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如今他人在何处?”
“当时相士身受创伤,我将他带回府中歇养。”
“那么,本王赏他白银千两作?答谢。”
“臣以为还有更好的法子。”
“哦?愿闻其详。”
“臣与他相处这段时日,发觉此人?可造之材,将来或可倚重,希望王上将他收作 门生。”
“此相士?举人出身?”
“不,相士名?余晓先,?秀才出身。”
轩辕聿微一沉吟,回道:“本王门生皆?举人出身,这样吧!倘若那余晓生先参加 明年举试上榜的话,我便收他?门生。”
“多谢王上,臣定不负王上期许。”
轩辕聿点点头,神情略显落寞。
噶罕瞧在眼底,心中颇觉忧心。
玄姬一直是王上的最爱,但此殊过于娆媚,尽管她博学多才,但生性阴沈孤傲,王 上欲将她收服于羽翼之下,只怕不是易事。
“王上,您打算如何处置王后?”噶罕思虑良久,仍?定问出口。
“待梁勋被押解入京后,我打算废后。”轩辕聿凝敛心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废后之后,王上可打算另立新后?懿亲王与慕亲王皆有女已及笄,臣以为──”
“噶爱卿!”轩辕聿打断噶罕的话。“现下?非立后的时机,过些时日再说吧!”
噶罕欲再进言,门外的侍卫恰巧进来通报。
“??王上,狱吏求见。”
“宣!”
不消片刻,狱吏恭谨地进入静心苑。
“臣有要事?奏王上。”
“说!”
“??王上,王后……王后多日来进食极少,总是吃完就吐,近两日更是滴水未沾 ,现下……现下已然昏厥。”狱吏断断续续,惶恐地把话说完。
明知王后已?阶下囚,但狱吏对她一日三餐仍不敢怠慢,虽不再是珍馐佳酿,?也 是热腾腾的干净饭菜,较之其他囚犯已是天壤之别。
轩辕聿闻言,面未改色,只问了句:“其他的囚犯若昏厥,该如何处置?”
“提……提桶冷水将人犯泼醒。”狱吏回答。
“那还不快去!”轩辕聿冷声斥道。
狱吏?呆怔在原地。
“还杵着做啥?滚!”黑眸爆出怒火。
“遵……遵旨。”狱吏吓得连滚带爬,火速退出静心苑。这是他头一回见王上如此 躁怒。
噶罕心念一转,开口道:“臣告退。”
轩辕聿挥挥手,不再言语。
退出书苑,噶罕直往地牢而去。
此时狱吏正泼完了水,玄姬悠悠醒转,伏在泥地上,一头长发贴在沾污的白色单衣 上,脸色十分苍白。
玄姬一见噶罕,原本黯淡的双眸在顷刻间回复警戒,她勉?抬起虚乏的躯体,抬起 头对上噶罕的注视。
“玄姬好大的面子,竟让噶丞相屈尊移架此地。”虚乏的嗓音仍带着讥讽。
噶罕一向视她?祸国殃民的妖妇,此番前来,必是?落井下石。
“王后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噶罕见她如此,脑中忽地掠过她十二岁那年在西宫后园翩翩起舞的模样,今昔在他 眼前重?,他竟说不出心头是怎番的感受。
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乐见如今的情景──尽管他与她处于对立。
玄姬凄然一笑,回道:“倘若今日覆亡的是燕国,你的妻女被迫出家?尼,你的兄 长成为流亡在外的异客,你会如何?”
噶罕叹了口气,凝视玄姬的眼光趋于和缓。“惟有一统天下,才能结束群雄纷争, 战祸连年的局面。”他停了停,接口又道:“?且梁国?非灭亡,而是壮大,王后这些 年来应该有所耳闻才是。”昔日的梁国在王上的治理之下日益富足。
相形之下,燕国军民反而因玄姬兴建皇陵而劳民伤财,民怒日盛。所幸,这一切将 因玄姬入狱而得到平缓,这是噶罕惟一感到欣慰的。
玄姬明白噶罕所言属实,因此苦涩一笑,不再开口。
当年若非父王贪淫逸乐,不思朝政,又怎会亡国?
蓦地,一阵翻涌的恶心直逼而来,玄姬双手难受地按在胸口,口中发出干呕。
噶罕见状,连忙抢上前去拉过她的手,为她压穴止吐。
须臾,玄姬症状稍缓。“你……”
“王后,恕臣冒犯。”说罢,噶罕非但未松手,反倒扣住玄姬手腕为她把?。
他虽非太医,但年少时曾习医,对于医理颇有研究,诊?于他绝非难事。
半晌,噶罕心头一震,松开了玄姬的手,随即匆匆离去,未置一语。
玄姬在他离去后,紧?的心神一松,开始感觉遍体湿冷,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王上!王上!”噶罕一路奔入静心苑内。
“噶爱卿何事如此惊惶?”轩辕聿极少见他如此,不由得一阵诧异。
“?……?告王上,方才臣到地牢去了一趟。”
“你去那里做什么?”轩辕聿沉下脸。
“臣……臣方才听狱吏形容,玄姬王后的情?像是妇女害喜,因此臣才擅自作主到 地牢?王后诊?。”
轩辕聿看着噶罕。“结果如何?”他不由得屏住气息。
“王后确实已有身孕!”
轩辕聿闻言,良久未曾开口。
这是上天开他的玩笑吗?当他开始对她绝望的时候,她竟有了他的子嗣!
“王上。”噶罕在一旁开口:“既然王后已有身孕,便不宜再待在地牢,尤其现下 她身子虚乏,若有个万一──”
噶罕在黑眸骤然转厉下收了口。
“你是说我该指望一个欲置我于死地的女人,?我?下子嗣?”黑眸忽现平日难见 的深刻痛苦,但仅只一瞬间。
“王上,无论如何,那是您的血?啊!”
“这世上仍有其他女子可以为我?下子嗣。”
“王上,难道您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
半晌,轩辕聿低笑了起来,笑声透出苦涩,“是啊!我轩辕聿岂是无情无义之辈, 宁可人负我,不愿我负人。”他看向噶罕,黑沈的眸光中了无喜意。
曾经,他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来临……“传令下去,将玄姬移禁朝仪宫。”
“臣道旨。”噶罕稍稍放下心,匆匆离去。
???玄姬斜倚在窗棂边,潋滟瞳眸直凝视着远处,微现寂寥。
一身紫云纱衣的她略显清瘦,但娆媚如常,即使是日日服侍她的宫娥,也不禁瞧得 失神。
“怎么了?麝月。”玄姬微抬起脸,淡淡地问。这丫环跟了她两年有余,她?直至 现下才首度唤她的名。
有时候,玄姬真怀疑,过去的三年是否?一场梦?
麝月回过神来,心头一惊,急道:“娘娘请恕罪。”她膝一屈,咚的一声跪在玄姬 面前。
跟在娘娘身边这么久,对她的性子早有深刻的领会,如今她竟唤自己的名,想来是 要大祸临头了!麝月愈想愈是害怕。
她犹记得两年多前,她初初服侍王后之时,一名宫娥因不慎打翻一盆洗脸水而泼湿 了王后一身衣裳,翌日,那名宫娥便被遣出皇城,下落不明。
“你犯了什么过错?”玄姬轻问。
“奴婢……奴婢不该瞧娘娘瞧得失神,忘了手边的工作。”麝月战战兢兢地回答。
“什么工作?”
“奴婢正?娘娘的长发抹香油。”麝月心下微微诧异,王后竟不知她正在为她梳理 一头半干的长发!
“是吗?”玄姬怔怔地,眼底带着茫然……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死了。
由地牢到朝仪宫不过是两日之间的事,对她而言,?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她甚 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原因而能逃出生天。
看着跪在面前的麝月,玄姬忽然问道:“跟了我将近三年,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 女人?”
麝月一呆,随即不住地叩头,口中喊着:“娘娘恕罪,娘娘请开恩……”
直到这一刻,玄姬才知道过去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有多么地令人畏惧。
这是她想要的,也达成目的了,可是?何她心底没有一点欣喜的感受?
“你起来吧!”玄姬开口。
“娘娘……”
“我不会降罪于你的。”
麝月怔怔地起身,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好运!娘娘一向是出了名的阴冷难伺候,今 日怎会……蓦地,玄姬腹中一阵翻搅,再次恶心欲呕。
麝月立即抢上前,为她扭了条绢子细细擦拭。
“谢谢你。”玄姬说道,妖媚的瞳眸不若往日阴冷。
麝月又是一呆,不仅是?王后夺人心魂的美所慑,更为她谦和的态度所惊。
这是她头一回听见王后道谢。
“王上驾到。”朝仪宫外突地传来侍卫的通报。
须臾,轩辕聿走入内室,来到玄姬面前。
“玄姬叩见王上。”在他面前,她不再以妻妾的身份自称。
轩辕聿瞧她一眼后,冷冷地开口:“全退下。”
“遵旨。”宫娥鱼贯的退出寝宫之外。
“你可知我?何下令将你改禁朝仪宫?”
“对玄姬而言,囚禁在何处?无不同。”她倔?地迎视他冷漠的眼神。
“不,全然不同,因为你已经有了我轩辕聿的子嗣!”黑眸直直地凝望着她,没放 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神情转变。
然而,玄姬?有如泥塑,僵化的神情瞧不出她的心绪是喜是愁。
“由此刻开始,你毋需重回牢狱。”他顿了下,黑眸倏然转?冷厉。“不过,我必 须提醒你,倘若这腹中孩儿有个万一,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勾起她的脸,大掌沿着 她尖尖的下巴缓缓下移,在颈边停住。
“千万、千万不要忘记。”薄唇紧抿成一直?,他手上的力道恶意地加?。
窒息的感觉在一瞬间袭来,?又在下一刻消失。
“你的命已不再是自己的,玄姬──我的王后!”他放开掐住她颈子的大掌,俊? 浮现冷酷的嘲讽。
“王上要我生的孩子?”玄姬开口轻问。
“无论你心思再如何歹毒,那终究是我的骨肉,我绝不会?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他深沉的注视着她,语带双关地说。
玄姬想起了父王,心口似遭重击,痛不可言。
父王当真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吗?玄姬对这一点始终不敢深想,她怕自己抵受不住被 至亲背叛的痛苦!
蓦然,玄姬脑中掠过一个想法,是不是自己对他的背叛,也带给他相同的痛苦?
“王上打算原谅玄姬?”她抬起头,抑下心底的挣扎。
轩辕聿看着她,冷俊的脸庞慢慢勾起无情的笑。
“我以为聪明如你,该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
早在她刺下那一刀的同时,就已经毁了他心底的情意──一种他原以为可以天荒地 老的爱恋。
玄姬明眸半垂,翕动的长睫掩去眼底的悔恨。
?何要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要做到无动于衷有多么不易!
“王上打算如何处置我父王?”
由狱吏口中,她得知父王即将被押解入京。
轩辕聿面色一沉,冷声回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说罢,他心怀怨怒,转身 大步离去。
玄姬望着他渐行渐远,终至消失在长廊另一端的孤绝身影,心头不由得浮上一种往 日不曾有过的惆怅与惘然。
第七章
朝仪宫外,暮色笼罩。
宫娥们鱼贯而入,一一点燃宫苑内的灯火,玄姬瞧着映照宫灯的华美殿堂,心中的 寂寥一点一滴地加深……为什么心头挥不去的,竟是轩辕聿那一张带着炙人眸光的俊? ?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负他的人是她,可,?何如今思念他的……竟也是她?
玄姬坐在桌前,提笔蘸墨,在白纸上郁郁写下几字──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 是清狂。
随即,她起身屏退宫娥,独自来到窗前仰望夜空中无垠的星河。
曾经,她是倍受疼爱的长公主;曾经,她是君王最宠爱的后妃……然而,在她生命 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是宿敌!
由一开始,她就知道背叛是自己无法逃避的宿命。
惟有无情无爱,方能全身而退。
只是,纵使她再无情,?仍逃不过那一双始终注视着她的深沉眸光,以及眸底那从 不掩藏、每每教她心惊的炽烈感情。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对她的情远胜过父王对她的,远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然而, 那样的思绪往往稍纵即逝,她从未敢深想。
玄姬想起腹中骨肉,心中掠过一阵忧悒。须臾,她长叹一声,倚坐在窗前,竟夜到 天明。
翌日一早,麝月端着早膳来到朝仪宫──“娘娘,您怎么在这儿睡呢?清早露气寒 重,奴婢扶您到床榻上歇息。”麝月走近窗边,扶起了倚在太妃椅上的玄姬。
“麝月,我嘱咐你打探的消息如何?可有结果?”玄姬边走边问。
麝月向来不擅说谎,在玄姬平和?又透着锐利的眸光下,她困难地挣扎。
“?何不说话?”玄姬眸光升起怀疑,蓦地,她停下?步,颤声开口问道:“是不 是我父王已被处死?
是不是?”玄姬心绪一震,浑身发颤,一张绝?的媚丽容颜在顷刻间惨白。
“娘娘,您先别激动,对身子不好。”麝月扶住几欲昏厥的玄姬。
“我……我父王……是不是……是不是……”说到此处,玄姬眼前泛起白雾,?坚 ?地没有流下眼?。
“娘娘,王上尚未处斩国丈,不过……”
“你快说!”
“王上已下令在下月初一在金殿上赐国丈鸩酒三杯,保他全尸。”
玄姬闻言,心中大恸,?引得下腹一阵抽痛。
“娘娘!”麝月见她裙摆隐隐透出血?,心头大惊,连忙唤宫外侍卫请来太医。
此时玄姬忍不住心头悲怆,眼前一暗,陷入了漆黑深渊……???
玄姬再度睁开眼,已是三日之后。
“王上!王上!”她抬起虚弱的身子,对着立于窗边的紫衣男子背影轻唤。
轩辕聿转过身,来到床前。
“下个月初一你要赐我父王鸩酒三杯,可是真的?”玄姬立刻问出口。
轩辕聿眸光闪了闪,俊?显得阴沈。“你只关心这件事,不问问腹中孩儿是否无恙 ?”
玄姬怔了怔,再度开口:“孩儿可否平安?”
“这一回算是保住了。”
不知?何,玄姬心头泛起一种模糊的喜悦……是为了孩子?
“你可曾爱过我?”他问,黑眸炯炯。
玄姬抬起头,对上那一双深沉如海的瞳眸。
半晌,她垂下眼眸,悄然答道:“我怎么能?爱上夺我江山社稷、毁我城池家园的 仇人呢?”
轩辕聿勾起她的脸,迫她迎向他的注视。
“你的人已经属于我,身子是我的,腹中也有了我的骨肉,为什么你的心仍无法忠 诚对我?”
“也许,等王上放了我父王之后,一切会有所改变。”玄姬婉转要求。
闻言,轩辕聿纵声狂笑。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凭什么要我放了梁勋?”
玄姬看了眼他狂恣而无情的脸庞,心口揪了下,回道:“凭我腹中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