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翊去开了门,莫雨桐独坐床缘,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转变的冷漠神色,不期然被他的神情刺伤,胸口一丝疼痛缓缓泛开,为什么……
“听说我孙媳妇受了伤,不要紧吧?”太君挂着柺杖进来,老脸上写满关心和焦急。
莫雨桐起身相迎,目光却不自禁地瞟向葛翊,那张俊脸却是淡漠得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太君,我没事。”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泪水却威胁着要泛流。
“没事就好,我已经嘱咐翔儿,让他加派人手保护你了。这样的事儿,绝不容许再有下一次。”太君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谢太君关心,还劳烦您特地来看我,雨桐真过意不去。”
太君锐利的眼睛扫过两人。奇怪,让她在门外等了那么久,难道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好了,你受伤又受了惊吓,也该好好地休养,老身回去了。”
莫雨桐扶着她往门口走,始终不发一言的葛翊接过了送客的工作。“我送太君回去。”
太君白了他一眼。“免了、免了。顾好你的娇妻就好!还有,有些事晚上做才不会让人打扰,浑小子!”
此话一出,不但莫雨桐双颊如火烧,连葛翊都有些尴尬地俊脸微红。
老不正经的!连孙子、孙媳妇也调侃。葛翊在心底暗骂道。
“大哥在哪儿?”送太君到了门口,葛翊随口问道,手仍扶着老祖母。
“在大厅跟护卫们研议对策呢!”葛蔷受的惊吓不小,该带去收收惊才好。
“那我也去参点意见。”祖孙俩的语音渐渐消失在门外。
这男人忽睛忽雨地究竟在想些什么?莫雨桐眨去眼中的泪。难道说,方才的温柔只是一时的冲动?其实他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有喜欢过她,而她却……爱上他了……
爱上自己的丈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是理所当然的吗?她只觉得好苦……
草场上,一个挺拔的身影将一套平平无奇的五行拳打得虎虎生风、潇洒俐落。
可梅远远地在一旁伺候着,如痴如醉的眼神紧紧追随他。很少瞧见姑爷练功,自两天前有贼人闯入的事件之后,姑爷待在府中的时间多了许多,但陪着小姐的时间却更少。
当葛翊收回最后一招,可梅赶紧递上茶水。
“你怎地不服侍你家小姐?”他淡漠地接过她的好意。
“小姐在帮大夫人刺绣,不爱人吵,更何况有李护卫保护着她,不需要可梅伺候了。”
葛翊闻言剑眉微蹙。“手还伤着,怎地还要替人刺绣?”
“小姐说不找些事情做,便会胡思乱想。可梅瞧小姐似乎心事重重的,”可梅矫憨地笑道。“那模样可真像为情所苦的女人呢!以前在莫家有个叫小小的丫鬟,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时,也是这个模样。”她故作纯真。李护卫爱上小姐之事显而易见,正好让姑爷去误会。相较于小姐的薄情,他才会发现她的痴心,更甚者她才有机会抚慰他的心呵!
唯有利用这对夫妻间的矛盾,她才有可乘之机。
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他幽魅的眼瞳转深。她爱上了谁?!
“她人呢?”
“在院子里,小姐说要花香相伴刺绣花。”
带着满怀的醋怒,葛翊快步往院子而去。明明不想和她生命相系,然而她的事却总教他挂怀,理智与心情总因她而陷入矛盾,而她心之所中意究是何人,这事该死的重要!
可来到庭院外,瞧见静雅刺绣的她,他却反而收住了脚步,只是远远地凝视,幽瞳中的矛盾再度浮现。
“呀!”雪白的指尖缓缓凝结血滴,莫雨桐将刺痛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上次刺绣扎手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只怪她心不在焉地,而始作俑者正是脑海中盘旋不去的人影。
“夫人!您没事吧?”李强立刻紧张地探问。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每一根最细微的神经。
“我没事。”莫雨桐笑了笑,低头继续刺绣。
“夫……夫人,您的手伤还未痊愈,不如休息几日再刺绣吧!”他的声音紧张得发抖。那日之后,莫雨桐在他心目中成了天神般的人物。这样胆识过人、冷静沉着的女子,生得又是这般艳冠群芳,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不为之心动?
“无妨的,你可别像可梅那样叨念不休。”她轻笑道。“李护卫,你就放松点儿,自从那天之后,你就时时刻刻如临大敌、提心吊胆的,这般长此以往,早晚会疯的。”
“不……保护夫人是属下的荣……荣幸……”夫人竟会关心他,这可是作梦吗?
莫雨桐笑容一敛,幽幽地叹口气,那缠人的身影又跃入心坎。听说他人在府中,却总是不见踪影,一迳将看护之责交予旁人。他因那日一时冲动……吻了她而懊恼吗?之后他便避不见面、相应不理,却教她独自伤怀。
“李护卫,我……”莫雨桐说了一半,却又咬着唇,感到有些儿难以启齿。
“夫人有何吩咐,请但说无妨。”
“我不懂男人,你说,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求助的汪汪水眸凝着他,想起葛翊说过只有男人才能了解男人,她接触过的男子又有很得很,若想了解他的想法,不求助于男人,又该向谁求教?
“这……”李强胸口怦怦狂跳,夫人为何会问他这样的问题?难道她……“像夫人这样的女子,正是男人梦寐……以求。”他发着抖,声音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终于告白完毕。
莫雨桐笑了起来,娇颜如春花绽放。“瞧你一脸老实,倒会哄女孩子开心。”
这一笑,笑得李强三魂七魄全出窍,晕陶陶地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娘子!”
莫雨桐迅速转首望去,心儿怦怦跳了起来,但那黑了一脸的阴沈不悦,却浇灭了她满腔的欢喜,她咬着唇偏过头去,也来个相应不理。什么意思嘛!
葛翊挥退李强,胸口翻腾着莫名的妒火,焚烈地烧炙着他的心。这女人竟敢在他的家中与其他男人调笑。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葛翊几乎可以肯定,可梅口中说的男人就是李强。混帐!她以为她有这资格吗?李强爱上她,他完全可以理解。但她竟会爱上李强……原来,她喜欢的是这种忠厚老实型的男人……
“我不干涉你的事,但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分。”冰冷讥侃的话语飞刺向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愕然转身质问,却不期然地被他那冷绝的神情刺伤。
“意思就是要你凡事检点些,就算再不情愿,你毕竟是葛家的媳妇!”竟然问李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
他竟然……在指控她不守妇道?!莫雨桐捂唇轻泣,旋即站起身,掩面狂奔。他究竟想伤害她到什么地步?为何要将她说得如此不堪?她再也不想看他的冷酷无情,但三寸金莲承受不起她过大的动作,一个踉跄,她整个人往前仆倒,却在着地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
“放开我!我是不检点的女人,你理我作什么?放手!”莫雨桐愤然拍打着他,泪水潸然滚落。
生死一线时,她没哭。一直以来她总是勇敢地与命运抗衡,她的坚强与傲然,足以折服一干男子;但此时却叫他三两句话弄哭了。葛翊强忍着心头的复杂情绪,任由她捶打,搂着她不放手。
“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一天到晚在外风流的是你!你凭什么指责我不守妇道?”她边骂边捶打,愈想愈不甘心。
她的拳头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痒,但她这没完没了的发泄,却崩裂了手臂上的伤口,缠绕的白布染上血丝。葛翊眉一皱,钳住了她的双臂,制止她继续蠢动。“够了!”
莫雨桐撇过头不瞧他,抿着唇默默流泪。
“伤口都裂开了,你不疼吗?”他慢慢地解开她包裹着手臂的白布,恨自己的心疼怜惜。对一个不爱他、厌恶他碰触的女人这般关心,何必?
她不说话,还是不看他。
“后天,我要离开了。”他淡淡地告知她这讯息。
流着泪的水眸条地看向那张俊魅的冷脸,恐慌由心口蔓延而上,使她的唇不自禁地颤抖,胸口那股撕裂般的痛楚令她不知所措。这么快,他就要讨回她欠他的债?如果这个家里没有他……那她还期盼什么而活?
这惊惧的神色是否表示舍不得?葛翊扬起自嘲的冷笑,该死地期盼起她会想念他。
“有重要的事须下江南,最快怕也要半个月才能返回。”他淡淡地解释缘由,即便她不关心。
“半个月?”她呆愣地重复。不是三年五载的吗?
“沈贵庆的事,等我回来再处理,这段时间你出入自须格外小心注意,府中的护卫也会日夜轮流看守着,你毋须担心。”他擦拭着玉臂上的血迹,需再涂点儿药才行。
乍然的放松令她整个人无力。“你真的……半个月就会回来?”
“或许一个月,或许一个半月,我也说不准。”想起李强要守卫她,葛翊就不由得皱眉,但又不能不倚重他的武功,这女人总叫他左右为难。
“你在外边有很多事情忙吗?”难道他天天往外跑并非为了玩乐?
“我的事你少过问。”葛翊冷冷道。拉着她就要回房敷药,走了几步,却不禁为她走不快的步伐皱眉,干脆一把抱起她,就算她要抗议也由她去了。
但她并未抗议,只是默默地接受,她知道自己的确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事。
他是开始厌恶她这个处处惹麻烦,又与他不相干的女人了吧?!说到底,她始终不是他心甘情愿娶来的妻子,却要他费神保护,他早厌烦了吧……
栈道上七零八落的空车旁横竖躺着二十余名凶猛大汉,他们虽然极力想克制疼痛的呻吟,但身上多处的伤口却挫折了他们的英雄气概。
“老大,茶……茶叶被劫了,怎么办?”
残破的语音随着尘沙卷起无措的意绪,飘送过丘陵溪河,最终消逝在苍茫暮色中。
而此同时,劫镖的一群土匪正在遥远的村落中热闹举行庆功宴。
“咱们这笔买卖可真他妈的容易啊!”席间,大笑声呼应着觥筹交错的声音,十几名豪气干云、熊腰虎背的大汉举杯畅饮。想起下午的大获全胜,个个是志得意满。
“别得意得太早,离京城还有一大段路呢!”人群中一个冷静的声音悠悠地提醒,正是“抗天寨”的蒙古大夫……呃,是隋神医。每一次的远途任务总有他随行,“抗天寨”折损不起任何一个兄弟,有他在,总能让受伤的兄弟将损伤减到最低。
“唉呀,老大不是说过啥……今朝有酒就要醉吗?喝啦、喝啦!”
“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白痴。”
对于隋神医的讥刺,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莽大汉倒是心胸宽大地不予计较,不然下回他“老人家”还不知要用啥鬼药给他们吃了。
说隋神医是老人家一点也不为过,他白须、白眉、白发,削瘦的身形微痀,可那张娃娃脸配上光滑的皮肤真可说是返老还童,让人打心眼里佩服他的保养有方。偏这德高望重的老家伙一点儿也不宽大为怀,一天到晚老爱为了芝麻小事跟晚辈计较,标准的“为老不尊”。
“神医呀!您老人家也多喝几杯嘛!难得老顾客大手笔请客,这儿有鸡、有鱼、有肉还有酒,等回到山上怕只有青菜豆腐可吃了。”
“你们打的主意我还会不知道?”隋神医冷哼。“想把我给灌醉,好不需喝我辛苦熬煮的醒酒药,门儿都没有!”
诡计当场被戳穿,众人也只有嘿嘿苦笑。醉了昏死多爽快,偏老家伙次次为了安全理由硬要他们醒。痛苦啊!美酒喝起来都没味了。
“对了!老大呢?”终于有人想起奭抗天。
“跟神秘老主顾研商大计去了,也不知有啥好谈的,连饭都不吃。”
“你们这些笨脑筋自然不知道有啥好商量的了。真以为运赃物回京这般容易吗?”隋神医凉凉的讥刺又响起,众人习以为常,也都不以为意了,谁叫人家的脑筋就是比较聪明呢?有人运筹规划得好好的,何必他们瞎操心?
“来来来,喝酒,小宝,咱们较一杯!”
酒酣耳热的饭厅外,幽暗阴森的林间飘荡着低沉的男音,朦胧月色映照着男子诡魅的头巾,他的面容被黑布遮盖,只剩两簇幽深星亮的眸子,点亮闇黑的夜色。而另一个则是满脸虬髯,真实面貌一样被遮掩殆尽。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是何意思?”大胡子上方两道清朗星眸迸射火花,眉峰打了结,瞪着跨坐在骏马上的挺拔男子,这家伙成亲后就养成了不负责任的坏习惯。
“意思就是我走我的,你们走你们的。”葛翊道,淡漠的语调伴着凉风缭绕。
虽然葛翊绝少现身,但总在一旁掩护,所有路线、驿站甚至服装行囊全由他一手打点,两人合作的默契已到了心领神会的地步,现在他居然想偷跑?!
“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了不起理由要先离开?”奭抗天冷哼,把那价值几万两的茶叶交给他一个人负责,也不想想那群保镳可是土匪假扮的,他这二庄主倒真放得下心。
“这是路线图,照着走保证你到得了京城。”
黑夜中,月光反射出一张图纸,稳稳地朝他飘去,奭抗天下意识一把抄住。
看来这家伙还真是意志坚决,奭抗天忍不住皱眉。“你就不担心咱们中途出了意外,茶叶又叫人给劫了?”
“出了事就将货毁了,只要甭便宜了别人就行,“诚意庄”不差这点东西。”
“这点东西”可是几万两的货啊!“抗天寨”虽然不是多清苦的土匪窝,但对每分每毫所拥有的物品可都是相当地珍惜,瞧这纨桍子说得毫不心疼。
奭抗天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怀疑,开口问道:“老二,你巴巴地赶回去,该不会又是为了你那娇滴滴的小妻子吧?”
“老三,你这愈来愈女人的性格,实在有辱那把粗猴的大胡子。”头巾下,冰冷的语调迸射出警告。
奭抗天没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我怎好阻止痴情种子的千里护花行呢?”奭抗天眨眨眼笑道。如果冉老大在这儿,一定会对他持虎须的挑衅行径大摇其头,问题是,他宁愿鼻青脸肿也不愿放弃这难得能调侃葛翊的机会。
两人相交多年,他太清楚葛翊的想法,只因自己也是打算着终生不娶之人,不过他的理由与葛翊不尽相同,如今却见拜把兄弟英雄难过美人关,陷入了情网,尽管难以置信,却总是忍不住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