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反观唐士祺,从第一天就释出极大的善意,每次见到她,无论她对他如何恶声恶气,他总是好言好语地对她嘘寒问暖,对邻居们也是热络地来往。
他的亲切,让她更觉得难堪。
「我为我之前的态度向你道歉。」思索了一会儿之後,乐群开口,却是意想不到的道歉。「但我也下想跟你有什么友好的关系,我们就保持距离,见面打个招呼,其它寒喧的话就免了。」
疏离、淡漠的关系吗?
唐士祺望著她想了一下——
虽然说她仍然不太友善,但态度总算软化了一点,少了一些敌意,更何况心高气傲的她还对他道歉了呢!那么,就暂时先顺她的意,维持这样的关系吧。
「嗯,你好,我是刚搬进来的新房客——唐士祺,请多多指教。」他煞有其事地自我介绍,还伸出手来等著乐群跟他握手。
唉!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就是少了自我介绍完握手的步骤啊。
乐群刚开始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稍楞了一下,才会意过来。
他的意思是:从现在起,他们才算认识彼此,之前种种不愉快犹如昨日东风,皆已消逝无踪,此刻,才是他们相识的开始。
理解唐士祺的想法,乐群觉得他还真的挺有意思的,一时好玩地也配合著伸出手与他相握,「我是乐群,幸会。」
两人握著手,突然不约而同心有所感地相视而笑,在乐群的噗哧一笑中,她没发觉自己心里的某一处正逐渐因唐士祺而软化。
想要维持疏离淡漠的关系?恐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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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群,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
「不了,我今天想要早点回去。」乐群收拾著录音室里散乱的资料,婉拒身旁同事的邀约。
录音室外,其他同事喧闹著「收工」、「消夜」,每个人脸上布满著工作完成後的疲惫与放松。
乐群毕业後找到的工作是电台节目的制作助理。因为是晚上播出的节目,所以乐群工作的时间也在晚上,白天的时间多半是准备晚上节目需要的资料。
中文系出身的乐群对搞创意的工作很有兴趣,制作助理虽然是依上层的指示做事,并没有很多出点子的机会,但这总归是乐群往自己的梦想跨出的第一步,当作是实习也好。她想总有一天,她的梦想会实现,她的创意会呈现在众人面前。因此,即使每天过的是这种昼伏夜出的生活,她仍然很认真的过日子。
战战兢兢地完成电台的工作,又是一天的结束;每天到了收工後的这个时候,电台的工作伙伴总会吆喝著一起去吃消夜,乐群有时会跟著大夥一起去,但因为今天的工作量分配得比平常多,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家冲个澡、放轻松,于是回绝了同仁的邀约。
进了家门,乐群习惯性看往现在住著唐上祺的房间,果不期然,如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灯,亮著。
「你回来啦!」唐士祺听见乐群开门的声音,从房里走出来。
唐士祺住进来也有一阵子了;在这些日子里,不管乐群工作回来得多晚,他一定还醒著,然後像现在一样,在乐群回来的时候,出来跟乐群说声——你回来啦,接著,就会去厨房端出一杯温热的牛奶给乐群。
「你等一下喔!牛奶我已经热好了,就在厨房,我现在去端出来。」
就是这样!乐群感觉唐士祺照顾她比她老妈还像个母亲。
刚开始,就是乐群愿意重新认识唐士祺的那一天,她半夜工作回来的时候,就见唐士祺在客厅里看电视、为她等门,然後看她回来了,就从厨房端出牛奶给她喝。那时,她直觉唐士祺在讨好她,就算她答应不再给他坏脸色看、会跟他和平相处,但也不想接受他刻意的讨好。
于是,她点个头说了声「心领了」就回房去,不再理会他。
隔天,唐士祺又一样地等她回来,一样地端出牛奶,她也一样跟他点个头就直接回房。
第三天,她特意跟工作伙伴一起去吃消夜,拖到很晚才回来,结果唐士祺依然端著牛奶等她回来,这回她终于受不了了——
「你这是在干嘛?」乐群像个茶壶,两手叉腰。
唐士祺很无辜,不知道她的火气从哪里冒出。「准备热牛奶给你喝啊!」
她按捺不住地瞪著他,「不是说好互不干涉的吗?你又是等门又是牛奶的,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工作到那么晚才回来,我这个室友得帮你多注意一点,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这原本只是他的一番好意,好像被她曲解得很不堪。
这是什么思考逻辑?「神经!别诅咒我!」
天大的误会啊!他可从没想过要诅咒她。「这不是在诅咒你,像你今天比平常还晚回来,我就很担心,怕你出了意外,幸好你平安回来了。」
之前他见她还没回来,整颗心七上八下,简直坐立难安;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了,却无法理解这样的不安从何而来,总算等到她回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担心她吗?「你杞人忧天啦!我只是收工後跟同事去吃消夜而已。」她心里注入了一些温暖,却嘴硬地用粗声粗气来掩饰。
「喔!原来如此啊,真的是我多心了。」唐士祺想起之前的担忧,自己也觉得好笑。「话说回来,有个人能帮你多注意一些事情,不是比较好吗?至少你不是孤独一个人的。」
他尝试著让乐群了解他的好意,可是话还没说完,刚刚好不容易才软化的表情又开始狠狠地瞪著他。
「什么孤不孤独!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啦!」撂下话,乐群头也不回地进她房里,还把房门重重甩上。
孤独——真是刺伤了乐群的心。
其实,从方柔、小悠相继离开之後,孤独就一直纠缠著乐群,也难怪乐群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唐士祺摸摸下巴,虽然再度被人拒于门外,但他敏感地从乐群的反应里嗅出了一点讯息,若有所思地望著乐群紧闭的房门,他想他开始有点了解乐群了。
玫瑰多刺的外表,仍有著一颗脆弱易感的心。
在这一天之後,乐群嘴上虽说是不情愿,但如果要晚归的话,她都会事先打通电话告诉唐士祺她会晚点回去,电话总是会在接通的第一声被接起来,唐士祺温柔低醇的声音便在那端响起。
也不管乐群回去的时候有多晚,唐士祺总替她等门,这让乐群开始习惯他的存在,而且在进门的那一瞬间期待他准备好的热牛奶。
又有一天,乐群开门进来的一刻,竟发现客厅是暗的,突然间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袭击她的心,那个窝在沙发看电视的熟悉人影不见了,没有「你回来了」的问候,也没有热呼呼的牛奶,乐群呆呆傻傻地楞在客厅,有一种舞台散戏後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台上的凄凉。
「你回来啦!」
在乐群感到沮丧的时候,背後的这一声有如天籁一般,好像一双无形的手捧住乐群逐渐低沉的心。
她回头看往声音的出处,那个熟悉的人影正顶著温暖的笑容看著她。
「厨房有刚热好的牛奶,我去端出来!」
唐士祺正举步往厨房移动,乐群突然叫住他——
「喂!」
唐士祺疑惑地回头。
「你怎么不在客厅里看电视?」
「喔!今天上司交代了一些工作,我带回来,赶著把它做完。」
唐士祺比了一下他房间的方向,表示他在房里加班。乐群顺著他手指的方向,这才注意到他房间的灯是亮著的。
趁唐士祺到厨房去,乐群探头往他的房里一看,书桌上放著一台笔记型电脑,亮著的液晶萤幕上显示著一些她看不懂的htmlu语法,原来他带来的那个公事包,里面装的就是这台电脑,而他是要靠这吃饭的。
「热牛奶来了!」
接过唐士祺手上的牛奶,乐群说道:「原来你已经开始上班了。」
「嗯,到了新环境重新出发,我要开始认真啦!」唐士祺信誓旦旦,好像漫画里的热血青年。
「你以前不认真吗?」捧著牛奶的乐群凉凉地抓他的语病挖苦他,她的心刚刚经历了如三温暖又如溜滑梯的震荡,很需要一些开心果来压惊。
「啊!不是!」没料到乐群会挖苦他,唐士祺有点反应不及。「新生活的开始就是要开始认真努力,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嘛!」
「那你继续认真努力吧,我不打扰你了。」乐群转头就走,再度留下摸不著头绪、大感女人心海底针的唐士祺。
但唐士祺没注意到,转身离开的乐群,脸上带著一抹微笑,那是一种失而复得,又像是安心的微笑。
之後的每个夜晚,唐士祺若不在客厅看电视,就是在房间里边工作边等乐群回来,但无论工作情况如何,他都会热好牛奶等著乐群。
也因此养成乐群进门都会下意识地看向他房间的习惯。
日复一日,接过热牛奶的乐群早已不再抗拒唐士祺的好意——
「谢谢。」这一次,乐群不同以往地小小声向唐士祺道谢。
虽然小声,但他还是听到了。
他张目结舌,简直比看到UFO还要诧异。
看到他的表情,她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早就该说了,不是吗?谢谢你比我老妈还像老妈的照顾。」
是早就该说了,他是真的关心她,他对她的好,她老早就记在心里。
「啊!不会!这应该的!」唐士祺还收不回心神,呆呆楞楞,回答得不知所以,最後连自己怎么进房间的也不知道。
第二章
对乐群而言,之前的方柔和小悠,还有现在的唐士祺,带给她的,是家的温暖。
这是她从小梦寐以求却又不愿承认的渴望。
曾经,她也拥有过,家庭特有的温暖——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
乐群是单亲家庭。
在她小学的时候,父亲因意外去世,留下她们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父亲那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从此由母亲接手管理。
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看笑话,看失去丈夫的未亡人怎么经营亡夫的事业,看公司业务怎样惨澹,看母女三人怎样凄惨落魄地向他们摇尾乞怜——谁叫那男人的遗产只留给她们!
母亲是个坚强的女性。
她勇敢地担下重担,将全部的心力投注在父亲的公司。多年来,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因此她们母女的生活真是衣食无虞。
可是,母亲却疏忽了亲情的经营。
一天之中,她几乎见不著母亲的面。
每天早上起床见到的,只是母亲留下的纸条跟零用钱;三餐不是在外面解决就是吃姊姊一成不变的蛋炒饭;晚上睡觉前也还不见母亲回来;假日时,母亲还要到公司加班,要她们姊妹乖乖留在家里。
原来,她们失去的不只父亲,还有——母亲。
天真单纯的心灵,因为失怙而早熟,告诉自己要体谅母亲的辛劳,但叛逆的天性却无法忍受母亲无形的伤害,两相矛盾的挣扎痛苦,让乐群淡薄了亲情,疏离了家人。
不再期待,也就不再受伤害。
或许,母亲後来也发觉了吧!
想要拉近渐行渐远的距离,想要多做点事来弥补,即使乐群不主动跟她联络,她总能够透过她的手腕与关系掌握关于乐群的讯息,并瞒著她替她打点一切,不顾她的意愿。
就比如说跟方柔搭上线,让唐士祺住进来。
其实乐群心知肚明,母亲处心积虑的设计是为了自己,早就怀疑唐士祺是母亲拜托来照顾自己的。
只是,又如何呢?
这样的母爱来得太晚,乐群潜意识地抗拒她的关怀。
就乐群看来,现在的母亲成了唠叨罗嗦又爱管闲事的老妈子。
有时候,她还真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样的老妈。
「啊!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胡思乱想?」
乐群努力地眨著眼睛,想要眨回眼中的泪水。就算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也绝不轻易掉眼泪。
只是一滴泪水还是冷不防地滑进乐群手上热呼呼的牛奶里。
「都是唐士祺啦!莫名其妙!」
瞪著牛奶,嘴上嗔怪著:心里却流过一丝暖流与甜蜜。
掺了泪水的牛奶不知是何味道?
至少乐群暍的是温暖取代了酸涩。
乐群潜意识地抗拒母亲迟来的爱,连带地也抗拒唐士祺的关心,这是当初她恶意对待唐士祺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却能坦然接受唐士祺的照顾,之间的转变是为什么?也许是唐士祺锲而不舍的善意,也或许是唐士祺即时带给了她孤冷的心一丝温暖。
「咦?这是什么?」
乐群在沙发上摸到了一件物体,拿起来看,才发现是一只男用皮夹。
「铁定是那个家伙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也随便乱丢,拿去还他!」
正要起身将皮夹拿去还给唐士祺,一不小心,皮夹掉在地上摊开来,乐群捡起来,不经意看到摊开的皮夹里放著一张女人的照片。
异样的感受瞬间擦过乐群——
「这是谁?」端详著照片,乐群充满疑惑,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膨胀。
「搞不好是那家伙的女朋友,还满漂亮的嘛。」她忍不住嗤之以鼻,会将照片随身收藏著,想必是关系匪浅。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乐群恶作剧地抽出那张女人的照片,随後拿著皮夹走到唐士祺的房前,敲了门示意,唐士祺随即开门。
「唐士祺,你看你掉了什么?」乐群摇晃著手上的皮夹。
「啊!我的皮夹!」唐士祺连忙接过。
「我在沙发上捡到的。」
「一定是我下班後窝在沙发上时掉的。谢谢你。」唐士祺感激地说。
乐群有一种看到漫画人物眼睛闪烁著感谢光芒的错觉,她下意识地搓揉著自己到手臂。
「你冷吗?」唐士祺注意到她的动作。
「不是。」她懒得跟他解释,「你不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吗?难保我没动过喔。」她有意地诱哄他打开皮夹。
「你不会的啦!」唐士祺义气地寄予乐群无上的信任。
真是个好人!算了,直接点明。
像是要破坏他对她的信任,「可是我看到了喔!」
「嗄?」会意不来乐群看到什么,他发出单音节的疑问句。
乐群慢条斯理地亮出方才抽出的照片,「哪,你看!」
没有错过唐士祺闪过的异样神采,乐群紧接著问:「这是你什么人?」
落寞的神情难得出现在唐士祺脸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先把照片还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