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管,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她是吗?热泪再度滑落。“我不如……琴惜有趣,你还……回来做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干么?!
“别说这些了,赶紧把药喝了。”葛翊重新舀了汤药,送到她嘴边,却被她抬起手推开,匙中的药也洒了。
“我……不喝……”她轻轻喘着气。为什么要喝?他即将征战沙场,临行前天天眠花宿柳,她为何要喝药?
“你……”葛翊快被她气疯了。他为她的病焦急、怜惜、担忧得几乎疯狂,这会儿她还要闹别扭?!“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莫雨桐撇过头,不肯看那凶巴巴的脸。渴盼他的温柔怜惜无异水中捞月。
“你不愿见我,我走就是。可这药你非喝不可!”他咬牙道。
她的泪水再度溃堤,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愤然推着他,喘息着嘶声道:“你想走……就走!我用不着……你来可怜!”
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戳刺着她已经鲜血横流的伤口。莫雨桐心上一阵绞痛,喉头一甜,鲜血猛地喷在他衣襟上,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雨桐!”葛翊嘶喊。“快去叫大夫。快!”
可梅回过神,拭了拭眼泪,踉跄奔出。她虽然怨恨莫雨桐对她的狠心,但瞧她这模样还是忍不住鼻酸。
葛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仿佛如此就能抓紧她缓缓流逝的生命。“求求你,别死!天啊……求求你……”
他有生以来头一遭经历这种扯心裂肺的无助,不管必须付出什么代价,他只求她能活下去……
好……难受……
当莫雨桐再次醒过来,已不知经过几个日升月落,神智昏昏沉沈地,分不清天上人间。她……还活着吗?
“桐儿,你可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是……娘!莫雨桐凝目瞧见娘亲、太君以及爹爹忧心忡忡的面容,心中一酸,泪水随即滑落。目光流转,梭巡着渴盼的身影,他不在……
“娘……”她虚弱低唤,旋即哽咽。
谢氏扶起爱女,强忍着眼泪,柔声道:“乖女儿,你可得撑下去,听见没有?”
他们夫妻一生行善,老天爷怎么忍心让他们白头人送黑发人?
“爹、娘……女儿……不孝……”
“不准你说泄气话!”莫廉盛板起威严的脸道,心,却在淌血。
“来,大夫说你只要乖乖服药,病就会好的。”太君扯着谎,只盼能鼓励她,激发她的求生意志。她从可梅手中接过药碗,疼惜地喂她喝下。
瞧着女儿一口口喝药,谢氏松了口气。这三天若不是贤婿用嘴将药强灌进她嘴内,只怕女儿此刻已然香消玉殒了。时时守在她身边弄得自己憔悴不堪,却在她醒转时离开。她可真不懂,这两个孩子究竟怎么了?明明情深意笃,怎地说她见了他只怕要激动吐血?
可梅默默走出房间。守在房外的葛翊见到她立刻迎上,将她拉至一旁,低声询问道:“怎么样?她情况如何?”
“姑爷别担心,太君正在喂小姐喝药,可梅出来时已经喝下一半了。”
葛翊松了口气。“她……说了什么没有?”她可有提到他?
可梅咬着唇,显得十分难过地道:“小姐只跟老爷、夫人说“女儿不孝”,似乎知道自己……”她抿住唇,不忍再往下说。
他脸色惨白,胸口翻绞着剧烈痛楚。“没……没再呕血吧?”
“那倒没有。”
葛翊点点头,沉默地在门外候着,等到三位长辈出来,知道莫雨桐又已昏睡,他才再度进房。
两天就这么过去,莫雨桐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见到的总是可梅。口中喝着苦涩的汤药,心却更苦。
“可梅,他……呢?”分不清自己问了第几次,没见到他,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可梅流着泪,怜悯似地摇摇头,劝道:“小姐,您再喝几口吧!”
莫雨桐的心往下沉落,他终究不愿见她。她不忍拂逆可梅的好意,勉强喝完了药,躺回床上又昏昏沉沉睡去。她……还能等他多久?
可梅将药碗拿出去,守在门外的葛翊与她擦肩而过进入房内。她站在门外,神色复杂她看着葛翊温柔地替莫雨桐盖被,憔悴的脸上尽是深情怜惜。她俏丽的脸上闪过冷狠,喃喃道:“你不要怪我,是你先对我不仁,我只好对你不义。”
她知道莫雨桐是心病,若让她寻着了心药,难保不会起死回生。葛翊瞧不出药方,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只是在等,等莫雨桐断气,她才有机会……
当然,表面上她依旧是以前那个忠心为主的可梅,虽然想到过去主仆间的情谊,她还是多少会感到难过,但她不能心软,错过这次机会,她只怕永远也得不到葛翊了……
似睡似醒,莫雨桐拚了命地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窗外透入夕阳的余晖,就如她日薄西山的生命,下一次,她还能醒得来吗?
“可梅……”莫雨桐虚弱地低唤。
“小姐,我在这儿,您有何吩咐?”可梅声音低柔地问。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求你……替我找他来……”细弱的声音艰困地说完,以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最后一面?瞧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莫雨桐,可梅想起以前她教她学字、吹笛的往事,不由得心一软。她已经回天乏术了,了了她这最后的心愿,就算报恩吧!
“是,可梅立刻去寻姑爷来。”
可梅走出门外,对紧张地迎向前的葛翊低声道:“姑爷,小姐想见你,她大概不行了……”
葛翊呼吸一窒,快步而入。莫雨桐矫颜憔悴,睁大的双眸却有了光彩。他的心一痛,难道是回光返照?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莫雨桐凝睇着坐在床沿的丈夫,他俊帅的脸庞竟变得憔悴疲惫,深邃的瞳眸写满了深情、怜惜和痛苦,她苍白的唇缓缓凝聚甜笑,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耳际。
“相公……你抱紧我,好吗?”
葛翊喉中梗着硬块,轻轻将她扶起,紧紧拥住她。“别死,求求你……”
“你心中……将我当作妻子吗?”她轻轻地问。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除你之外,我谁也不会要。”他哽咽却坚定地道。
莫雨桐甜甜地笑开了。虽然脸色苍白,却仍美丽如昔。“谢谢你……”
“不,我是说真的!”葛翊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不准你死!你必须跟我活到齿摇发落,咱们要共偕白首,你听到没有?我爱你!不管你是恨我,还是怨我,我今生今世爱定你了!听清楚没有?”
莫雨桐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律动微弱的胸口似乎缓缓注入一股力量,整个人像是清醒了许多。他说……他爱她?
“你……再说一次。”她轻喘着,紧盯着他,怕是自己听错。
“我爱你!这辈子就要你一个。我不准你离开我!你敢抛下我,试试看我会不会追你到阴曹地府。”
她的泪水又掉了下来,心酸却又欢喜。“我爱你……好久好久了,可你总是不理我,见了面……就吵嘴,你不回来我就睡不着……”她情绪激动之下,语句失了章法,却透着最深刻的依恋,得他一言,她死也不枉了。
葛翊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将她搂在怀中抚顺她轻柔的发丝。“我以为你恨我。”
“我为何要恨你?其实我……一直很感激老天爷……让我嫁给你。”她轻轻低喃,眼皮渐渐沉重。
她的虚弱让他心惊,葛翊捧起她的脸,强迫她正视,慎而重之地道:“你听着,你一定要振作。我要带你去西湖、去桂林、去泰山,还有其他千千万万明山秀水,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懂吗?”
“你真的……爱我吗?”莫雨桐稍稍回了神,对他的深情总觉得不敢相信,像作梦似的虚幻不实。“你不是可怜我……才哄我开心的?”
“你要我发誓吗?”葛翊认真道。“不爱你就不会日日夜夜守在病榻前,怕你呕血,又不敢让你知道,天底下就只有你会让我左右为难。你听着,我葛翊这辈子就爱你一个女人,就算你无法生育,我也不会另娶,我已决心与你同生共死。这样够清楚了吗?”只要她需要他,他就甘心守护在她身旁,征战沙场的宿愿也没有她一根手指头重要。生相随、死相伴,没有任何事能令他离开她身边了。
“够清楚了。”她浅浅地笑了,温柔地靠在他怀中,凝着他舍不得闭眼。“相公,我好想再跟你去树梢登高望远,等我身子好些,咱们再去?”
“好,一定。”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强忍着心头的担忧,温柔一笑。
两人低语地聊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又似怕现在不说就没机会再说。
莫雨桐渐渐困倦,终至眼皮沉重地合上。
葛翊让她躺下,握着她的手细数着她的呼吸,眷恋的目光始终凝着她沉睡的矫容。
她会醒来的,这浅弱的呼吸不会就这么断了的。他不信神佛,却忍不住在心中祈求上苍——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莫雨桐……只要她……
第七章
“好苦,我不要喝了。”莫雨桐蹙着眉,推开葛翊递到嘴边的汤药。
经过半个多用的调养,莫雨桐渐渐复原,连大夫都直呼奇迹,来探视的亲人更是个个喜形于色,殷殷嘱咐她按时喝药,好早日康复,但为免打扰她休养,连太君都不敢多逗留。而日夜看顾她的,自然是她托依终生的良人了。
“不行,你得全部喝完。”葛翊铁面无私地一口拒绝娇妻讨价。
“可是真的好苦……”瞧他板起脸,莫雨桐只好委屈地张口喝下。好不容易终于将整碗药喝完,她忍不住嘟嚷着抱怨。“我真希望病慢点儿好,这样你才会对我好一点。”
随着她的病况渐渐稳定,葛翊也回复了以往寒淡的模样,不再如病危时的深情怜惜。早知道她就该趁那时多敲诈几句“我爱你”。
葛翊捏了捏她的鼻子薄施惩戒,薄唇微扯,透露一抹温柔。“别胡说!”
莫雨桐抚着鼻头,却不禁泛起甜笑。目光流盼到了窗外,开始渴望外边的鸟语花香。“今天天气很好啊!”
“你还不能下床。”葛翊直接否决了她蠢动的念头。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边说边移下双足,就要往绣花鞋里套。
葛翊及时拦截了她的小腿,一把将她移回床榻,无奈地瞪着爱作怪的娇妻。“你很喜欢跟我唱反调。”
“你要是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你也会想要出去透透气。”莫雨桐嘟起唇,恳求地抓着他的衣襟。“一下下就好了嘛!”
他皱起眉。“不行,你还禁不起吹风,万一染了风寒就糟了。”
“才夏末怎会受风寒?不然多加件披风就行啦!好不好嘛,相公?”
葛翊最禁不起她撒娇了,她不过软语相求几句,就让他的坚持竖起白旗投降。他无奈地凝着眼前诱人的红唇,不想再压抑心头火热的渴望,狠狠地印了上去,将她的惊呼悉数吞下。
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她偎贴着他刚健的体魄,心律狂跳。他们唇舌交缠着,气息急促而火热,当他一吻结束,她只能羞红着脸偎进他怀里。
还……必须等等,等她完全康复。静默中,葛翊缓缓平复呼吸,而后为她加件披风,打横抱起莫雨桐就往门外走。
穿过宅落,葛翊一迳往后院走,莫雨桐辨明方向不由得微讶地眨动水眸。这男人要嘛不肯让她下床,要嘛就带她去又高、风又大的地方。
两人攀上了参天巨树,莫雨桐是第二次坐上这树梢顶,这拔天的高度还是照样让她心跳脚软、手心出汗,她偎向丈夫,环抱他的腰道:“你抱紧我,不要放手喔!”
葛翊笑了出来,终于知道第一次上来时,她有多逞强。依言抱紧了她,在她发顶吻了吻。“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了。”
轻风徐吹他俩的发丝,莫雨桐的心终于踏实了。目光投向广阔的天地,想起了病中他的承诺。“相公,你真的打算带我去瞧西湖、桂林、泰山吗?”
“嗯。”他们的灵魂有着相同的渴望,有她相伴,这段人生才能圆满。
“那……你征战沙场的豪情壮志,还是一样义无反顾吗?”她凝睇他俊魅的脸,目光不自觉透露担忧。
“你希望我去吗?”
“当然不希望。”
“为什么?”葛翊抿着唇促狭地笑,偏要从那倔强的小嘴逼出真心话。
“有哪个女人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出征?”莫雨桐鼓着腮帮子道。
“是吗?我以为女人都会希望丈夫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呢!”他笑道。
“我不需要救国救民的丈夫,尤其是心中所爱,只求相守,便已满足。”
葛翊拥紧了她,轻柔地问:“那为何不开口留我?”
“如果那是你的梦想,我若不支持你,我怕你会怨我。更何况,就算我开口挽留你,只怕你也不会为我留下。”她幽幽道。
“若你开了口,我非但不会怨你,反而会欣喜若狂。”他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想赴沙场杀敌,不过是求点刺激趣味,本就不为经世济民的伟大胸怀,我只是不愿让太君死绑在京城罢了。”
“这么说……你决定不去了?”她眨巴着期盼的眼睛。本以为在她病愈后他仍要投身军旅,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她几乎不敢置信。
去了,刻骨相思如何埋藏?葛翊扯开愉悦的笑容,搂着她,目光投向远方。清爽的和风相伴,心爱的佳人在怀,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当大夫宣布她不需再服药后,莫雨桐着实松了一大口气。那些汤药好苦,只怕比起胆汁也毫不逊色,每每想到要喝药,她就开始如坐针毡。
庭中,莫雨桐眼晴凝著书卷,思绪却缠绕在丈夫身上。葛翊清晨就出了门,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她还是不懂他在忙些什么,怕又去“寻馨坊”了吧!想到这儿,她胸口便酸酸闷闷的,不觉幽幽叹了口气。
“小姐,太君那儿来了新茶,问你要不要过去品茗呢。”可梅道。
“这——”莫雨桐考虑着,总觉烦闷得紧,去陪陪太君谈心也好。
“小姐倦睡了,你就这么回太君。”寒淡的语调响起,葛翊俊朗的身影飘入庭园,不由分说替她作了主。
莫雨桐瞥了他一眼,绷着脸撇过头去不理。
葛翊挥退了可梅,将莫雨桐拦腰抱起,占坐了她的椅子,让她坐在他怀中贴上了她耳际。
“大夫说不用吃筑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麻痒的热气让她双颊飞上红霞,但心头气还末消。“病早好了,早该停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