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出钱,买你的人头。”东洋人以奇特的口音冷冷道。
“喔?”百抗天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这场架似乎是非打不可了,百某不杀无名之人,先报上名来!”
“渡边拓。”他的语言十分简洁,风吹动了他的衣衫,身形却凝立得宛如雕像,然而百抗天却很清楚他一动就是石破天惊。
而渡边拓之所以还没动,则是因为百抗天看似潇洒地谈笑风生,但一举一动却都没露出可乘的破绽。
“谁买你来杀我的?”
“荣王爷!”
颖青脸色一白,百抗天心一震,瞬间触动了战事,一道光闪过,她根本没法看清渡边拓是如何出招的,只知他的刀光一闪,直切百抗天的胸腹,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仿佛停了,整个世界寂静无声,两人的身形一交手便又立即分开,所站的位置则对调了。
他们再度凝立不动,高手对战之际,寨中武艺低微的土匪是没有人插得上手的,只能满怀担心眼睁睁看着他们打。
而一招过后,谁胜?谁败?
只见百抗天左臂衣袖裂了一道口子,鲜血自臂上流至他的手背,滴入尘土,而渡边拓身躯一晃,拄剑呕了口血。
“掌力,好!”
“好刀法。”百抗天微微一笑。
颖青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虽仍不放心,但看来是百抗天略胜一筹。
毫无预警地,渡边拓突然飞身朝她们欺来,百抗天一见他眼神闪动,立刻展动身形,却仍慢了一步。
颖青直觉地将成吟翠推开,下一瞬渡边拓已由她身后扣紧了她的咽喉。
“别过来!”渡边拓喊道。
百抗天脸色一变,站在他们身前不敢妄动,极力镇定自己乍然慌乱的心绪,道:“你放开她,我保你安全下山。”
受惊的成吟翠已躲到了他身后,没想到颖青会救她,她都已快吓哭了,而颖青此刻居然还咬紧牙关不露一丝惊惶之色,这份胆识还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任务失败,死!”
这家伙简直怪到无法沟通的境界,但这样的人更加可怕,百抗天镇静地道:“你现在挟持的正是荣王爷的女儿,若你伤了她,更是对不起你的雇主,不是吗?”
“颖青郡主的命,朝廷买!”
百抗天身躯重重一震,终于明白了。这渡边拓作两手生意,为免荣王爷阻挠挑寨,朝廷竟不惜先取了颖青的命!他望着颖青仿佛干言万语的美眸,他的世界也在一点一滴地崩解。如果有办法可以救她,就算要赔上他一条命他也甘愿,但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挟持,一步步退离抗天寨,怎么也没办法动手一拼。
终于百抗天在渡边拓退出安全范围前缓缓拉满了弓,瞄准了他的额心,冷冷道:“渡边拓,你若放开她,我还会再给你个机会来取我的人头,若不,你今天绝无法活着离开抗天寨,你想清楚,命没了,任务成功了又怎样?你若伤她一根寒毛,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渡边拓见识过他的弓箭之术,方才都已避得万分惊险了,现在挟带人质又怎能全身而退?!略一迟疑之际,手背忽然一阵剧痛,他狂吼一声,痛怒下欲对颖青痛下杀手,但如流星急坠的箭矢已射穿了他的头,他都还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便已仰头倒下,命归九泉了。
颖青倒在渡边拓的尸身上,抚着尚存指痕的雪颈猛咳,若不是为大军攻寨作准备,而在身边藏着匕首,她此刻怕早赴阴司了!她不计后果地割伤他的手,因为她绝不能被这贼人挟持下山,也因为她信任百抗天的箭术。
百抗天飞身掠至,将她扶起急切地梭巡检视着她是否受伤,突如其来的松懈令他整个人几乎虚脱了。生死的一线,他猛然警觉颖青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让我瞧瞧。”他托起了她的下颚,细细地察看着,都瘀青了……
颖青凝着他,喉咙哽咽,差点流下泪来,他终于肯理她了吗?
“一会儿跟隋神医要消肿化瘀的药膏搽一搽。还有哪儿疼吗?”
他的关怀令她软弱,她冲动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感觉到她的轻颤,他安慰地轻抚她的秀发。“没事了,别怕。”他柔声抚慰,吻了吻她的发,一手搂紧了她,心仿佛现在才慢慢踏实了。
“我不是怕死,我……”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滴落在他的肩上,而他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她的泪为的不是她的生死,而是他们的冰释,她多么想告诉他心底深刻的痴恋,然而她的骄傲总来阻挠,又每每想起他说她若爱他便要将她送回荣王府的话,她不知该怎么办,她情愿他因愤恨而留下她,她宁可与他共死也不愿两人生离。
第九章
搽好了伤药,成吟翠扶着颖青回房,而百抗天安抚了她几句后又不知到哪儿忙去了。
几个月来她首次与成吟翠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还能和平共处、不发生口角。
“谢、谢谢……你救了我……”成吟翠踌躇许久,终于开口向颖青道了谢。
颖青睨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
“成姑娘何时变得这么客气了?”
成吟翠尴尬地抿了抿唇,低声道:“以前我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希望你不要见怪。”
“推开你只是直觉,你也别挂在心上,你这么低声下气的,我反而不太习惯。”
颖青淡笑道,边顺手推开了房门。
“你这么说我只有更加惭愧,这表示你心里从没跟我一般见识过。”
她扶着颖青坐下,现在她才体认到颖青虽有着直来直往的高傲火爆脾气,却也同时拥有宽阔、善良的心胸和气度。
颖青撇了撇唇。“若你真跟百抗天有了什么暧昧,到时我肯定会跟你一般见识。”
成吟翠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明白,宣示丈夫所有权的勇气不得不令她深深慑服了,所有女子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从她口中说来却如此简单且理所当然。
“我明白,其实抗天哥一向只将我当作妹妹般看待,你被挟持时,他眼中的狂烈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知道他心里喜欢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她轻叹道。
颖青艳颊微酡,心中不禁泛着甜意。“谢谢你扶我回来,你去忙吧!我不会有事的。”
“那好,你若需要些什么,只管叫人来吩咐一声。”
成吟翠离去后,颖青无聊地托腮独坐,想到自己的父亲买凶来杀百抗天,这虽是合情合理,但她又怎能平常视之?这笔帐要算终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如今她竟成了朝中大臣极欲铲除的绊脚石,连一向疼爱她的太后、皇帝堂兄都不再顾及她的安危,而最关心她的人却是数不尽恩怨情仇的丈夫,那时他的眼眸是那么狂烈、担忧而哀伤,她深刻地感觉到他心
如火焚的痛苦,以及他对她的重视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生命。从未有人待她如此,就算是她的亲生爹娘也不曾,贵为王爷、王妃的他们,一个坐拥年轻貌美的小妾更甚于对一群子女嘘寒问暖,一个日渐人老珠黄却犹不遗余力地争权夺财,他们对她即便关心却绝不会将她看作生命中的首要,谁会用命来爱她?想到这儿,她的心不由得震颤了。
她由梳妆盒中取出断成数段的翠玉簪子,新婚之夜时被她一怒掷墙后便一直破碎地收在盒中,这是百抗天送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她放在桌上努力拼凑出原来的模样,明知裂痕难复,却忽然极度渴望它的完整。
房门蓦地被推开了,会这样闯进来的只有多日未曾踏入房中的百抗天。
颖青抬头凝望他,胸口蓦地狂跳起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夕阳映在他深沉的俊颜上,墨色星眸深邃得令人心颤。他的轻佻令她气愤、好笑而心动,但他的沉凝却教她心酸、哀伤而心惊。
“颖青郡主。”
他这称呼教她脸色陡变,他从未这样唤过她,仿佛是刻意忽视她的身份,然而此刻却为何不再忽视?她只能呆愣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将你想带走的东西收拾一下,入夜后我送你回荣王府。”
她的神魂仿佛被击离了身躯,他不是来探望她的伤,不是来抚慰她受惊的心,而是来将她推入永不超生的地狱!她呆坐原处,再也寻不到一丝支撑她站起的力量。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道。
“由不得你。”
他说得那么平静,坚决得可恨!颖青的双拳紧握,仿佛如此就能抓住一点抗衡的力量。“难道你不管你拜把兄弟的死活了吗?”她冷冷地道。
“冉诚没那么好对付,你若真想与他作对,我没有意见。”
看来这回他是吃了秤舵铁了心,非把她送走不可。颖青瞪着他好半晌,眼前似有薄雾隐现。“你以为送我回荣王府就能救我一命?告诉你,我不会领情!”她吼道,泪水在眼眶内徘徊,到了此时此刻她依然选择与他对抗。
“我不管你领不领情,总之今晚你就回荣王府!”他的坚决掷地有声。
“我情愿死在抗天寨,也不回荣王府!”
她咬紧牙关定定地道。
百抗天蹙起了眉,目光转到桌上的玉簪,眯眸冷凝着她问道:“你爱上我了?”
她的俏脸惨白,想起了他说过的话,因为他发现她的感情,所以要送她走?!
“没有!”
她逞强地否认。
他幽眸一转,冷冷笑道:
“那就没什么好舍不得了,不是吗?我说过抗天寨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可以回去继续做你的郡主,当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像这种不值钱的簪子,你回去后大可以买十支、百支!”
他大掌抓起桌上残断的玉簪,手一扬碎玉便往墙角激射,在空中幻化数道光灿的青影。
“不要——”
颖青双手抓住他的手,泪眼蒙胧地望着墙角碎裂成数十块的小碎片,双膝无力地软倒,心中清楚地明白,破碎得无法再复合的玉簪,正如他们的感情,他执意将他们推往缘分的尽头,让一切就此结束。
“走吧!”
他拉起她冷淡地道。
忽然,她疯狂捶打他的胸口,叫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爱你,你要送我走;说不爱你,你也要送我走,你到底要我怎么样百抗天寨的人可以跟你同生共死,我不能吗?!不能吗?!”
他苍白着一张俊脸,任由她捶打,直到她力乏地渐止。他搂着她软倒的娇躯,让她在他怀中静静哭泣。
他爱她是理所当然,她恨他也是理所当然,什么时候起这定律改变了?
他一直将她对他身边其他女子的愤怒视为骄傲受损的当然反应,从不以为那掺有醋意的成分,像她这样高傲的郡主,怎会在乎一个土匪?而她居然想与他同生共死……
他担不起、要不起,忍不下心,更舍不得。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寻常夫妇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我?”他冷淡地开口。“就算是我对不起你,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是郡主的身份,但我忘不掉,正如我忘不掉我的爹娘弟妹惨死的事实一般,就算这一劫我逃不过,也绝不可能带着你到九泉之下见高堂。”
颖青的泪已干了,美眸失却了神采,也灭绝了希望,因为她是个郡主,所以生他不将她放入生命中考虑,死他更羞于带她见双亲,她一心想要同生共死、永世相随,却只得流水无情。
“百抗天,我恨你……我恨你!”
“我早已习惯了。”
他毫不在乎地道。
“走吧!天要暗了。”
“既然你不在乎我,那你就杀了我吧!总之我死也不离开抗天寨。”
她轻而冷地道。
“你……”
她这是何苦?!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感情,却也同时令他痛苦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一咬牙,他冷冷地道: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情愿死在你手上。”
与其在荣王府眼睁睁地看着抗天寨被灭,不如现在就取了她性命,省得历经那种比死还痛苦的煎熬。
“好,那我就成全你!”他铁钳般的指探向她的纤颈,一点一点地收紧。
她的呼吸几欲断绝,眼前的俊颜渐渐模糊,而她的心也不再有痛,如果这是留在他身边的唯一方法,她也情愿飞蛾扑火。
忽然她胁下一痛,昏眩的脑子登时失去了意识。百抗天扶住她往后仰跌的身躯,轻轻地拥入怀中。
“你不该死在这儿,欠你的,来世再还。”他闭上眼睛,静静汲取最后的温暖馨香。
***
再度睁开沉重的眼帘,映入眼的是锦绣玉帐,躺的是轻裘暖枕,鼻中盈着熟悉的淡淡花香,然而颖青却迅速地合上眼,鼻头一酸差点抑不住盈眶的泪水,此刻,她的心仿佛直坠无底的深渊,他竟然还是将她送回了荣王府,如果这是梦,她已分不清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青儿、青儿……”
王妃忧心温柔的轻唤加深了她心头无止尽的刺痛,回荣王府的事实愈清晰,她愈是心痛难当。
为什么不肯让她黄泉相伴?今日回到荣王府,焉能再有相见之日?他对她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思及此,柔肠百折、情丝难解,夫妻就此恩断情绝,她又该如何自处?
“王爷,青儿怎地还不醒?大夫不是说她只是晕了过去,很快就会醒的吗?方才她眼皮动了下,我还道她醒了,她真的不会有事吧?”王妃转首忧虑地问道。
“或许没这么快醒,咱们几个月都等了,这一时半刻难道还等不了?”
王爷低沉的嗓音传人她耳际,却引不起她丝毫起身相应的欲望,孺慕之思抵不过情伤的痛楚;她的人活着,心却死了,她情愿自己永远醒不来,情愿一辈子待在毫无意识的缥缈中,起码不会再心痛。
“王爷、王妃,郡主也不知哪时才会醒,不如您们先回去歇着,等郡主一醒,珠儿立刻前去禀报。”随侍一旁的丫鬟珠儿建议道。
“不!”
王妃断然拒绝。
“我的宝贝女儿被那群土匪折磨了这么多时日,我这做娘的救不了她,已经够对不起她了,等她醒来若见不到我守在身旁,心中会有多么难过!”
“哼,百抗天这土匪委实太过目中无人,居然还敢擅闯王府,把青儿抱回闺房,将王府视同无人之地,简直是欺人太甚!我定要叫东厂厂卫好好‘伺候’他,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方能泄我心头之恨!”王爷恨恨地道。
颖青闻言只感到一阵战栗,浑身陡地冰冷,一时之间竟无法弄清他们语中的涵义,不,应该说她不愿相信、无法接受,而非真的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