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迈着轻松自信的步伐走上闪着银光的沙滩,带着一抹闲适的微笑,眺望着面前那波涛汹涌的大海。
海风吹乱他额前的黑发,脚下踩着柔软的白色细沙,他的心情异常的放松。再次回到他出生的海滨小镇,让他有说不出的愉快与思念,在美国的两年,他无时无刻不想念这里的淳朴。
视线随意的掠过远处飞翔的海鸥,深不见底的滚滚大海,和地平线上那一轮火红的太阳。前方沙滩上的一抹白影忽然映入他眼帘,吸引了他。
那是一个发长及腰的白衣女孩,她正凝望着大海,专注的就如一尊白玉雕像。由于反光和距离,他看不真切她的容颜,只能隐约看见那是个身材姣好的女孩。黄昏时分,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她全身笼罩着一层七彩的光晕,有如仙女下凡。
“仙女”忽然向海里走去,她走得很慢,可是步伐却很坚定。黄昏的晚风吹起她的裙摆,仿佛正准备飞天而去……江寒没来由的掠过一阵紧张,这女孩不会是想要自杀吧?他飞快的冲向前,向她跑去。海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腰,江寒用力一拽,猛力拉住她。
她怔怔回头,一双如黑水晶般剔透的眼眸脆弱的望着地。
他这才看清楚她细致的五官,那是一张柔美的有如画像的脸,弯弯的秀眉,清亮的眼眸里满是凄苦,小巧的鼻子与樱桃小口,心型的面颊衬托着乌黑的长发。她的皮肤洁白赛雪,但也苍白如纸。
“你在干什么?”他严厉的口吻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忽然怔怔的看着地。她在干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哀戚的看着地,那目光里闪烁着浓浓哀愁,让他震惊,让他忽然很想保护这个看起来脆弱的女孩……他拉着她向岸边走去。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应该是充满活力的年纪,为什么想寻死?他审视着她迷惘的表情,久久才说:“如果你有勇气结束生命,却为何没有勇气面对生活?”
她蓦然抬起清澈如镜的眼望着来人,这张在夕阳余晖下英俊不凡的脸庞,触动她心里的哀伤,慢慢的,泪水溢出眼眶。这一哭,哭尽了她内心的痛苦,她双手揪着他的衣领,无意识的从他身上寻求温暖。
他一把将她纳入怀里,想也没想就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搂住,把他的温暖传递给她。她的哭声莫名的震动他,她清澈的眼神蓦地揪痛地的心,是什么样的悲痛让一个女孩伤心欲绝,竟然想要去寻死?
“你是谁?”感觉到她不再抽泣,他轻声问道。
她的眼里闪过恐慌,微微颤抖着念出自己的名字。“陆维若。”
“陆……”他眼里闪过几不可见的诧异光芒,低头望着她。
她的脸刷地雪白一片,等待着他和其他人一样露出厌恶和唾弃的眼神。
“为什么你要寻死?”他的目光依旧带着让她觉得安心的温柔。
她诧异的看着他,迷失在他深邃的黑色眼眸里,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死了,那什么烦恼就没有了,我的家庭……”她再次颤抖起来,面如死灰。
他怀里抱着柔顺的她,脑海却想起镇上人对陆家的评价。糟糕的陆家,肮脏的陆家,无耻的陆家人……他们家的人都是破坏小镇安宁的罪魁祸首。打架、吸毒、卖淫……无恶不作。她也是陆家的孩子吧?小镇上只有一家人姓陆,可是她为什么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眼里那深沉的绝望……她和那些没有羞耻心的家人根本不一样!
“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侧着头,她问出心底的疑惑。“每一个人都看不起我们……”她脸上的表情满是恐惧。
“你和你家人也不一样,不是吗?”虽然只是初相见,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不是他们,所以不必背负他们的过错。”
“可是大家都说我和他们一样……”想起那些唾弃和鄙夷的眼光,她眼里又涌进泪水。
“坚强一点。”他搂紧她的腰,目光如炬。“你只有活着,才能证明你和他们不一样!”
“可是没有人会给我机会。”她靠着他,他的话忽然给她极大的安慰,他那坚定的表惰,让她安心。
“我会。”他蓦地拥紧她,似乎想要把她揉进体内一样。“维若,我们成为怎样的人都是自己的选择,别人根本无法左右我们的意志!”他忽然对镇上的人都生起气来,他们怎能这样对待这柔弱的女孩?她看起来还这么小,最多不过十五岁,可是她竟然对未来失去信心,甚至想寻死?
他忽然在心底发誓,等她长大,他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去一个完全没有鄙夷、轻蔑的地方。
维若紧紧依着他,第一次有被人呵护的感觉。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低贱的人,第一次开始憧憬自己的未来。
这个陌生的男子奇异的安慰她惶恐的心,那天以后,她知道他是江寒,这个镇上的传奇,也是所有女孩议论的焦点。从那天起,他就深深刻在她心版上了!
那一年,她十五岁,而他二十二岁。
第一章
江寒再次回到小镇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他从美国麻省理工毕业的那一年,他的父亲正好因病去世。年轻的他被迫接手庞大的家族企业,被如狼似虎般想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亲戚围攻着,逼迫他失去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变得老练、变得冷酷无情。
三年前他在海边的誓言也早已被残忍的现实磨蚀,每当他疲倦至极的时候,就会偶然想起那个海边的精灵,那双清澈的纯真眼神……这些年来由于内心的空虚,他总是透过更换一个又一个的女伴,来寻找发泄的途径。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渴望着,一双可以抚平他焦躁和痛苦的双手,一个能触摸他灵魂的女人。
于是他回到了可以让他得到片刻宁静的小镇,希望可以寻找到这样的女人。如果她还是那个刻在他心里、精灵般柔美的女孩的话!
他的好友邵文开车来接他,两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路上诉说着别后情况。
“为什么想回来?”邵家和江家不同,拥有大片的田地,世代务农。江家的祖产在镇上,可是生意却分布广,重心已经移到北部。
“想念这里,自然就回来了。”江寒懒懒回答,他还没有从疲惫中完全恢复。
“我听说你的生意越做越大,大有占领整个东南亚成衣市场的野心,但最近服装界普遍都不景气。”邵文虽然一直住在镇上,并不代表他的思想很封闭。
“那就看你怎么想了。商机是无处不在的。”他不悦的皱起眉,并不想多谈工作上的事。“镇上的人都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最近几年发展得挺快。”
“那么……”那个藏在心里的名字跃进脑海。“陆家的人……”他倏地住口,热切的眼神注视前方,有两个女孩正好从他们车前走过。
不需要介绍,他从文雅又细致的侧面便一眼认出她。江寒的身体立刻绷紧,因为紧张也因为期待,她还记得他吗?
邵文惊奇的看了眼他忽然发直的眼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失笑的说:“很漂亮吧?陆家最美的女儿。”他看向其中一个穿着大胆的女孩。
“你也认识她?”江寒立即询问,视线不离那个打扮较为朴素的身影,几年不见,她已经从女孩变为成熟的女人。
“镇上有谁不认识陆家的女孩?”他的话里满是暧昧。
“什么意思?”江寒眯起双眼,回头看着他的好友。
邵文耸耸肩。“你也知道,陆家的女孩不都是那个样嘛。”
“我以为她不一样。”江寒紧抿双唇,掩饰他逐渐攀升的怒气,难道他离开的这几年,她真的变了?
“有什么不同?”邵文的眼光专注起来。“江寒,你可别上陆家女孩的当,她们是沾不得的。”
“如果我想沾上呢?”他因为好友语气里的鄙夷而更加愤慨,口气冷淡中隐含犀利的味道。
“那是你的事。”邵文发动车子。“我只是提醒你,反正她们都不是什么清白的女孩,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男人进出她们家。”
“是吗?”他脸部肌肉变得冷硬。
“我可不是胡说,听说她们的价钱很便宜,不便宜的话也没人去。”邵文好心的提醒他。“如果你想,只要付钱就可以,不过我劝你三思,你不怕她有病?”
江寒的表情更加漠然,嘴唇抿成愤怒的直线。“包括那个最小的女儿?”
邵文迅速点头。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上过她的床。”邵文的表情微微尴尬。“她的确很漂亮。”
江寒紧握双拳,眼里迸出冷冽的光芒。“我明白了。”
维若躺在简陋的床上,手里握着一本叶慈的诗选,这本书的封面已经掉落,她小心的用胶布封好整本书,这是她最珍贵的收藏之一。
她的书少得可怜,而且大多残破不堪,有的是别人不要的,有的是从二手书店里杀价买来的,但每一本她都非常爱惜。她喜欢看书,却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书。可是自从毕业后,她就很少有机会接触书本了。
她的父亲整日只会买醉,流连在廉价酒吧。母亲常整夜不归,回来也只是回房睡觉,她去了哪里维若从来不问。还有她的大哥、二哥,他们从十几岁就开始和太保混在一起,回来不是要钱,就是挂彩。姐姐和妹妹……她沉下眼帘,合起书页。她明白镇上所有人都叫她们“陆家的小荡妇”包括她在内。
但是她和她们不同,她一个人努力支撑一家小冰店,赚取全家人的生活费,就算过得再苦再累,她也不让自己走上和她们一样的路。
她咬着牙,撑了过来。因为她永远记得那个有如天神一样的男人,曾说过的那句话:“我们成为怎样的人,都是由于我们自己的选择。”她不可以让自己堕落,要不然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
她暗自叹气,现在的他们何尝不是云与泥的差距?她时常会回忆起那个黄昏,他轻柔的拥着她,说话鼓励她。他的话就像来自天堂一样,是她冰冷的心中惟一的温暖。
维若闭上眼睛,让记忆充满胸臆,这就是这些年支撑着她的力量。她心里有个渺小微弱的希望,他可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拯救她脱离火坑,让她也可以憧憬自己的未来。
这个梦想是她惟一的希望,只不过它太渺茫。但她仍是一遍又一遍的用它来激励自己,让她有勇气度过每一天。
忽然间,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伴着各种吵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惊恐的跳起,拉住睡衣的前襟,睁着惊慌的双眼紧盯房门。
急促的拍门声震天价响,门外的人大声叫着。“警察,快点把门打开。”
她全身瑟瑟发抖,但还是颤抖着双手打开房门。
来人看也不看,一下就冲进这间不到五坪的小房间,四处巡视,然后再把鄙视的眼光放在她身上。“陆维若?”口气严厉的询问。
“是。”她轻声回答,手心冒汗,这次又是什么事?
“今天晚上你见过你父亲吗?”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光里满是厌恶。
“没……没有。”在这样窘迫的注视下,她意识到自己仅着睡衣。
“如果看见他请立刻告诉我们。”但对方的口气却透露出,她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父亲了。
“请等一下。”眼看着不友善的警察就要离开,她哀求的拉住对方。
他如被蛇蝎咬到般用力甩开,大声怒斥:“你干什么?”
对父亲的关心让她鼓起勇气颤声问道:“我……我父亲他怎么了?”
对方嫌恶的撇撇嘴。“他在酒吧里跟人打架,一刀把人捅死了。”
“什……什么?”维若如遭电击,惊讶的说不出话,眼泪立刻涌出眼眶,她父亲杀人了?
她掩住脸开始嘤嘤哭泣,来人早就离开房间。一瞬间,适才的喧闹消失无踪,只留下她心底浓浓的惶恐与不安。
江寒回来已经三天了,自从和邵文的那番对话后,他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蠢蠢欲动,想要把对她的不满与愤恨宣泄而出。他还没有这样对一个人失望过,当年海边的纯真女孩,已经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他不相信!
跳下床,他飞快的穿上衬衫与牛仔裤,他必须去一探究竟,如果任何人都可以上她的床,那他为什么不可以?他愤怒的抓梳头发。不,如果她真的那么无耻,他绝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同时,维若无助的站在冰店门口,看着正准备离开的姐妹们,爸爸被警察带走了,妈妈也和别的男人走了,现在连姐姐和妹妹也要离她而去。
“维若,不是我们不带你走,而是你实在不适合跟我们走。”姐姐有些不情愿的看她一眼。“你该知道我们过怎样的生活,我们不可能带着自诩为圣女的你。”
维若脸色苍白,神情凄苦。“我知道,大姐。”
“你知道?”维珍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们明明是一样的种,为什么你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维若呆愣在原地,不明白她的话。
维珍的眼里流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再怎么故做姿态,但身上流的始终是陆家血,也还是人人唾弃的陆家孩子,你越早认清这一点对你越有利。”她瞥了深受打击的维若一眼后,就转向维珠。“我们走吧。”“大姐……”维若追上前,却因为姐姐无情的言语而变得怯弱。难道她的未来真的已经注定一片黑暗吗?
“她只是嫉妒。嫉妒你和她不一样。”一个优雅醇厚的男声,带着温暖与力量穿透她的痛苦,直达她的心灵。
维若飞快的转过身子,看见她梦里思念了千百次的脸,惊讶的睁大了眼。居然是他!惟一给过她安慰,带给她希望的人。这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地……江寒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一点也没变的她。还是一样清澈的目光,一样哀戚的表情,一样脆弱的想让人保护,彻底激起他心底狂烈的保护欲!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昏的海滩……久久,他才向她走去,笑容涌进他的眼眸。“陆维若,好久不见。”江寒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原本狂烈的怒气在看见她哭泣的脸时,立刻烟消云散。当他听见她姐姐的话时,更是有一种急切想要安慰她的冲动。这些年来,她一定承受着莫大的压力与悲痛!
她几次颤抖的挪动嘴角想要说话,但又颓然的合上,眼泪止不住的潸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