳不开他的手劲。
“强词夺理也是为了希望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着和你沟通啊。”尚保罗反掌握住她的手腕,炯亮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去找一个和你相同世界的人,好不好?”她的手掌一松,戒指再度落到玄关桌上。
“如果找到一个人真的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何必在这边和你东扯西扯?一向就只有我指使别人的份。”他说。
吴心兰咬着唇,不许自己做出任何回应。他这样的死心塌地,没有女人会不开心的。可是,她就是不放心嘛!
尚保罗抿直了唇,见她仍然一脸的固执,遂道:“算了,我不想再求你了。你要走就快走吧!”他好心地帮她打开了门,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送客,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着:“你早点回去也好,先替自己做一些心理建设,将来才不会对一些‘意外’感到措手不及。”
“什么意外?”她站在原地,一脸恐惧地看着他。
“没事啊。”尚保罗故意悠闲地一摊手,奉送给她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我只是好心地想告诉你,我打算重新追求你,大张旗鼓、大费周章的那种追求喔。我好想知道手拿一千朵玫瑰送到你手里时是什么感觉。还是,你比较喜欢我送一卡车的巧克力?再不然,我歌喉不错,我拿把吉他到你们公司唱情歌给你听也可以,或者,我买下电视时段……”
吴心兰愈听,脸色愈是恐怖,他根本是想毁灭她的世界。
“你敢!”她惊叫出声,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如果这样做能留住你,我为什么不敢?”尚保罗冷着脸,将她刚才的话回送给她。
吴心兰咬着牙关,瞪着他。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抬高了脚用力地踢向他的小腿。
“好痛!”他惨叫出声。
“活该!”哪有人追求女友是这么蛮横不讲道理的。
“如果你是真的讨厌我,我不会那么不识趣硬要缠在你身后,但你不是。我愿意为你改变我的自大,但是你也要给我时间改变啊。”他开始讨价还价,就不信她会有他固执。
“你快回英国了。”她抿着唇,坚持地说道。
“所以才更要努力把握时间,了解彼此啊。只要有心,天下根本没有改变不了的东西。不然,这样吧!”他眼睛一亮,显然又想到了新法子。“从明天开始,我就和你同进同出,一起体验你口中的‘真实人生’,如何?”
尚保罗一拊掌,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出这个法子。
“你不要妨碍我的生活。”她低喊出声,拼命推着他的胸膛,好像以为只要将他推进房间里,他这个人就会消失了一样。
“我是在参与你的生活,谈不上妨碍。如果你不让我参与,那我就只好按照刚才所提议的追求方式,来保全我离台之后的男友专属权啰。”尚保罗黏着她的手不放。
她瞪着他,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可怕局面。
铃铃、铃铃——
“我去接电话。”尚保罗拉着她的手,一块飞奔到电话边。
“喂,老大——有何贵事?”尚保罗笑容满面地看着她一脸的阴沉。原来她气到最高点就是这种臭脸啊。
他成功地把她困在他的长腿之中,只是不小心被她狠狠拧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就是了。
“小道消息指出,某八卦杂志知道你停留台湾的消息,正在追踪你的一举一动,自个儿小心一点。”话筒另一端的尚杰交代道。
“真的吗?”他扬起一边唇角。
“为什么你声带窃喜?”尚杰疑惑地问。
“因为有利可图啊。”尚保罗“啵”地在吴心兰脸上印了一个吻。
“你的女神在旁边,对吧?不打扰两位相亲相爱了。机票已经订好了,下星期六,设问题吧?!”
“你到时再提醒我,感谢万分。拜——”尚保罗挂断电话,仍然像八爪章鱼一样地黏在她身上。
“放开,我要回家!”瞪着他牢牢钳在腰间的双手,她再度对着他的手臂又揪又拧。
“我和你一块回家,顺便去拜访伯父伯母。”尚保罗马上答话,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哼着歌,一副天下无事的姿态。
她捏人好痛,可是他才不要表现出来哩,免得她以后都拿这招治他。
“我爸妈去屏东了。”见他被拧得毫无反应,她倒是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