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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心没妒 page 9 作者:于晴

  变得像另一个人。

  谁呢?一个孩子怎能看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见她拐进一个院子,他心里冷笑。果然是派来的吗?

  她停步,没有往前敲门,反而东张西望起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柔儿,来,快点快点!」

  「相公,你猴急什么,又不是没碰过女人,我听大姐说,你最近一直打清白小姑娘的注意,是也不是?」

  「……妳也知道了,那正好,柔儿,妳替我向妳大姐求求情嘛。」

  「别说大姐,柔儿第一个就不许……你见一个爱一个,那置柔儿跟姐姐们于何地?一妻三妾,相公,你还不够吗……我听大姐说,与你同窗苦读的好友早已是科举状元,如今都不知当着几品的官儿了,相公,好歹也跟你大舅子说说,瞧他能不能为你谋个一官半职……」

  夜风,是传送半夜私语的媒介,若隐若现地飘散在空中,苏善玺冷冷地掀起唇,无声地笑着。

  呻吟、娇喘与断断续续的对谈,无法刺激他的神经,只是──离房更近的文青梅应是听得更真切。

  她动也没有动。风,勾起了她没有束起的长发,她微微侧面,让他窥得她那孩子气的脸上有抹迷惘。

  她,真的只有十来岁吗?这个疑问从心底滑过,目光却无法从她脸上调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移动了,仿佛没有再听房内苟合的欲望,见到门就走。

  他跟在她身后,一直看她慢慢地走在府里,像是闲逛更像迷路,好几次从离客房二十来步的距离又绕开,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她才终于走到客房前。

  看见她大松口气,伸手欲推房门,忽地又停下来。

  她,又在迷惑了。到底,她在迷惑什么呢?这么想着的同时,苏善玺暗惊自己怎能猜到她的心思?明明,她是背对着自己的。

  她转身,走到院子中央,用她短短的脚踏踏地,似乎在试着自己能不能飞起。跳了两下还在原地,她深吸口气,伸出短短的手指,从圆月移到石墙上,低声喊道:

  「目标:墙头,飞吧!」

  他讶异,见她一提起,整个娇小的身子腾空冲向墙头,可能是她的轻功太可怕了,整个人飞过墙头,她甚至还不及伸手抓住墙头,「咚」地一声,整个人四平八稳地趴在地面上。

  他……目瞪口呆。

  趴在地上的身子动了下,慢慢爬起来,不死心的手脚并用爬上墙头。

  墙头上,到底有什么好瞧的?苏善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终于爬上墙头,找了个好位子坐下。

  她懂武,何须这么费力?

  她身子微微后仰,他差点要脱口喊:小心了。

  她连忙撑住自己,后来似乎觉得挺好玩的,又大胆地将身子往后倒去。

  这小女孩,简直在胡闹了。

  轻笑在夜风中传开了,传进他的耳里。她觉得这样很好玩?

  也对,她只是个孩子,当然不会想太多,从头到尾,想太多的是他,以为她充满了谜,他摇摇头,跟着她大半夜,自己也是蠢人了。

  笑声慢慢地从风中淡去了,突然之间,黑夜变得空虚起来了。从他的角度往上看去,只能见她一头长发垂在背后,圆胖的月亮几乎包住了她的身子,让她的周身泛起银白的光芒来。

  「……何处才是我的家呢……」

  软软的童音透着迷惑与无奈,从她小小的身子里传出来,不由得让他一怔。

  何处……才是我的家呢?

  心底不停重复着,他缓缓闭上眸,升起共鸣之感。

  跳井后的文青梅,充满了谜。

  第六章

  究竟是开始注意起她了,才会觉得好象不管到哪儿都会见到她,还是他们之间太有缘了?

  瞥了眼她缩头缩脑地躲在树后头,他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向她叫道:

  「妳又迷路了吗?」

  文青梅没料到他会发现,很不好意思地走出来。

  「她……她……」

  「凤夫人,妳别怕,她只是婢女而已。妳这娃儿又要做什么?」

  「我……呃,那个我家小姐正在午眠。」她瞄了瞄他扶住颜起恩第二小妾的柔荑。

  「然后呢?」

  「我守着守着……有点闷,就出来走走。」

  「继续说。」

  「不小心,就迷了路。」见他嗤之以鼻,她解释:「我虽迷路,可也遇见其它婢女。」

  「哦?」终于勾起他的兴味了。「在这附近遇见的?」

  她点点头。

  「妳一次把话说完。」

  「我在外头遇见这儿的婢女,她们不敢进来,叫我进来请苏少爷往昂心院,说是你请来的贵客已到。」

  「哦?来了吗?」

  「怎么不敢进来……难道她以为咱们──」

  「凤夫人,妳别怕,那只是误会,咱们之间清清白白的。」暗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他仍面不改色地向这年轻的少妇绽出迷倒众生的笑来:「妳只是喜欢听我说起各地风情与游历,除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不是吗?若是起恩向我问起,我定会为妳澄清。」如果他真有这个胆子敢问的话。「我先送凤夫人回房吧──」

  正要转头向文青梅说话,忽见她又细又长的眸子还在瞪着自己。

  不知为何,她充满谴责的目光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他正在做的事罪大恶极。罪大恶极?也不瞧瞧到底谁才是那个逼死人的罪人?

  他哼了一声:「妳这丫头还不……」话未毕,突见她像风一样地冲过来,脑中想起昨晚她飞过墙头,跌在地上的景象。直觉要抓住她,她却在他面前煞住,高举她短短干干的手臂──

  啪!

  她用力拍开他扶住凤夫人的手背。

  喀。

  细微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他脸色一白。

  「男非夫,女非妻,能避嫌就避!」童音叫道。

  苏善玺的左手状似无意地捧住那只被打的手,瞪向她。

  「妳打我?」

  「男非夫,女非妻,要避!一定要避!夫人,我送妳回去吧。」

  「凭妳这个走一条直路都会迷路的人?」他脸庞抽动,见凤夫人讶异地看着自

  己,他勉强露出绝倒众生的笑颜来。「夫人,我还有事交代这丫头──」

  待凤夫人识趣离去之后,他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捧着手,暗暗深吸口气,往昂心院走去。

  「还不快跟来?想让我跟妳家小姐暗示,让妳臂上再多淤伤吗?」

  咦?原来他都知道啊。快步追在他身后,想了想,好心劝道:

  「你还是别再故意亲近她了吧,若是让他知道,岂不是要闹僵了?」

  「他不敢。」

  「就算不敢,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妹妹都死了──」差点撞上他的背。

  她见他转身注视自己,冷冷掀唇道:

  「妳以为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该要负责的,我一个也不放过。」

  「可是……妳妹妹地下有知,她不会开心的。」

  「地下有知?」他笑了一声:「十六年来,我连她的魂都没有见过,要我怎么相信她还有意识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她不会知道了,永远也不会了。」

  文青梅望着他,喃喃道:

  「我真庆幸我自尽未死。我若死了,也许不知哪个角落会蹦出像你一样的人,他要花十六年处心积虑为我蹧蹋他自己,我一定连死了都不安心。」

  苏善玺瞪着她。「要妳多话。」

  「你的眼睛到底在看谁呢?我听小姐说,你已三十有六了,年纪真的不小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找个人共度余生?」

  「哟,原来妳这小婢女是为妳家小姐说话的吗?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妳跳井的前一晚,还来警告我,要我别太亲近妳家小姐,那晚妳阴沉得像鬼,怎么?现在又是什么让妳转了性子,要将妳家小姐推给我?」

  文青梅一时语塞,见他靠近自己,俯身对她诡笑:

  「还是,妳对我有意,才会不管在哪儿都能瞧见妳?」

  「我……我……」放大的俊脸让她几乎屏息,就算他有三十多了,相貌仍是惑人的。「我对你没有任何邪念,我会常走动,是这府……这府老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喜欢这里。」

  「哦?不喜欢?」他退开两步,淡笑:「我也不喜欢。小娃儿,我是一个很坏的男人,妳不要轻易把心放在我的身上,我没有办法响应,也不想响应。」

  他的话很自恋,她听见的却是浓浓的悲哀,张口想要答话,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他。

  「我就说,老听到外头有声音嘛,果然是玺少爷,好久不见了,当年我赵竣蒙您照顾,才有今日的成就──」热络的招呼未完,便听见有孩子的童音插进来。

  「搞什么!快乐点!别老让我跟着难受起来!」她一掌用力打向苏善玺的胸口,本意是想让他振作的「友善的轻拍」,不料小小的掌心才触到他的前胸,倏地一下,他已消失在她面前。

  唇微启,她呆了。

  「玺……玺少爷!」赵竣目睹惨案发生,大惊地奔向那惨倒在假山前的人。

  首次──可以算是三十六年来,苏善玺第一次如此狼狈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完全失去了他平日的风采。

  她露出即将要受责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苏少爷……你……还有气吧?」

  *  *  *

  「咳,咳咳──」

  「大舅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去请个大夫?」

  「我只是不慎跌了跤,须要看大夫吗?」青白的脸上微微恼怒,看了颜起恩那张纵欲过度的老脸。即使这家伙装得诚恳,仍知他在暗自偷笑。

  「看看大夫,防着点总是好的。」脱下一身官服的赵竣认真说道:「坦白说,咱们年纪都不算小了,一点小毛病都会浑身难受得紧。」

  「是是是,苏少爷,奴婢马上去请大夫。」文青梅在他背后叫道。

  「妳哪儿也别去。」想逃之夭夭?「还不快来为赵爷斟茶?」

  「喔──」她上前,心怀内疚,规矩地为国家栋梁倒茶。

  赵竣看她一眼,讶问:「小姑娘几岁了?」

  「奴婢才十二岁。」

  「不十五吗?」苏善玺没好气道。

  「苏少爷,你不觉得我愈看愈小吗?」顺手帮苏善玺斟茶。年纪愈小,愈不易被责罚,他可别跟她家小姐告状啊,不然她两只手臂怕要废在她家小姐的拧功上了。

  「才十二岁啊,果然,我就猜妳只有十来岁。玺少爷,这是你捡来的小婢吗?」

  「我有这种婢女,算倒霉了。」他咬牙道,随即注意到赵竣与颜起恩望向自己的奇异目光,顿时察觉自己完美的面具有一丝裂痕,他勉强笑道:「这小婢是程府小姐的,年纪太小不懂事,又常迷路,我怕她出去找大夫不成,反要咱们去报官府呢。」

  「原来如此啊……」自觉这话题最好不要聊下去,不然可能会发生「血腥事件」,赵竣偷瞄了一眼那叫文青梅的小妹妹,试图依她的长相揣测将来她长大时的容貌,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移眼,对上苏善玺的目光。「呃……玺少爷,瞧这小婢站在你身后的样子,真像是爹跟女儿啊,呵呵呵──」笑了三声,突然有点笑不下去。本想转移话题的,好象转错了。

  颜起恩彷佛未觉气氛有些异样,击掌笑道:

  「大舅子做事向来只凭随意,也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若是喜欢这小婢,不如收作义女吧?反正大舅子尚未娶妻,元醒舅子也还没孩子,有个后,也妥当点,不是吗?」

  苏善玺微微一笑,道:

  「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起恩。」这家伙也只敢作这种程度的暗讽。「赵兄,上回你捎来的书信提及你恩师有心将千金许给你,不知何时能喝到你一杯喜酒呢?」眼角瞥到颜起恩一脸羡慕又懊悔。他暗笑一声,不齿之至。

  赵竣感恩地说:「当年若不是日常生活全仗玺少爷照顾,又助我盘缠,绝非有今日的赵竣。」

  苏善玺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哪儿的话,是你争气又有才华,我只不过供你所需,让你有个清静的环境读书。」

  「还三不五时来鼓励我。」赵竣补充道,面怀感激。

  「啊,对了,起恩,你曾提过赵兄曾是你同窗苦读的好友,是不?瞧,他现在已是朝中栋梁,现你虽靠收租过活,可好歹是朋友,赵兄可不会嫌弃你的,你别太自卑啊。」

  「是是……」声如蚊。

  赵竣见颜起恩又羞又恼,不知苏善玺为何有意无意为难颜兄,只好开口解围:「以前,还多赖嫂夫人照顾……」

  「哪个嫂夫人?」苏善玺插问。

  「自然是颜兄的大夫人,苏兄的妹子啊。」

  「她不是!」

  「啊?玺少爷,当年颜兄新婚未及半年,我因生活遇困,实在难熬,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助颜兄。不料一连几天,颜兄都不在,我还当颜兄故意躲我──当然,事后我知道颜兄的确身不在府中,是玺少爷的妹子出来见我的。我还记得她一听我是颜兄的朋友,立刻奉为上宾,也不嫌我衣着寒伧,不瞒你们,那时难得找到可以听我唠叨吐苦水的人,我说了大半天,嫂夫人也不曾打断过我,临走还送了我一点碎银,说我既是颜兄朋友,朋友有难,自当相助,它日若功成名就,也无须记恩在心。颜兄,你真是娶了个贤德妻子,可惜她因病早逝,不然──」咦,气氛顿时冻得像寒冬中的雪。赵竣见颜起恩脸色一阵苍白,而苏善玺则闭着眼,像是忍着什么。

  他,又说错话了吧?

  「早就不是了。」冰冷的话从苏善玺嘴里吐出来,再张开眼时已是一片平静。「我妹子少昂早在死前就已协议放妻书,她生是苏家人、死是苏家鬼,尸身葬在苏家祖坟之中。赵兄,以后别再说起这档事来了,起恩现在的妻子可是我的表妹,你让她听见了,她可是会记在心头的。」

  温和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来,赵竣仍觉自己说错话,只是不知说错了什么?眼角不安地瞄到亭外头正飘着霏霏细雨,难怪感到微冷,又见那孩子丫鬟很规矩地站在亭外,双眼像在注视苏善玺的背影。

  「啊,对了。」把话题转到这事总没错吧?赵竣向她招招手:「妳站进来点,让雨打着,可是会受凉的。」

  「喔……」文青梅听话地站到凉亭边缘。

  「瞧妳这孩子,真乖。」见苏善玺不以为然掀了掀唇,他笑道:「玺少爷,你还是早日成婚吧。瞧,你要早点成亲,也早就当了爹,说不定还有像她一样大的孩子呢。」

  「有这么大的女儿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让人给蹧蹋了。」苏善玺笑意未达眼,起身说道:「你们旧友久未见面,好好聊聊吧,我没法奉陪了,我跌的那一跤恐怕有点严重,先去休息了。赵兄,将来你若不嫌弃,路经苏府时,一定要进来聊聊。」

  听见赵竣连声允诺,苏善玺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昂心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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