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一阵阵极细微的沙沙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右手抚着腰扣,蓄势待发。
敌不动,我不动。
等待,是雾中最好的防卫,也是雾中最好的攻击准备。
模糊身影窜过,剑出,血溅五步。
一名黑衣人倒落在他脚边,但他吝于对尸体投注一丝目光,横剑戒备,仔细倾听周遭动静,双眼扫视四方。
听脚步声,竹林中尚有九名黑衣人。
剑出虽是无声无息,但或许是黑衣人的倒地声泄漏了唐凛霜的位置,不到片刻,同时有三道影子分别从三个方位出剑——
间不容发之际,唐凛霜纵身跃起,足蹬竹干,借力横飞而出,避开了分刺他喉、胸、腹的狠辣剑招,同时越过那三人的围堵。
为防偷袭,他在空中舞剑成盾,护住全身要害,待落地后又旋转身子,持剑刺向四面八方。
雾中不耐久战,敌方人数又占上风,他确认身旁无敌之后,当下决定不再恋战。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唐凛霜选择了应该是通往湖边的方向而去。
面前时有竹子挡道,身后则有黑衣人紧追不舍,他虽遇险却不慌乱,步伐快速而不匆忙。
将出竹林之时,前方刺出一剑——
这一剑来得意外,他一时疏忽,竞未加以防范,待要闪避已经迟了。
紧急中他身体微侧,避开了咽喉要害,但剑尖仍刺入他左肩。
他闷哼一声,挺剑剠向对方,趁那人退避抽剑之时往右方疾冲,但这么一耽搁,便给了他身后的黑衣人可乘之机。
一道破空声传来,他感觉背上一痛,三支利爪般的东西刺进肉里,似乎是飞爪之类的武器。
不待回头,唐凛霜当机挥剑后击,割裂爪上绳索,步伐疾催。
突然,他一脚踩空,坠入湖中。
* * *
清晨,几名唐门守卫被发现死在双镜湖畔的竹林边。
双镜湖竹林是三少的私人禁地,死去的守卫平日负责在竹林外巡视,防止外人侵入。他们本身并不被允许进入竹林,但这次他们并非全部陈尸竹林外,其中两人是在竹林中被发现。
除此之外,竹林间残留着诸多浅浅的脚印,地上还有数摊血迹,而原该在今晨回到唐门参与芙蓉花会的唐凛霜,却一直不见踪影。
种种迹象显示,守卫应该是受到入侵者的杀害,其中两人试图进入竹林警告三少却未成功,而血迹和脚印则证明三少与敌人曾有一番格斗。
由于三少下落成谜,生死下明,有人便推论他即使不死也必定受了重伤,因为他若安好,定会回到唐门,绝无失踪之理。
消息传回唐门,众人震惊,为了不引起太大骚动,唐姥姥立刻命人封锁消息,不许任何知情者泄漏,尤其不能让府中宾客知晓。
但外敌既然犯到了唐门头上,负责唐门守备的三少又失了踪,为防再有事故发生,唐姥姥决定让他手下的四大护卫之首暂代他的职务。
对于这个决定,反应最大的是三少的父亲——唐兢。
他认为三少不久必当归来,而在他回来之前,他的职务理应由他代理。
在唐兢的坚持下,唐姥姥只好答应。
为了寻找唐凛霜,唐竞将大半守卫派到城外,只留少部分护卫唐门。
但,即使派出大批人马搜寻,三少的行踪依旧成谜。
第八章
芙蓉花会持续进行着,与会的千金闺秀尚不知目标之一的唐三少已经失踪,兀自使尽浑身解数,互相较劲。
秦舞雪向来不喜欢跟人争,何况她和大少已经相属,根本没必要下去镗浑水,又因为之前大倩放话不许人抢唐回风,秦舞雪更是处处避着凶悍的大倩,不想和她起冲突。
于是这几日里,她只是拉着翠翠到处赏花,或者和大少在隐蔽处谈情说爱,与其它千金都无来往。
这一日,主仆二人为了不想跟旁人挤,净往僻静处定去,定累了便坐在一株芙蓉树下休息。
「小姐,您最近好像春风满面的,看来唐公子一定对您很好。」翠翠偏着头,暧昧地朝秦舞雪微笑。
「还……还好啦!」她粉颊微红,眼角眉梢都漾着甜蜜。
「哦!只是还好——」翠翠特别把「好」字拉得长长的,笑嘻嘻地用眼角瞄着她,「之前有个人怎么样也不肯到唐门,谁知一到了唐门却全变了样,现在怕是怎样也没法子把她拉回家了。」
「你笑人家!」秦舞雪羞恼地瞪着翠翠,脸更红了。
「不敢。」翠翠连忙摇头,但脸上的表情还是笑嘻嘻的。
「哼,敢笑我就要接受惩罚!」
话刚说完,秦舞雪立刻伸手采向翠翠的胳肢窝,轻轻呵她痒;翠翠不甘示弱,也伸手去搔秦舞雪的腋下。
「好痒!」
秦舞雪咯咯一笑,连忙站起,转身想跑却倏地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男人。
瞧打扮,他们似乎是唐门的人,可是脸上却都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
「小姐!」翠翠赶紧起身,脚步一跨便挡在秦舞雪面前,擦腰问:「喂,你们想做什么?」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伸手要抓翠翠,另一个却绕往左边,扑向秦舞雪「啊——」秦舞雪尖叫着闭上双眼,恐惧着即将来临的痛楚。
意外的,她预想中的情况并未发生。
耳中传入一声呼暍,她惊疑不定地睁开眼,这一瞧,她立刻瞪大了眼,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
翠翠在跟他们打架?!
翠翠会武功?!
秦舞雪不敢置信,怕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更用力地盯着眼前那个穿梭在两个大男人间,拳脚利落又凌厉的娇小身影。
就在她愣住的时候,翠翠连着两下飞踢,狠狠地将脚尖对准那两人的太阳穴,重重地将他们给踢昏。
翠翠踩住其中一个男人的脸,不屑地啐了一口,「呸,这种货色也敢在本姑娘面前丢人现眼!像你们这种没用的家伙,难怪只能跟个没用的王子。」
「翠……翠翠?」秦舞雪抖着声音,完全无法接受突然变了样的小丫鬟。
听到这声叫唤,翠翠转过身子,歉然道:「小姐,对不起骗了您,奴婢不叫翠翠,而叫丁香,是公子派来保护您的人。」
「你不是翠翠?」秦舞雪扬高了声音,见丁香点头,忙问:「那真的翠翠又到哪去了?又是哪个公子派你保护我?」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她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疑问,弄得她头昏脑胀。
「小姐,奴婢还是从头说吧。」丁香微微一笑,开始解释原委,「其实,从来就没有翠翠这个人。奴婢是唐门大少的贴身婢女,因为生来矮小,又有一张长不大的脸,旁人总以为我是个孩子,不会防备我。公子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三年前命奴婢卖身做小姐的丫鬟,一方面是保护您,一方面也让公子可以知道您的近况。」
原来是他派来保护她的!听丁香这么说,秦舞雪心头满满都是甜意,但猛然想起一事,诧异地说道:「三年前我还不认识他呀!」
「呵,您不认识公子,可是公子却偷偷喜欢您好多年了!」丁香抿嘴一笑,对秦舞雪眨了眨眼,「虽然公子嘴上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您的不同。」
秦舞雪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又羞又喜地垂下头,小声问:「他偷偷喜欢我好多年?」
「是呀!」丁香点点头,瞄了秦舞雪一眼,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家公子多年来都只想着一个姑娘,可是人家姑娘偏偏什么都不知道。听栀子姊姊说,前两年他们再见面,公子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心里闷得差点要生病了。」
更早以前他们见过吗?怎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秦舞雪低着头,努力地回想着,可是却一丝印象也没有。
只听得丁香又道:「小姐,您说这姑娘是不是过分了些,居然把我家公子这样温柔多情的男人给忘了。唉,公子真是可怜呀!」
「思……是有点……」秦舞雪头垂得更低了,拉着衣袖绞呀绞的,没瞧见丁香眼中闪着顽皮的光芒。
「那,您说这姑娘是不是该补偿他一下?」
「怎……怎么补偿?」小手继续扭着袖子,将薄薄的丝袖扭成了麻花。
虽然他早说了喜欢她,可是她不知道他竟然喜欢她那么久了,而且还派人偷偷保护她。
相较于他,她什么也没为他做,而且还把他们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越想,她越觉得愧疚。
她突然好想去找他,把她的心意统统告诉他,让他知道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让他知道他的用心让她好感动。
可是,她又忍不住担心,那样的行为会不会太过轻佻……说到底,她总是胆小。
迟疑间,丁香爽朗的声音响起,鼓舞了她。
「哎呀,补偿还要人教吗?那姑娘现在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去做呀!」
小手停止动作,低垂的头突然抬起。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秦舞雪朝丁香微微一笑,拉高了丝裙,转身跑开。
她一转身,丁香立刻吁了口气,「还好她被翠翠的身分和公子的事转移了 注意力,不然,还真不知怎么解释这两个人抓她的原因。」
同时,丁香心中不由得暗赞大少料事如神。
三少失踪之后,谋叛者果然想趁唐门守卫空虚时抓走秦姑娘,既可扰乱大少心神,又能制造混乱,幸好她早有防备,没让歹人得逞。
只是,大少明知接近秦姑娘会让谋叛者注意到她,却又为何不避着她呢?想来想去,丁香只想到两个理由,若不是大少信任她会保护好秦姑娘,要不就是他已经忍不下去了。但,最可能是二者都有。
既然大少已经忍不住了,她做人奴婢的当然得帮忙推一把罗!嘿嘿!不敢让秦舞雪独自走远,得意地窃笑了几声后,丁香立刻又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命令道:「把这两个人处理一下,我要跟上去照看小姐。」
话一说完,丁香立刻提气追了上去,而原本空荡的花径上却瞬间冒出了人影,又瞬间消失无踪,连地上的人也一起不见了。
一切,就像从未发生。
* * *
踏着轻快愉悦的步伐,秦舞雪喜孜孜的奔向颐风园。
她一边跑,一边回想着丁香的话,越想心情越激动,刚要跨进园门,便忍不住扬声呼唤了起来。
「风,你在——」声音戛然而止。
一对相拥的男女匆匆分开,女的是栀子,男的却是她所没见过的人。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秦舞雪尴尬地低着头,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完全不敢看他们。
「您别误会,阿武只是送帐册过来,我们顺便聊了一下而已。」栀子力持镇定地说着,又对那男人催促道:「我要把帐册送去给公子,你也该回帐房了。」
男人叹口气,望了栀子一眼,默默的走了。
一直等到他离开后,秦舞雪才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栀子笑了笑。
栀子回她一笑,说道:「您要找公子吗?他正在书房里,奴婢带您过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那麻烦您把这本帐册交给公子,奴婢去为您和公子泡一壶好茶。」
栀子把帐册拿给秦舞雪,告退之后,迳往小厨房而去。
秦舞雪吁了口气,拿着帐册走向唐回风的书房,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书房里立刻传来了回应。
「小兔儿,进来吧。」
她依言开门,进房后顺手再把门关上,转过身子,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是你,所以我知道。」
他笑着放下手中的毛笔,招手要她过来,一等到她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他一边问,一边调整姿势,让她侧坐在他的腿上,头枕着他的肩,而他的双手则环着她的腰,舒舒服服的拥着她。
「没有呀……」她本是一时情感冲动才跑来找他,但真见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时,忽然瞥见手中的帐册,登时找到了借口,「是栀子要我帮忙把帐册交给你,所以我才会来。」
「是吗?」他双眉一挑,拿过帐册放在桌上,「栀子应该都在颐风园里,怎么会突然跑去拜托你?」
「那是……哎呀,人家没事不能找你嘛!」谎言被揭破,她羞恼地嘟嘴娇嗔。
「当然可以。不过……」他把玩着她柔嫩的小手,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问:「告诉我,你是不是太想我了,所以才来找我?」
她口是心非地摇头。
「真的不想?」他逸出一声叹息,唇抵着她的耳垂轻喃:「你不想我,可是我好想你……」
「其实……我也是……」她小小声地回应他,轻咬着唇,俏脸慢慢染上瑰红。
「又咬着唇?真是坏习惯。」他抬头轻斥,语气里却盈满宠溺,温柔如水的眸光凝望着她,食指轻抚着她红嫩的唇办,「别咬了,真要咬,咬我吧。」
她迟疑地启唇,碎玉般的牙轻轻咬住他的食指,跟着羞怯地回望他一眼,舌尖慢慢舔了下他的指尖。
刚做完这令她脸红心跳的动作,她便匆匆松口放开他的食指,将整张小脸埋进他怀中。
唐回风有些惊喜又有些想笑,惊喜的是她第一次主动做出这样亲密的举止,笑的是他的小兔儿脸皮太薄,敢做不敢当。
可是她越是羞怯,越是激起他满心的爱怜,纵使平日里喜欢戏弄她,这时却怎样也不忍心取笑她。
他可以想见他的小兔儿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举止。
所以即使想笑,他也没有笑出声。
但是,她偷瞄他的反应时,却瞧见了他嘴边的笑意。
「你取笑人家……」她把脸闷在他怀中,一双小手紧揪着他的衣襟,低微的声音透着委屈,似乎转眼便要哭了。
他不舍地拥紧她,柔声安抚,「小兔儿,我一直等着你主动亲近我,好不容易等到了,我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会取笑你呢?」
听他这么说,她不由得想起丁香先前说的话。
秦舞雪微微抬头,半垂眼帘,含羞带怯地望着他,欲语还休。
「有事问我?」
贪恋她娇羞的可人模样,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她心儿怦怦,差点要失去问出口的勇气。
迟疑半晌,她终于还是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风……你对我……呃,丁香说,你偷偷……偷偷喜欢我很多年了……」她越说越小声。
丁香身分暴露了?不,不可能,除非……
唐回风心一紧,急切地问:「有人想伤害你吗?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丁香把坏人都打昏了。」秦舞雪把耳朵贴在他心口,听到他的心跳变得急促,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有人想抓她,她应该感到害怕,可是不知怎地,她却一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