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瞬间融了她的心,也击垮了她的武装,她撇了撇唇,道:“现在说还太早。”
百抗天笑了起来,摇头道:
“你果然是我见过最固执的女人。”
颖青走过去在床沿坐下,面对心爱的丈夫却紧张得不知所措。“你……伤口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
事已至此,要她回荣王府之事已彻底宣告破局,即便她是郡主之尊,怕也无法见容于王室了,所以他也只能打消逼她回去的念头。但他们从来就不像寻常夫妻,也鲜少和平相处,就连当朋友都颇感怪异,更何况是重修夫妻情分?且如今她也算是有恩于他,一时间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对待她。
“那天在东厂,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轻抚他脸上的伤,却被他握住手腕,而后轻轻推开。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
他淡淡笑了笑。他可是个年轻的男人,禁不起她的一丝挑逗与刺激,以往几乎光是看着她便会产生欲念,她或许不了解,但他却再清楚不过。
然而这举动却伤了她,她双拳紧握,怒道:“你嘴里说知道,可心里却还是恼我,是不是?!”为何他总拒她于千里之外?!如果他对她有情……老天,万一没有,万一他并不爱她,那怎么办?她又有什么理由执意与
他相守?
“没那回事。”
他轻蹙起眉。
“那你为何要说永远也不想见我?我究竟有哪儿对不起你了?”她委屈的泪水在眼眶内打转,想到他说过的话就忍不住想哭。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百抗天轻轻一叹。
听着他诚挚的歉意,颖青忽然感到疲倦无力,她多么希望能就此偎在他胸膛中,单纯地做他的妻子,缺少他的支持,她觉得好苦。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第一次上阵杀敌,火烧数千人的景象,我觉得好残酷。”
她的身躯轻轻颤抖,一心想胜时,体内仿佛有种可怕的动力驱策着,人命在战场上比蝼蚁还不如,然而当她回复为一个平常人而非主帅时,记忆中的影像却成了一种煎熬。
百抗天轻抚她的发,他能体会她所受的冲击,然而面临只能杀人或被杀的情况时,又能有什么选择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必须坚强。”
颖青冲动地投入他怀中,但怕碰痛他的伤,只能轻轻地偎着,不管她再怎么坚强,总渴望他的慰藉。
“抗天……”
突觉血流开始奔窜,鼻中盈着她的发香,百抗天不禁露出苦笑,下意识地与她保持距离,除了身处危急存亡之秋的因素外,也是抗拒自身对她的渴望,情感愈深愈浓,他心底的抗拒便相对强烈。他这一生已没什么不能失去,包括他自己的生命,然而若放任儿女之情蔓延,她终会成为他心中唯一的意碍,愈是爱她,他心底某种莫名的恐惧就愈深,是怕再失去生命相系的亲人吧……
像他这种没有明天的土匪,便该无牵无挂、孤独一生,所以他内心渴望她的感情,却反而极力维持着她对他的恨,也将她的无情用来防堵自己的感情溃堤,本以为这矛盾在此劫后便将结束,岂料她……唉……
当她的嫩颊软唇触着他的颈项,温热的呼吸轻吐诱引着他的敏感时,他立刻知道这是他自制力的界限,双手握着她纤细的双肩,轻轻推开了她。“你有时间就多休息,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多久,别累倒了。”
再一次,他推开了她,颖青眼前泛起薄雾,凝着他颤声问道:“你真的后悔那日在市集遇见了我吗?”
“是。”他平静地应道。他情愿两人毫无瓜葛,永世没有交集,也不致害了她。
颖青高高扬起了手,却停在半空中无法打落,眼前早已模糊。到了这种时候他竟还是对她如此残酷,一丝温情都不肯给!不管她付出多少他都不将她往心里放,而他居然还平静地等着她的手掌挥下,潇洒淡然得可恨!
“百抗天,我恨死你了!”
颖青喊道,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
百抗天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要打就快打,不打的话就去休息吧!瞧你眼圈都黑了。”
“你……”
她气得胸膛起伏,忽然冲动地伸臂搂住他的颈子,红唇猛然印上他的。
她不信他真能无动于衷,不信他真的不想再要她,挑逗的舌尖轻吐,柔软的身躯紧密贴入他怀里,毫无保留地倾注甜美热情。
他倒抽口气,惊愕得双目圆睁,高傲霜冷的郡主化为娇娆热情的美人,瞬间将男人收服于纤纤玉掌中,他情不自禁地含吮她珠润温软的红唇,舌尖与她火热地交缠,大掌隔着衣料揉抚着她柔软有致的曲线。
颖青的胸口怦怦地狂跳,分不清是因燃烧的热情,抑或是大胆放浪的举动,然而她不后悔,更不想离开,轻柔而主动地咬吻他的唇舌,艳俏的脸蛋柔美得教人心颤,足以教任何男人疯狂,甘心匍匐在她脚边任她驱策。
他的吻带着压抑而温柔,颖青意乱情迷地软软偎在他怀中,双臂勾着他的颈项,没有炽烈的热情,却令她的心荡漾在浓情汪洋中,心醉而满足。唔,她喜欢他这样吻她……
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难得的甜蜜温存,窗外的人大声禀报道:“大夫人!寨外有人叫阵,二当家请大夫人赶紧出来主持大局!”
颖青如大梦初醒,艳颊绯红地离开他怀中,而他也仿佛尴尬地捂着唇,清了清喉咙故作淡然地道:
“你出去看看罢。”
她离开床沿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他,偶然乍现的两情相悦是她心底的渴望,可虚无缥缈的感觉也令她不安,她好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信誓旦旦、永生不弃的承诺。她怕自己此刻走出这间房,再见时又是那教她恨得牙痒痒的潇洒。
“大夫人,事态紧急,请大夫人赶紧出来吧!”门外传令兵数度焦急地扬声催促道。
见她迟疑着不肯离去,他清朗的眸子闪过温柔,扬起了俊逸的笑容道:
“小心点。”
颖青轻抿着唇,却不禁漾开了甜笑,他的关心教她心头暖洋洋地。
“嗯。”
***
抗天寨外,双方隔着一段距离谈判,除身上还挂着伤的高鸿光外,荣王爷竟也来了!
这一次朝廷不再轻敌,着着实实派出两万精兵,好一举除掉抗天寨,在此生死存亡的时刻,颖青心湖反而无限清明。望着父亲脸上复杂的神色,她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自幼读圣贤书,天地君亲师不可违犯,而今她叛了君、逆了父,父母的养育之恩她竟以不孝回报,心中又何尝不难受?
“青儿,你过来,只要你肯悔过,圣上就会原谅你一时的糊涂,你别再是非不分了!”王爷痛心地斥责道。
“爹爹,这世间,谁是谁非真的那么清楚明白吗?抗天寨的人自给自足,所杀者皆是罪行重大的贪官污吏,从不枉杀一条人命,难道他们就该被赶尽杀绝?”颖青道。
“青儿,你莫再冥顽不灵了!再战下去抗天寨终究还是会输,现在投降,为父定能保他们一命。”王爷严厉地试图说之以理,然而颖青的反应却是嘲讽地淡淡一笑。
“爹,女儿并不天真,招降之后他们只有任人宰割的分,若你们今日来此的目的是这个,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颖青冷冷地道。
“青儿!你连爹的话都不信了?!”王爷不禁脸色陡变,这就是他养出来的女儿!
“郡主,在下以人格保证,抗天寨投降后绝不伤任何人性命,请郡主为宝贵人命着想,趁早化解这场干戈吧!”高鸿光也忍不住出言担保。
“狗官!我们不降便是不降,有本事就来宰了我们,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我们抗天寨的人吃狗官的亏吃多了,谁信你们谁就是王八龟孙子!”三当家大声道,群匪立即纷纷附和,对王爷的提议丝毫不动心。
“提督大人,请恕小女子直言,害诸多官兵丧命的,正是善恶不分的你!”颖青扬声道,娇嫩的嗓音透露出一股凛然正义之气。“他们投身军旅本该征战沙场,对抗异族、守卫河山才是,如今却对同胞干戈相向。而身为朝廷重臣本该以天下黎民百姓为念,可那些贪官却只图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教河南饥殍遍野,饿死、病死路上的百姓多不胜数,这些数以万计的性命,全都得算到做官的头上!提督大人若是清吏,若有正义之心,那么你的同僚知法犯法、残害百姓之时,你又做了什么?若朝中大臣尽是官官相护、文过饰非,天道正义又在哪里?做官的杀好人是理所当然,土匪救百姓却罪该万死,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吏,降来做什么?!”
随行的士兵大多是平民出身,要他们攻打抗天寨本已是天人交战,此刻听颖青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与抗天寨对抗的意念不禁更薄弱了。这些土匪千里迢迢特地跑到河南去,不是为了随便杀两个官吏,更不是要侵占赈灾粮饷,而是为了无辜的百姓啊!他们又怎么能为了罪该万死的狗官,对替天行道的英雄动手砍杀呢?
然而王爷闻言却怒气填膺,低吼道:“青儿!你是糊涂了!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堂堂的郡主,怎能对朝廷出言不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颖青深吸一口气,突然朝荣王爷跪下,盈盈叩了三个头,强忍着喉中的哽咽,坚决地道:“爹,请恕女儿不孝,从今天起,女儿再也不是郡主,而是抗天寨大当家百抗天的妻子,与寨中的众人一般,是朝廷眼中的土匪了。”
荣王爷闻言脸色一变,而抗天寨的众人却几乎拍起手来,对颖青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忽然四周沉静了下来,只见一匹骏马缓缓策来,马上颀长落拓的男子脸上挂着潇洒的笑,尽管脸上伤痕未复,却有种顶天立地的豪迈气势。
“大当家!”抗天寨众人欢声雷动,还没开战,却似乎已打了胜仗。
“抗天……”
颖青愣愣地凝望他驰近她身旁,低声道。“你的伤……”
他的伤势明明还那么重,连起床都有问题,如今踏上战场,却仿佛生龙活虎,颖青的担忧深藏于心,她知道他的出现足以打击敌军士气,以及振奋抗天寨人心。
百抗天握了握她的手,甚至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青青,咱们……同生共死吧!”
他……
是特地出来与她同生共死的吗?
天在旋、地在转,阳光如此灿烂,一并融化了她的心。干军万马都不在她眼内,现在就算要她立刻赴死,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百抗天转头扬声道:“提督大人,抗天寨或有灭寨之日,天道却无沦丧之时,朝廷一日无道,我便一日抗天,少了一个抗天寨,五湖四海将会有更多的抗天寨!”
他的气势震慑了敌军,两军对垒,未动手,却已先分了一半胜负。
高鸿光神色阴狠,呼喝一声。“无耻匪类!死到临头竟还敢口出狂言!”
他一声呼喝,战事一触即发,顷刻间箭羽齐飞,杀声震天,战事方酣,抗天寨众人奋力死守家园,他们凭恃着优越的地形与训练有素的阵容,令官兵虽死伤无数,但抗天寨毕竟人单力孤,大军压境源源不绝,敌人仿佛杀之不尽,寨众只得节节败退。
忽然,有一大队人马自外攻入,官兵立即腹背受敌,阵脚也乱了,混乱中只见援军约有五千之数,颖青更加挥舞着旗帜,指挥寨众进攻退守,目光却离不开身负重伤的百抗天,虽然他箭矢连发、枝枝奇准,但她却明白他重伤后强撑得辛苦。
外援有如及时雨,百抗天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敌方主帅高鸿光与一蒙而男子捉对厮杀,只见那男子凭着手中一柄摺扇,将护卫高鸿光的官兵一个个打落了马背,高鸿光奋力挥舞着大刀,但在男子摺扇俐落精准的攻势下,越打心越惊,越打手越软。
百抗天一眼便认出蒙而男子正是葛翊,所谓擒贼先擒王,主帅一死何愁大军不退?此机不可失,他咬牙将弓拉满,用尽生平的专注与气力,箭矢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瞬间射穿了高鸿光的头颅。目的达成的那一刻,仿佛所有力量都已离他远去,他只觉眼前一黑,神智晕眩,朦胧中仿佛听到颖青神魂俱裂的尖叫,他闭上了眼睛……他的身躯跌落,魂魄仿佛腾空飘荡,他想再睁眼看颖青一眼,然而他已无能为力……
***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颖青拧紧秀眉斥道。
“大……大夫人。”房中的众土匪慌慌张张地直立,豪迈的土匪在她面前似乎全成了做错事怕被责罚的小孩,那张严肃的俏脸比鞭子还有用。
“抗天的伤还没好,你们在这儿吵吵闹闹地,叫他怎么休息?”
“是,大、大夫人说得是。”
“还有,大当家伤好之前,不准有人邀他喝酒!”颖青瞪着他们藏在身后的手,而被识破的土匪们只能尴尬地傻笑。
“是,我这就把这条禁令加入寨规,谁违犯就得受寨规处置。”二当家说着,又转头朝群匪高声宣布。“谁敢让大当家喝酒,我就揍得他三个月下不了床,听到没有?!”
群匪立即大声应和,没一人有意见,好像颖青说的话就是圣旨一般。
唉……
抗天寨现在可是女人的天下了。百抗天撇了撇唇,这些家伙拍颖青马屁也未免拍得太响亮了一点!
“还不出去加强守备,让你们大当家好好休养,呆在这儿做什么?”
颖青秀眉一蹙,群匪立刻一哄而散,没一个敢留下来再跟百抗天说半句话。
半月前当百抗天一箭射穿了高鸿光的脑袋,官兵没了主帅登时大乱,加上葛翊所带领的数千名援军大量涌入,敌军兵败如山倒,死的死、逃的逃,抗天寨的危机暂时解除。
那时,看着百抗天倒下,她的世界仿佛也已跟着崩塌,如果不是隋神医不枉神医之名,妙手回春地诊治,救回了他的命,那她……想到这些,颖青仍然心有余悸。
现在朝廷已退了兵,但谁能保证没有下次?她越想愈苦恼,此时房中只剩他们两人,她想与他讨论此事,结果他却躺回床上,甚至闭上了眼睛。
颖青气闷地坐在床沿,忍不住推了推他道:“土匪头,我把他们赶走了你不高兴是不是?”
百抗天睁开眼,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淡淡道:“岂敢、岂敢。”
她可以接受他的刻意捉弄,却受不了他的冷淡疏离,忍不住怒道:
“你同我说话定要这般气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