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爹不知道县令调职的消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长长地吁了口气,「还好还好。」
「既然知道不会有事,就别再哭了。」食指轻点她的额头,他勾起一抹带着疼宠的笑容。
「嗯。」心中一安,她对着他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谢谢你告诉我。」
他仿佛见到一朵紧闭的花蕾在瞬间绽放,展露出娉婷丰姿。
除了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她不曾再对他微笑,久得让他忘记她也会笑,久得让他以为只有逗哭她才能诱发他的怜惜——原来,她的笑容一样让人心动。
面对他的凝视,她突然觉得害羞,低头避开他的眼光,俏声问:「你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这些?」
他总是欺负她、威胁她,似乎她越怕他,他就越开心,今晚为何会安慰她呢?难道是怕她因此缠着他?想到这个可能,她竟觉得心里闷闷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双眉一扬,他别有含意地回答:「或许是因为我不许别人让你伤心,或许是我想见到你的微笑……或许,还有更多的或许,你可以慢慢的想。」
他收拢折扇,缓缓站起,同时以扇柄挑起了她的小巧下巴,然后低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留下一抹微笑,转身离去。
* * *
这一夜,秦舞雪失眠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想的净是他临去前说的话语和笑容。
或许是因为我不许别人让你伤心,或许是我想见到你的微笑……或许,还有更多的或许,你可以慢慢的想。
为什么他要那样说?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但是话里的含意她却不太了解。
他说不许别人让她伤心,可是每次让她哭泣的都是他!虽然,她的哭泣不是源自于伤心……
他说他想见到她的微笑,可是他向来只会欺负她,让她一看到他就害怕,除了今晚,她没有一次见到他还笑得出来。
如果他真想见到她的微笑,为什么还要欺负她?既然他喜欢欺负她,那么该当是以她的哭泣为乐,可是为何这次却又对旁人弄哭她的事介意呢?想到这里,她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却又无法明白指出到底是什么。
至于那更多的或许,她更加不明白。
她想告诉自己不必多想,那或许只是他的另一个捉弄,但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
到底唐回风怎么了?她又怎么了?似乎经过这一晚,有些事情改变了。
她仍然怕他,恨不得远远的躲开他,可是却又一直想起他,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
她忘不了已偷偷潜入她心底的温柔眼神,忘不了他唇边的那抹笑意。
只是短短的一晚,她对他的印象除了血腥的记忆,竟又增添了当年初见他时的翩翩风采。
然后,她记起了那一夜,他带着兔兔离开后,却又突然出现的事。
当时,她失去了兔兔,独自在围墙边哭泣了许久……
「呜呜呜……」
娇小的白色身影孤孤单单地坐在地上,啜泣声不断地自她口中逸出,直到另一道冷漠的声音制止了她。
「不许哭。」
突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竟是她现在最怕见到的唐回风!她不敢再哭,睁着红肿的眼睛,咬着下唇,恐惧地望着他。
一阵夜风吹过,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罗衫,冷得直打哆嗦,双手环住臂膀,不停地摩擦,但她的双眼仍然不敢有片刻离开唐回风身上,生怕他一有什么动作,她会来不及逃。
正在担心的时候,却见他皱起眉头,举高手——
「啊!」她吓得全身发软,根本动不了,只能闭目待死。
忽然,一块东西罩在她头上,并且又闻到一股淡雅的兰花香味,她愕然睁眼,拉下蒙住她头的东西,才发现是件衣服,再仔细一看,竟是他身上的袍子。
「穿上。」他面无表情地命令。
她不敢违抗,乖乖地套上他的袍子,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只是他的身材远比她高大,袍子穿在她身上,袖子、衣摆都拖得长长的,看来有些滑稽。
他冷冷地望着她,漠然道:「衣服穿好就离开,不要在这边扰人安眠。」
「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兔兔不在,我会怕……」她吸吸鼻子,忍住快要流下的眼泪,「求求你……把兔兔还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不可能,你现在就得走。」他双眉一轩,眸光变得暗沉。
正当她以为他要逼她离开的时候,他却低声唤出了一个叫作栀子的婢女,要她陪她一起回房。
于是,那一夜,她终于在栀子的陪伴下回到了房间……
从往事中回过神,秦舞雪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他是不是真像她想得那么可怕?他所有的善意是否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是他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她弄不清了,一切都模糊了。
胡乱地想了好半晌,她终于闭上了双眼,努力抛开纷杂的思绪,慢慢沉入梦乡。
第四章
一弯血月斜挂天幕,月晕轻笼些微紫雾,映得湖面上流光朦胧,而平湖无风,涟漪不起,湖心也照出一弯血月,红艳犹似鲜血。
水波轻荡,一艘小舟滑过水面,划破红色血月,停泊在湖心。
夜渐深,万籁俱寂。
忽然,一道迅捷如箭的银影飞越湖面,落在船头,小舟轻晃了两下,随即归于宁静。
「你怎么来了?」隔着白色纱帘,舱里传出幽渺的问话。
船头的银衣人沉默不答,手腕一动,剑影漫舞,纱帘碎成千百只粉蝶,缓缓飘落;再一动,长剑已化作腰带,安稳地扣在他腰上。
纱帘一除,船舱里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容色娇艳的女子穿着一袭粉红绉纱裁成的薄衫,斜倚着舱壁而坐;男子正啜饮美酒,他身着水蓝绸衫,前襟半开,横卧船舱,头枕着女子的大腿,左耳上的银扣环闪着微光。
银衣人神色漠然地朝船舱里一瞥,冷冷地道:「出来。」
舱里的男子身形不动,举起翠玉酒杯,神色自若地问:「三哥,要不要也来杯断肠红?」
寒光闪动,玉杯裂成两半,摔落,男子的手却毫发无伤。
这一剑就是答案。
「三哥,你今晚的脾气可真差。莫非我得罪了你?」男子淡淡一笑,擦干被酒水弄湿的手,腰一挺,身子立刻坐起。
「你心知肚明。」银衣人昂首望月,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他接过身旁美人递来的酒杯,饮尽之后,轻声问:「是为了那几封信?」
「不错。」银衣人目光如箭,毫不留情地射向他,「你竟违背大哥命令,私自扣下那几封信!」
「我不过是防患未然,毕竟谁都无法确定你不会倒戈。」
「唐月剑,你是什么意思?」银衣人眯起双眼,右手抚着腰扣,蓄势待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唐月剑扬高双眉,唇边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你唐凛霜不够格让我信任,如此而已。」 话声刚落,银光跃起——
当!一物击在唐凛霜的剑上,荡偏了剑刀。
「妈的!你们两个半夜不睡,居然跑到船上闹内哄!」岸边响起暴雷般的怒吼,一名穿着红色短衫劲装的男子指着湖心小舟大骂,「你们当我是死人吗?老大不在,起码还有我。有事不能解决,不会来找我吗?」
唐凛霜收回软剑,冷冷地瞪了唐月剑一眼,足尖轻点,窜上小舟蓬顶,再提加内力,飞身纵出,跃过湖面,落在红衣男子面前。
唐月剑吩咐舟子把船划回岸边,但到岸之后却不上岸,仍是安坐船舱里,倚着美人享用醇酒。
「好了,谁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红衣男子皱起了一双浓眉,目光在唐凛霜和唐月剑身上来回审视。
唐凛霜沉着脸,默不作声,唐月剑则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听完他的话,红衣男子不悦地轻斥,「老大说过要相信凛霜,你忘了吗?」
「你当真信他?」唐月剑仰头睨着同父同母的兄长唐焰刀,语气甚是怀疑。
「老大相信他,我就相信他,你不要自做主张,免得把事情搞砸。」唐焰刀双眉一挑,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他,然后又对唐凛霜道:「三弟,你别管我老弟说什么,我和大哥绝对相信你。」
听到这些话,唐凛霜本来比冰霜还冷的脸色才和缓下来,朝唐焰刀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也要回去睡我的觉了。最近不太平静,你把该处理的尽快处理完,不要继续待在外面鬼混了。」唐焰刀打了个呵欠,也离开了。
这时,湖岸边又只剩唐月剑所乘的小舟,舟里除了他,还有一名美人与船夫。
娇滴滴的美人儿早已被之前的冲突吓白了脸,无力地倚着唐月剑。
好不容易闲杂人等都走光了,她才恢复了血色,柔声问:「四少,您和二少三少怎么吵起来了?」
「你想知道?」魅惑的桃花眼斜睇她一眼,薄唇带着邪气的笑容缓缓贴近她的樱桃小口,「给我一个吻,我就告诉你……」
她妩媚一笑,藕臂攀上他的颈子,仰头吻上他的唇,然后是他的喉结、锁骨……慢慢游栘到他半敞的胸膛,在他的胸怀间悄悄失去了气息。
「如果唐凛霜没来打扰,你也不会听到不该听到的事,可惜了……」抚摸着怀中人儿的秀发,他极轻极缓地叹息,挑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印上一吻,「你放心,这毒叫美人香,死后容色久久不变,你仍然是讨人喜欢的美人儿……」
小舟后梢在此同时,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宣告船夫已毒发身亡。
唐月剑微微一笑,抱起怀中美人,缓步上岸。
他回身朝小舟一弹指,火星扑向小舟,瞬间窜升,化作熊熊火焰。
在血红月色与艳红火焰的辉映下,人影慢慢消失在远方。
* * *
天色渐明,达达的马蹄声在青石大道上响起,越来越急,直奔向大道底端一座巍峨的大宅。
勒住马,一名劲装大汉从马上跃下,口中嚷着:「动作快,大少就快回来了,叫总管布置一下。」
守门的四个侍卫之二止刻进门禀告总管,大汉则重新跳上马,掉转马头,全速往回骑。
在大汉上马的同时,大门后石板路旁的一棵大树下,一道灰色的身影也迅速离开,穿过走廊和小径,进了一座花团锦簇的园子。
确定没人跟踪他后,他敲了敲某个房间的门,说了暗号,小心地走进了房间。
那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桌前坐着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男子,正拿着毛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主人,大少要回来了。」灰衣人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人听到。
「都安排好了?」
「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报消息,怕是出事了。」
「嗯?」中年男子放下毛笔,沉声问:「哪边还没消息?」
「是派到三少那边的人没消息。」
「马上再派人去,在芙蓉花会结束前,一定要解决唐凛霜。」中年男子眯起狭长的双眼,眼中透出阴鸶的光芒,「唐凛霜一死,唐门的守卫势必大乱,我们办起事来会方便许多。如果能够乘机拿到掌理守卫的要任,那就等于是我们的天下了!」
「是。」
「老妖婆那边有何动静?」
「老夫人忙着筹备后天的芙蓉花会,整天不是看闺秀名册就是监督花会的布置,门里的事务都由大少处理,大少出门之后,则由他手下的两大总管代管。」
「哼,看来老妖婆真的要在花会结束时把家业传给唐回风那个毛头小子!」
他脸上的神色愈发阴狠,冷冷地问:「唐焰刀和唐月剑那边呢?」
「二少听说老夫人改变主意,在花会上不只是要选出大少的妻子,而是四个一起选,前天就已经躲到城外双镜湖的别苑了,老夫人知道二少离家后,马上要四少去劝他,所以四少目前也在别苑里。他们两人的作息跟平常没两样,二少照常钻研暗器,四少除了试毒采药,就是沉醉温柔乡里。不过……」
「不过什么?」中年男子挑眉问。
「今早属下收到二少那边卧底所传来的消息,昨夜三少和四少起了冲突,两个人在湖上打了起来,二少出面后才把事情解决。但是卧底的人怕被发现,不敢太靠近湖边,所以没打听到是为了什么原因。」
「叫那人去查清楚。他们如果有嫌隙,我就趁虚而入,挑拨他们的关系!不管最后是唐月剑毒死唐凛霜,或者是唐凛霜杀了唐月剑,都是有利无弊。」
「属下以为,最好是三少杀了四少,如此一来,二少必然要为弟弟报仇,我们又可以从中得利。没有他们三个的帮忙,大少就孤掌难鸣了!」灰衣人说着,露出谄媚的笑容,奉承道:「不过就算他们四个同心合力,一样斗不过您呀!」
「说得不错!」中年男子赞许地点头,颇满意手下的说法,「等我从老妖婆手中夺得大权,唐门大总管就由你来当。」
灰衣人大喜,躬身应道:「多谢主人。」
「把这封信安全送出去,」中年男子将桌上的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交给了灰衣人,「有消息立刻回报。」
接过信封,小心地放入怀中后,灰衣人迅速退下,循原路往大门而去。
* * *
艳阳下,四匹骏马并肩而驰,急奔至唐门的大门前,同时停住。
四名黑衣劲装的男子跳下马背,拉着坐骑的缰绳退到青石大道两旁,让出正中的道路,屏气凝神地等候着。
接着一匹青花騵达达小跑,慢慢在大门正前方停下,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不慌不忙地下马,转身朝来时路走去。
这时,又一阵蹄声响起。
青石道上白影奔驰如电,足不点地,雪白的鬃毛在风中飞扬,马上男子的衣带也随风飘动,人马皆白,犹如一体。
将到门口,白衣男子左手按住马鞍,腾跃而起——
宽阔的衣袖迎风飘荡,仿佛大鹏展翅,几个飞旋后,翩然落在门前台阶上。
「恭迎大少回府。」门内等候已久的奴仆和守卫们同时行礼。
唐回风手一摆,示意他们免礼,随即抽出腰闾折扇,轻轻挥开,遥望着路口。
栀子命人将他的坐骑飞云带回马厩,慢慢步上台阶,满脸关怀地问:「公子,您一路旅途劳顿,是否要先回房休息?」
一旁的大总管也附和,「大少,您请先回房休息,属下会妥善招呼客人,绝不敢怠慢。」
「不必了,我不累。房间都准备好了吗?」
「属下安排他们住凤仪馆,不知是否合您的意?」
唐回风回头看着大总管,微微一笑,「看来你什么都想到了。」
凤仪馆离他所居的颐风园不远,却远离唐月剑所住的的眠香园,显然大总管已先推敲过他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