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是月方——”
小捣蛋!坐在计程车后座的冷杰失笑地关上笔记型电脑,拿下耳塞。
他的设计是将随身携带的电脑其中一条天线和家中的电话答录机联在一起,以便随身接收侧听留言。
自己是没有什么幽默细胞,不过,套一句映析的话——家族里其他人都满“爆”的,是不是等于平衡一下呢。
变了,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再也回不去以往的爽朗温柔,有时候他冷眼感觉自己的脾气愈来愈阴郁、愈来愈孤僻——
最可怕的是知道归知道,冷杰却一点都不想改变,就这么地一直孤立下去——
吩咐司机往路边停下,他在唐人街下车,晚餐时间了,不妨就地取材找家店打发一餐吧。
才踏入店中,他就发现和想像中的差得多了,会是他时间预估得太早了吗?总觉得用餐的人潮不如他预测中的多,说是小猫凉凉的两三只也不为过。
“欢迎光临。先生,请问要点些什么?”一名圆脸、看起来白皙可爱的女孩马上殷勤的倒了杯水过来。
冷杰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一份锅贴及酸辣汤。”
“酸辣汤?嗯,胖子听说都不喜欢吃酸的东西。女孩很认真记着菜单,小嘴不知不觉地咕哝着。
“什么?”冷杰以为自己听错了。
“卫然?”厨房里有人喊道。
未来?
他敏感的抬起头,随即哑然失笑于自己的草木皆兵。
是“卫然”,他听错了。
不过这倒是让他开始注意起那名名叫”卫然” 的女孩。
她有着黑头发及黑眼珠,穿着花布围裙,捧着杯碗瓢盆的走路姿态却又酷似一步一跳的小兔子。
食物的腾腾热气雾满挂在她眼前的镜片,她努力地挤眉弄眼找寻视线清晰之处,那番模样不仅迷糊、逗趣、惹怜,更令他难得地莞尔。
“锅贴和汤。”许是她跌撞的冲张力过度,刹车不及,放在托盘中的酸辣汤一大碗的泼了出来。
尽管冷杰闪得快,但一边的袖口还是湿辘辘地脏了一大片。
“对不起!”卫然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捧着托盘就摆在当场。
可恶!
正当冷杰抬起恼怒的蓝眼,却不期然见到一张泪花乱转的湿濡小脸,眼珠子很可怜地眨呀眨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先生。就好像意大利人建比萨斜塔一样。你没事吧?”她手忙脚乱地取来干净的白布巾,急欲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他悻悻然不发一语,这个小不点看起来是如此的紧张,冷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刁难她。
卫然真是欲哭无泪。她是生平第一次工作——连薪水都还未进袋哩,就得白花花的透支了?
“卫然,你是怎么回事?”
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老板娘跑过来添油加醋。
“笨手笨脚的。叫你洗碗你就摔盘子,叫你端菜你就把菜给掀到客人身上去了!上工不到三天就给老娘惹多少麻烦?你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冷杰发现自己生气了,微温地拧起眉目。
“对不起。”卫然大大方方的道歉,非常认真的没一丝马虎。“可是我不是——”
“这样道歉有什么用?”老板娘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还意犹未尽地想更进一步咄咄逼人。
“对不起。”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卫然有多么诚心城意。
已经有旁观的客人觉得气氛不舒服,不满地皱起眉。
当然,是卫然不对没错,但有必要这么小题大作吗?
更何况冷杰这个苦主都没有吭声了嘛。
老板娘念得正高兴,冷不防接触到冷杰蓝色的眼珠。怪异莫名的、她对那温和得近乎柔性的目光起个哆嗦,连喳呼亦悄然消音。
她悻悻然转身,脚才一往前跨,“噗”一滑就被一条香蕉皮溜倒,轰轰隆隆的落地声令许多客人噗哧一笑,此起彼落地形成哄堂大笑的气势——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真是大快人心!所有的目光全聚到落荒而逃的背影上。
冷杰注意到卫然依旧一副呆愣愣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她微露着纯白贝齿,轻咬下唇,双眸天真困惑的眨动,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转身。
“先生,你的衣服——”
冷杰这才回神。并暗忖自己此刻看来是否像只盯着小红帽的大野狼。
“没关系——”天哪!希望自己没真的滴下口水才好。
“不行。”卫然坚特地要负起责任。“这样吧,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好——不不不,我是说你把衣服送洗,可以把帐单给我——”她又想了想,试探性问道:“送洗一件衣服会不会很贵?”
看她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冷杰也不忍心回答一声:“会。”
其实他对“穿”从来不在意,每隔半年就会有人自动奉上最新名家所设计的时装目录让他亲手御点,一次结清帐款OK,他也从不在乎是亚曼尼或喀什米尔——
不过,现在被她这么一问,倒令他有些汗颜了。
倘若他说“是”,岂不摆明在刁难人家?他如果老实回答:“不知道。”又好似他是个不事生产的败家大少?
不过令他更惊讶的是她的诘问——“送洗一件衣服会不会很贵?”会这样问的,倒像是那种食米不知价、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她怎么看都不像的类型。
冷杰望着她认真纯稚的黑眸,恍惚错觉……未来—一不,不对,她不是未来……他的“未来”。
心神方回,他才发现有只白嫩可爱的小手在他眼前摇晃。
“先生,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叫救护车?”这位先生怎么呆啦?
冷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要开口,就见那个老板娘拉着在厨房里头的老板出来。
瞧她红着泡泡眼的模样,是存心压着老公出来壮胆找人算帐的。
“就是她!”老板娘气势汹汹一比,指中卫然。
“我——”
“你不用再说了,我们是看你可怜没处去,才留你在店里工作,还包吃膳住,你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不把我们好心预支的薪水还来,我就报警,把你这个非法移民赶回去!”
“我——”
她哪有什么钱?老板娘口头总说可怜她,要预支她薪水。给了她一套换洗制服,又说要从薪水里扣;摔破一个碗,也要薪水里扣;吃顿饭,也要从薪水里扣——更甭提那张睡起来浑身骨头痛的床也要付“夜渡资”!莫虚有的钱早在老板娘嘴巴里扣光啦!
她连真正的钱子儿都没瞧见个影哪!哪来的钱还人?
怎么办?
“哎,老婆,别这么生气嘛。小然然呀,你还是乖乖在叔叔这里工作,我们决不会亏待你的。”肥肠油肚的老板满面色相,急于挽留卫然的企图是一目了然。
“我——”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当初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找来这里应征的,因为大大小小的店铺一听到她什么也不会,甚至也没有什么文凭,更没有工作经验时,全退了票。
直至好不容易找到这间名声虽不太好,却肯用她的餐馆,现在她又要被辞了,薪水没领到不说,还要倒贴别人一笔莫须有的薪水?
正当她很努力的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色色的老板已迫不及待地摸起她柔嫩无骨的小手——哦噢,真是爽透了!猪嘴边溢出垂涎的唾沫,只差没粘呼呼滴个满地。
一只凶悍的手猝不及防握住老板的猪蹄。下压力道往旁一扭。
“哎哟哟哟!”老板杀猪也似叫了出来,眼睛、鼻子、嘴巴全挤在一起。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老板娘在旁配合的尖叫着。“赶快放开我老公!你干什么呀你!”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随随便便对这个女孩子动手动脚,我会先把你的猪趾头一根一根剁下来,听到了没?”冷杰对那名俗不可耐的老板娘理都不理.平日温和的形象全簇烧成阴郁的火焰,自蓝眸底缓缓升起。
老板吓得只能被动的猛点头。典型的欺善怕恶角色。
“喂,干你什么事啊?”红了眼的老板娘随手摸枝扫帚,就要往冷杰凶悍的劈去。
冷杰不耐烦的低叱,仅用一臂便四两拨千金,毫不留情将她掀倒在地,让跌痛屁股的老板娘哇哇直叫。
大树招强风,但凡冷家的子孙人人都被要求学点自卫的招术,所以别看冷杰镇日泡在电脑前,但还是习得一套基本防身术,而且他学得比过得去更好一点,对付几手尚不成问题。
懒得理这对痞子夫妇,冷杰迳自往门口迈去,也没看愣在一旁的卫然一眼,就这么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跨出门槛。
人再笨也笨得有限度,卫然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也这么直直的跟在冷杰后面走出这家店。
第五章
今天欧再度和我联络,他说找到了一个愿意资助他对“历史”进行反攻的人,叫做宙。
听说,这个宙交换条件就是之后要将凯交给他,将那个失败品的“未来”找回来再做一次实验。
怪的人,不是吗?
不管那么多了。
欧问我,是否愿意帮他?
傻瓜。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
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双手奉上了。
老实说,她现在竟没有那种面临失业的烦忧,反而是放松的解脱。
为什么呢?
边想、边走、边愈觉得奇怪的卫然根本不曾注意前面的人紧急刹车,“咚” 的一头就撞了上去。
“哎哟!”她吃痛的揉着鼻子,很无辜的皱起眉:“你怎么停下来了?”
“你又跟着我做什么?”冷杰想发火了。
他已经帮她从那家餐馆里解救出来了,她还跟着他做什么?
他可没那种送佛送上天的精神。
冷杰从不否认自己变得任性自私。他只对家人任性发脾气,对待外人则是杯冷暖自知的温开水;他自私得只爱自己的家人,对别人的生死尚隔阂一层淡淡的雾——那是功利社会中所有人的通病吧?
如今,这个卫然已经让他打破自己的格戒,她还想怎么样?
“谢谢。”她深深的一鞠躬。“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她很慎重的许诺。“中国人说,一饭之恩,终身难忘。”
“嗯。”冷杰一见她目的达成了,拍拍屁股掉头走人。
卫然眼睛眨呀眨的,迟疑不过半秒钟,又忙不迭亦趋亦跟。
冷杰停了下来,她一慌,也马上跟着停下。
搞什么?他继续举步,卫然的脚步声就又滴溜溜一起。
“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样反复了三次,第四口,冷杰终于变成一只LionKing!
他火冒三丈地看着她居然又是弯腰的预备动作,于是厉声大喝:
“别那么无聊了,赶快回家。”
没看见夜色那么浓了,月亮星星都出来了,女孩子根本不适合落单在街头,别人还以为你是出来卖肉的。
“我……”她绞着手,大大叹一口气。
人家说得并没错,但是她就是贪图一点安全感,才会巴在他身后的嘛。
除了感激外,她对这个人尚有莫名的熟悉,让她感到安全,仿佛似曾相识。
不能再麻烦别人啦,卫然呀卫然,你出来就是要学习独立自主。
“打扰了。”她深深一揖,这回是真的打算走人了。
蓝眸带点错愕、带点深沉的不悦,嘴巴不受控制的喊了出来:“等等!”见她惊诧回头,才不情愿的又问:“你住哪里,我送你。”
“这个……”她搔搔头,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零钱,不好意思问:“你知道哪里有便宜的旅馆吗?愈便宜愈好。”
看看那些角呀分啊的零钱,冷杰突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告诉她,那点钱她连汽车旅馆的厕所也住不起!
“你不回家吗?”冷杰蹙起眉尖问。
“我不能。”卫然垂下头,语气竟有些萧条。
她当然不能回去,这回出来的自力更生,可是所内必然的考验,别人能完成的,她当然也能。
这听在冷杰耳中,又是另番解释。
原来她真的是孤儿,无处可归的小孩。
“你没有家人吗?”咦,这些问话似曾相识,他仿佛也这样对谁问过……
卫然倔强地抿起唇,他似乎踩到她的痛脚了!天杀的,他伤害到她了。该死,他一向流畅的口才到哪去了?
“跟我来。”
就当他对她做的一点补偿吧。
☆ ☆ ☆
入了夜的纽约,是灯火辉煌的不夜城。
冷杰的公寓采取开放式的黑白两系纯色设计,天花板呈圆穹状,倍使物体的阴影显得神秘。
站在门口踟躇的卫然根本不敢跨进去。
这个恩人好生奇怪?这又是哪里?
“进来。”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似乎背上长了第三只眼,突然冒出一句命令。
“是。”卫然像奉了指令的猎犬,应了一声便连忙走进门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下。
“渴了吗?”冷杰稍稍降了微慍,迳自到沙发上坐定。
“渴了。”她这才想到,打下午到现在,喉咙连润口水的机会也没有。
“去泡咖啡。”第二道圣旨颁下。
“是。”卫然当真被人使唤惯了,所以才会走到一半方猛觉不对劲,不过只来得及回头来不及发问,一只笔直的手指已从直竖起来的报纸屏障探出。
“往右手边走。第二扇橱门。快!”
“收到。”她马上小跑步,找到摆设洁净的厨房。
厨房碗橱的第二扇门后正整齐摆着研磨咖啡机及咖啡豆、咖啡杯及奶球、砂糖一应俱全。
香浓徐热的咖啡味很快弥散整个住宅空间,不知不觉将冷杰的嘴角往上勾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把这个“家”当成旅馆,他在公司自有专用休息室,三天两头不在这,最如吃饭喝水般的正常事,他对这个家没有什么归属感——一直到现在,这股咖啡香,竟奇妙的温暖了他整颗心。
咖啡总算摆上桌了,冷杰缓慢搁下报纸,对戒慎恭侍的卫然哼了一声:“坐。”
“是。”
卫然马上跳到沙发上头,双掌平放膝头的乖巧漂亮坐姿,让冷杰不由得想到马戏团跳火圈的狮子,令人发噱。
冷杰悠闲地拿起咖啡杯。
一口咖啡、一记眼神、一回观察。
卫然依然故我,也不知道是多爱困了,没感觉他的打量,眼皮慢慢垂下,呈一副瞌睡状。
这个女人有意思。“咖啡泡得不错。”
“是啊,无咖啡因的咖啡最难喝了。”
“以后每天要两壶咖啡。”
“茶比较温和。”卫然完全合上眼皮。
“我的房间是左手边第一间,记清楚,一步不准靠近。至于第二间客房归你用,如果里面缺少什么要讲。”
“其他的地方每个角落都要扫得干于净净。我只要求早上七点吃早餐——什么?”冷杰的话被她的欲言又止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