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梅展露可人的甜笑。
是她看错了吧!怎么搞的?她居然会产生可梅想推她入池塘的错觉,太可笑了。莫雨桐将怪异的感觉抛诸脑后,笑道:“可梅,有事?”
“小姐,您答应过帮可梅求太君和大夫人的事儿,可有了着落?”
“唉呀,瞧我都忘了告诉你了,她们都同意让我作主。可梅想多陪陪我,我当然高兴,可是万一两年后的对象不如现在的优秀,你可别怨我喔。”莫雨桐微笑道。
“我倒认为可梅趁早出嫁也好。”寒淡语调悄没声息地冒出来,葛翊转着折扇走近,可梅听他说得无情,不禁伤心地垂下头,眼圈儿泛红,而他却只看着莫雨桐蓦然羞红的双颊。
“为什么?”瞧不过可梅的伤感,莫雨桐挑起眉反问。
“早也是嫁,晚也是嫁,早嫁总比晚嫁好。”
多情总教无情伤,昨夜的深情表白竟换来他的冷酷伤害,可梅虽想强忍住泪水,却还是泪如雨下。莫雨桐想安慰她几句,却想不出合适言语,只有在心中叹息。理智地考量这问题,确实应该让可梅早些出嫁,可她始终无法赞同任意左右他人的命运。
葛翊对可梅的眼泪视若无睹,淡淡对莫雨桐道:“该去给太君请安了,别忘了提我们计划江南行。”
可梅心中一震,陡地瞪住这对恩爱夫妻,颤声问道:“姑爷与小姐打算南游?”
“是有此打算。”莫雨桐点头道。这些时日有葛翊相伴,带着她四处游历,一改她近二十年来的平淡生活,人一忙,什么也不记得跟可梅说,也难怪可梅震惊。
“何……何时成行?”可梅心在颤、声音在颤,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惶惧无措。
“这得看太君的意思,也要太君肯放人才成。这一去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太君怕寂寞,我瞧不容易说话。”莫雨桐没注意可梅不对劲的神色,想着太君可能的反应就头疼。她这孙媳妇的“作用”丝毫没发挥,实在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番疼爱。
“一……一年半载?”可梅一阵晕眩。不!她怎能那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葛翊?她忍不住哀求道:“姑爷,求您带可梅一道去,好服侍你们,求求您!”
葛翊的回应只是用冰寒的目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可梅知道求他无用,唯一的希望只有莫雨桐,她必须利用她的心软,于是握住了她的手,哽咽地恳求道:“小姐……”
莫雨桐一怔,可是还轮不到她为难,葛翊已用无情得几近冷血的声音一口回绝。“要照顾娘子一人已经够麻烦的了,我们不需要人服侍,你留在葛府。”
莫雨桐白了丈夫一眼。竟然说她是麻烦。但平心静气地想,葛翊说得也没错,若让可梅同行确实有诸多不便。况且她明知可梅对葛翊的情怀,出门在外又不比在家中,三人日夜共处,只怕她自己心中也不免瞥扭,还是依葛翊的意思吧!这男人从不会感情用事。
“可梅,我和你从没出过远门,不知外边世道人心,更不知路途会遭遇什么凶险,全都得依赖相公。是以此行全权由相公拿主意,相公既如此说,你就留在葛府,别跟咱们长途跋涉受风霜了。”她婉言道。
可梅泪流满面,一转身掩面狂奔,莫雨桐唤她,她也不理。说到底,他们就是急着想撇开她。莫雨桐明知她的心意却不帮腔,分明就是处处防范、忌惮于她!本来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她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可容貌好,对他又情深痴恋,男人怎可能会丝毫无动于衷?想来想去,肯定是因为莫雨桐的枕边细语,葛翊才会打从心底排拒她,一定是这样的!
莫雨桐望着可梅伤心奔离的身影,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你何不让她出嫁算了?”葛翊冷冷问道。
她蹙起眉,忍不住叨念。“你实在太冷酷无情了,女人爱上你这种男人,可真是一辈子最可悲的事。”
葛翊眼睛微眯,两指捏住了她下巴,硬声道:“难不成你希望我接纳她的情意?”
“你敢!”她板起俏脸娇声警告,旋即笑了出来。
葛翊无奈苦笑,真拿她莫可奈何。“那就甭说我无情。”
扶起莫雨桐,葛翊搂着她往太君的宅落走,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指,开口问道︰“头还疼吗?”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应,还在为可梅的问题苦恼,总得想个法子让她释怀。
“方才见到我,为何脸红?”他的唇俯在她耳旁低声问,眼中闪烁促狭。
莫雨桐一张脸立刻如火烧般红透,她才刚忘记那些羞人的事,被他一问,这会儿又重回脑海。“没……没什么。”她故作镇定。
葛翊眉一挑,薄唇微扯,轻轻笑道:“我还道娘子是知道昨夜为夫有多满意,心中绝不会有一丝丝抱怨呢!”
脑中“轰”地一声,强烈的羞窘令她全身有如火烧。她羞恼地狠狠踱脚,指着他道:“葛君谦!你……”
想痛骂这既不君子、更不谦虚的男人,却一时词穷。她一咬唇,背过身去不肯理他,身后葛翊畅怀大笑,令她不禁也红着脸笑了出来。
葛翊笑声稍歇,搂着她继续未完的路途。“走吧!准备聆听太君叨念了。”
夫妻俩一到目的地,正在整理庭园的丫鬟见到他们,立刻火烧屁股般进屋通报,显然他们已成了太君通缉名单中的榜首。
不久,笃笃的柺杖声伴随着咳嗽而来,莫雨桐立刻迎上前,扶住了行动显得异常迟缓的太君。
“太君,您病了吗?”
“咳咳,这几日天气转冷,或许受了些风寒吧!”太君说着剧烈地咳了起来。
莫雨桐赶紧忧心地拍她的背脊为她顺气。“太君有没让大夫来瞧瞧?”
“孙子、孙媳妇都不来瞧了,要谁来瞧?咳咳——”
莫雨桐扶着太君坐下,一脸愧疚。
葛翊冷眼旁观,心中冷哼——太君就会欺负雨桐老实,瞧她一脸红润精神,哪儿像生病的样子?
“太君可得多保重,否则孙儿怕一年半载后,太君可瞧不见心爱的孙媳妇了。”讥诮的语调流转,气得太君更加夸张地咳嗽,整张老脸胀得通红。莫雨桐瞧得心急如焚,不禁怒瞪向丈夫。“相公!”她警告的语气和眼神明白地告诫他不准再说话。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临老还来给不肖孙忤逆。”太君仰天悲叹,只差没声泪俱下了。
收到太君洋洋自得的挑衅眼神,葛翊不禁剑眉一拧。她三言两语就让莫雨桐站在她那边,用孙媳妇掣肘孙子,真高明!
“太君就甭装了,否则喉咙真咳哑了,又来怪孙子不肖。”葛翊冷冷地道。
“混帐!”太君怒震柺杖。“你祖奶奶我这把年纪了,还需要玩这种把戏吗?”
莫雨桐抿唇一笑,小心地不让太君瞧见。这对祖孙斗法果然奇招百出,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太君在装模作样,但她可不能像葛翊那样点破她。晚辈的孝道就是对长辈关怀备至、嘘寒问暖,还有……顺着老人家玩她的把戏。
葛翊瞧见了莫雨桐的笑容,才知道原来她也在作戏,这女人也没有他以为的老实,只怕真是被他们教坏了。但知道她不着恼于他,却令他松了口气。
“方才你说的什么一年半载后的,是什么意思?”太君人虽老,记性却好得很,一点也没有遗漏葛翊方才说的话。
“我要带娘子去瞧瞧西湖、游游桂林、登登泰山,这一去少说也得一年半载。”他淡淡告知,没有丝毫征询之意。
太君怔了怔,出乎莫雨桐意料的,她并未强烈反对,只是挑着眉瞧着她。“桐丫头,你想去吗?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可不好受喔。”
反而是莫雨桐感到歉疚,有些尴尬地轻咬下唇,但还是坚定地道:“雨桐心中有数,可总想出去瞧瞧外边的世界。”
太君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道:“说得是。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古至今嫁入豪门的大家闺秀,有哪个能出外抛头露面的?至于普通人家的女眷,张罗三餐都忙不完了,百姓大多安土重迁,又有几人离得开生长的土地?你们去吧!我年纪虽老,可这身体一、二十年怕还进不了棺材,总不能教你们等那么久。桐丫头妙手丹青,记得画几幅明山秀水回来给老身瞧瞧,欣赏这纸上山水也好。”
莫雨桐心中一阵激动,或许这也是太君年轻时的梦想,只是无缘实现。太君虽然舍不得他们,却愿意成全他们的心愿,正如母亲所说,她确实是女中豪杰。
“谢太君。”她轻轻道。
太君眸光转到葛翊的身上,故意板起脸,威吓地道:“你不谢我?当心我又反口。”
葛翊笑了起来,太君永远是这般有趣。“别顾着陶醉在儿孙的感激中,我正打算在离开前,天天来找太君对弈厮杀呢,我瞧就每盘让您三子吧!”他悠然翻转折扇,颇为自豪。
“混帐!”太君柺杖一顿,老皱的脸上却不禁泛起笑。“小子狂妄!上次我不过是一时不察,才会让你略胜一筹,你当真以为我棋力不如你?来!今日我正要一雪前耻!”
莫雨桐瞧着这对处处针锋相对、感情却异常融洽的祖孙,不禁由衷笑了。趁着他们凝神对弈,她亲自煮名奉茶,心中洋溢着暖暖的幸福。
熙来攘往的街道充斥着生意人的叫唤声。艳阳下,可梅陪着莫雨桐流连摊贩前,购买外出所需。葛翊默默地陪着笑盈盈采买的娇妻,当她递来询问时,淡淡地回应两句。
有道是有钱行遍天下,偏莫雨桐受可梅怂恿两句就动了心,兴致勃勃地出门采买物品,他为了护花也只好陪着逛街。
“可梅,你想要些什么尽管挑,别跟我客气。”莫雨桐微笑道。其实她这趟出门主要是为了可梅,不能带她同行,她觉得有些歉疚,想在出门前弥补她些什么。外出在即,这些天她特别照顾可梅的需要,一方面也是怕他们出门后,可梅不敢跟葛家人开口,所以只要可梅要求,她几乎全数应允。
“谢谢小姐。”可梅笑应着,眼睛瞟向街道远端,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莫雨桐拿起一支玉簪,感兴趣地左观右瞧。商人一见她中意,立刻吹擂道:“夫人眼光果然好,这簪子雕琢得高雅大方,正配夫人的国色天香啊!”
“可梅,你瞧如何?前两天你的簪子断了,我瞧这支颜色挺美,你喜欢吗?”莫雨桐转向可梅,笑问。
可梅怔了怔。“小姐……”
“戴戴看,喜欢的话就买下。”
望着眼前的簪子和嫣然笑容,她一时间竟无法反应。突然,远方传来吆喝声,她心中一震,不自觉拉住了莫雨桐雪白的皓腕。
“让开!让开!”吆喝声中凶狠的锦衣大汉挥舞着鞭子,路旁行人闪得稍慢的,全都挨了打。
葛翊凌厉的眼神微眯,一等认清那华丽大车上的家伙,就打算动手。就在这时,快速挤来的人群隔开了他和莫雨桐,他心一跳,眼睛紧追着娇妻,虽急于挤过人群,一时却无法接近她。
莫雨桐蹙着秀眉被挤往后退,背上却觉得有股力量将她往前推,推挤之间,她很快地被推到最前方。清出一条空荡大路的街道上,一列锦衣大汉簇拥着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一名年约二十几岁、穿着华丽的男子,活脱脱是个目空一切的纨桍子弟。尾随在车后的是流着鲜血,断了气的猎物。那男人脸上得意洋洋,显然对此次狩猎成果感到相当满意。
莫雨桐抿着唇,等待车队经过,然而当大车行至她前方时,她突觉肩上有股力量推了她一把,她身不由己地往前仆倒,引起了一阵混乱,而车队随即停了下来。她感觉所有的视线全盯在她身上,她赶紧强自镇定地直起身,那朝她脸挥来的鞭子似乎惊见她的花容月貌急急撤回,险些在她白嫩的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葛翊的心跳差点儿停了,纵起身,在那下车的华丽男子碰着莫雨桐前扶起了她。
“大胆刁民!竟敢阻拦圣驾。不要命了吗?”几名锦衣大汉喝道
众人一听竟是当今圣上,全都跪下参拜,自然包括他们夫妻俩。
皇帝一脸惊艳,色迷迷地紧盯着莫雨桐,笑道:“姑娘免礼。”
见皇上要来扶她,莫雨桐身躯急往后缩,葛翊立刻道:“谢皇上。”手揽住她的腰便将她扶起,皇帝的荒淫无道是天下皆知的,瞧中意的女子,即便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丝毫不知何谓礼义廉耻!葛翊心中闪过一丝沉重。
“你是何人?”皇帝不悦地问。
“草民姓葛,单名翊,内人无意惊扰圣驾,望圣上莫怪。”他虽是皇戚却没有官位,认真算起来也不过是外戚,此刻更无意与皇帝攀关系。
“皇上,他便是礼部侍郎葛翔之弟。”皇上随从中,有一人认出了他,立刻躬身道。“想来这位便是前阵子由皇上赐婚予葛翊的京城才女莫雨桐了。”
“喔?”皇帝隐约想起了这回事,眼睛仍迷恋地在莫雨桐脸上打转。他终日酒池肉林、山林狩猎地纵情享乐,身边不乏美人。因此,京城第一美人名声虽响亮,他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却美如仙女下凡!赐婚之事一向是他应允了便让人拟召,压根儿不曾关心谁与谁成了亲。
“草民夫妇告退。”葛翊当机立断,不等皇上反应,欠身后抱起莫雨桐纵身而去,随即隐没在人群间。他听过太多与这昏君有关的荒唐事,这样贸然离去虽不免背上不敬的罪名,但总也好过让他公然无耻行事,强掳了莫雨桐去。他只有孤身一人,只怕对付不了那么多大内高手。
莫雨桐被他抱在怀中转眼远离了那场混乱。葛翊的脸色十分严肃,她直觉明白他在担忧。狂奔中,她搂紧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对不起。”
葛翊将她抱得更紧,沉声道:“咱们得尽快离开京城。”
莫雨桐从没见他将任何威胁往心上放,可这次显然不同,与其说他是在为他们俩担忧,不如说是为了整个葛家。皇帝动辄杖责言官,爹爹也曾身受其害,而葛翔在朝廷当差,葛家家业全在京城,与皇家作对无疑是拿顶上人头开玩笑。
两人回到葛府,葛翊先跟太君简述了发生之事,便立即回房整理行囊。
蓦地,春菊疾奔而来,神色仓皇,喘着气道:“翊少爷,外边……外边来了东厂的人,说要捉拿你……”
到这时刻,葛翊神色反而沉着。这些鹰爪来得还真快!
“你要去吗?”莫雨桐抓住他的手臂。“东厂”的大名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战栗和恐惧,进了去还能出得来的人寥寥可数。葛翊的镇定支撑着她,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