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学过功夫吗?由得你在说!」
「……你是怎么了?大哥,我这江湖朋友可不是小瘪三,他自幼开始练功,如今早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岁数可当这娃儿的爷爷了,你连夜赶回来,不就是为她疗伤吗?怎么?你是觉得她的名节比较重要,是不?好啊!那就让她躺在那里等死吧!她五脏移了位,要活也活不久了」
「好,那就脱吧!」当机立断的声音响起:「我留下。」
「……那个……大哥,方才你才说过男女有别的!何况,屋内有人易惊扰他!」
「难道你要独留他们?我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快点开始!」
沉默了一阵──
「大哥……你真的确定她只有十二岁?她……还真是发育良好啊──」
「苏元醒!你还在这里?」
「我出去了!出去了!好好,你要留下,我不打扰了──」
气滑进她的体内,扩散到四肢百骸。沉重的身子已经有了生气,好象开始轻松起来,连眼皮也能动了。
微弱的光就在眼前,有个声音告诉她,走进去了就可以醒来了──
加油,姐姐!
身边没有名字的小孩轻叫,声音软软的又可爱,她好想看看他是谁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声音响在她的周遭──
「谈大夫,你瞧她的伤势如何了?」还是苏善玺的声音。这一回稳了许多,像确定她能活过来了般。
「嗯……下手的人真残忍,还割了她的肉,这年头是闹旱灾,很缺肉吗……无愁,你把药拿过来。苏公子,他是我徒儿,你瞧,长得还很眉清目秀吧?他的医术很不错,不如让他试看看吧。无愁,你过来看看这姑娘的伤势──」
「胡闹!我要的是你的医术,你找你徒弟看什么?嫌她的身子还不够多人看吗?」
「呃……别这么凶嘛,我只是想让我徒儿有点经验嘛……呃,伤口挺深的……恐怕会留下疤,苏公子,你是找谁来先处理她的外伤的?功夫这么差劲。无愁,去把刀子烧一烧,我要将她化脓的肉给清一清……是谁这么残忍伤害一个小孩子?真是天理不容,不得好死啊──」
「师父,你很心疼吗?我瞧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是很心疼啊!这个世上杀小孩的恶人该下阴曹地府去受上刀山下油锅之苦──呃,无愁,你可别误会啊,我是说,你最可爱!你最可爱了!」
眼睛渐渐能张开了,映入眼瞳的是不甚刺眼的光芒。
胖胖的小手松开了。
姐姐,我跟小抱不陪妳往前了,妳走进光里,很快就会醒了。
是啊,是啊,姐姐,妳要小心点,不要再想不开啦,我跟他都陪在妳身边喔。颜起恩坏,不要理他!
身后响起小抱的声音,她往前走一步,走进光中。
迟疑了下,她转身往后看,瞇眼瞧见一个好可爱的胖娃娃,笑瞇瞇地目送她。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小抱。
接着,她的视线落在小抱身边的胖娃娃。
她惊喘出声,瞪着那个同样笑瞇瞇的圆胖娃娃。那娃娃全身充满裂痕,从脸开始,划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身上都有裂痕,好多好多,活生生的人啊,在这种情况下怎会活着?
那胖胖的男孩发现她能识物了,惊叫出声,连忙转过身,哭丧地叫道:
不要看!不要看!姐姐,妳不要看!
她摀住嘴,喘了好几口气,想要开口,忽觉身子被光吸走了。
等等,她还没有说话啊!可是,她要说什么呢?望着那男孩的背影,明明跟小抱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会遭到这种伤害?
可怕的模样连──连她都吃惊啊。
他身上的伤──是为了她吗?是为了她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际,然后,她张开了眼,再次回到人世间。
第八章
「大哥、大哥、大哥……」从温暖的绣被间喃喃地、含笑地重复着。每喊一次,心里好满足,像找到了归处。
到底,是因为苏府给她家的感觉,还是认了大哥,内心有了家?
飘泊不定的灵魂终于找着了家,就算再过几年,她也不会想离开这个「家」啊。
就算要成亲,也是要跟心中最喜欢的人──这个念头突然冒出,让她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理所当然,好象,曾经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这么告诉她。
最喜欢的人吗?谁是她最喜欢的人呢?
累极睡去,唇畔仍扬着笑花。
幸好,她还活着。
真的,她好庆幸。
☆ ☆ ☆
笑声,从苏府传出来。
「好奇怪的声音啊……」苏元醒喃喃着,起身换上衣服。
「怎么了?」床上的女子睡眼惺忪,仍是硬让自己清醒过来。
「没,娘子,妳睡妳的吧。我只是奇怪这笑声……有点耳熟……」
「耳熟……是姑娘家的笑声啊。」
「嗯哼,是啊。」他随手拿起扇,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她?」没有再回头看妻子,就走出房外循声而去。
苏家兄弟里,他早婚,成亲之后独拨一栋楼院给他与妻子,善玺独住一栋,而少昂的昂心楼则不曾有人进去过──应该说,只有一个人会每天待在那里好几个时辰。
他走过昂心院,往另一头苏家其它女儿出嫁前住的楼院走去,果然笑声连连,而且很刺耳。
内心又起一股恶意,整了整脸,确定自己保养得跟善玺一样,便走进院里,笑着对凉亭说道:
「青梅,妳笑得这么开心,必有喜──」人呢?凉亭无人,那笑声来自于哪儿?
「我在这儿呢。」
他循声往高处看去,瞧见她偏头望着自己──「妳……妳爬到屋檐上做什么?」
她搔搔辫子,不好意思地笑道:
「一早我起来,想试试大哥说的武功,没想到我一跳就跳到屋顶上来,结果……我不敢跳下去。」
「哦?那妳在笑什么?」居高临下看着苏府,难道苏府的建筑很奇特?奇特到让她发笑?还是她偷窥了哪个仆人在偷懒?或者──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暗暗提醒自己,从今以后必要关窗关门,以免被她窥看了什么而不自知。
「没什么啊,坐在这儿能看很远,就觉开心,有点儿想笑。」
「原来如此。」果然是他多心了,什么是少昂转世的,她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嘛,亏他差点迷信起来。少昂性子温顺害臊,这丫头倒是挺活泼的。
「元醒哥哥──」
头皮顿时发麻起来。「怎么妳又认出我来了?」
青梅愣了下,搔搔头,笑道:「你跟大哥又不是同一体,怎认不出来?」
「是吗?好吧,妳下来。」
她迟疑地摇摇头。「我不敢。」
「呿,我在下头接着妳便是。」
「元醒哥哥,对你而言,是我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自然是我的命了。」
「那就是了。我若跳个不准,你见不对劲,必定闪身就跑。」
他闻言,颇觉有趣。「妳这么了解我吗?咱们谈过几次话?由得妳这么懂我吗?连我娘子可也不见得懂我几分呢。」
听他主动提起嫂子,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脱口问道:
「嫂子是被元醒哥哥掳来的吗?还是买来的?媒妁之言?还是一见倾心?」
见她没有生疏之感,心想难怪善玺会心动认她当妹子。她年纪还小──应该还小吧?连善玺都说她才十二,不是吗?只是身子发育好了点,将来必是开朗的姑娘。
开朗好啊,就不会想不开了。
他微微一笑,道:
「算是媒妁之言吧。我二十岁那年迎了她,本该是妳大哥的妻子──」
「大哥的妻子?」
「善玺自幼有婚配,原是订于二十岁那年迎过门的,偏偏遇上丧事……让他无心成亲,也拒绝成亲,对方不愿等,又不能推了这门婚事,只好由我出面,代兄成亲。反正当年约定婚事时,只说是苏家儿子。一开始呢,兄长先婚是当然,所以婚事由他接,但既然他已无心成亲,那由我也无妨。」
他说得好理所当然、好没有感情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扬起眉,对着自己笑问:
「怎么啦?青梅妹妹,妳哭丧着脸,难道是我欺了妳?」她不下来,要怎么欺她呢?
「你……不喜欢嫂子吗?」
他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这问题。
「喜不喜欢,很重要吗?」他又笑。
「成亲,总是要跟最喜欢的人在一块。」
「咦,这话,真耳熟,是谁说过呢?」毛骨悚然之感再起,不知为何脑中想起少昂也曾对善玺这么说过。不想了,再想,又要迷信了。他耸耸肩:「成亲十六年,相敬如宾还不好吗?我从未亏待她,她也不曾抱怨过。」
他一向是冷情之人,感情极淡,就连亲若妹子的少昂死后,他也不像善玺一样痛苦了这么多年。
见她眼透着不赞同,他也不以为意。
「我不会在外头花天酒地,就算我跟她之间没有孩子,也不会因此休了她或者纳进其它妻妾。一生就这么一个女人,不离不弃,我这相公,也算是很不错啦。」
原来,苏少昂的死,不只影响到大哥啊!她难受地注视苏元醒。他看似玩世不恭,事实上呢?
他也受到了苏少昂自尽的影响了吧!
妹子的自尽,让他体认到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三妻四妾,竟会伤害到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欲人,他自然不会打上纳妾的主意;同时,苏少昂的自裁,也让他对感情举步不前了吧?
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了解呢?为什么……她有点恨起苏少昂的自尽了?
「妳……在掉眼泪吗?」他试探地问。这么容易就玩哭,那可不好玩了。
「没,没,风砂进了我的眼。」她用力抹眼。
「那妳下来,既然妳都是我妹子了,不如由我带妳逛府里──」
她不察,被心软蒙了眼,点点头。
苏元醒暗笑:「来,妳放心,我会接住妳的。」
文青梅估量一下距离,深吸口气。
「元醒哥哥,我若跳下,你要接住我啊。」
「这是当然。」他很诚恳地说道。
她慢慢站起来。
「我喊一、二、三,妳就跳下来吧。」
「嗯。」
「一、二……三!」
文青梅咬牙,眼一闭就跳下来。
苏元醒大笑出来,迅速跳离三步。
「元醒!你做什么?」苏善玺一进院,就大惊失色,奔向前的同时,连忙伸臂欲接。
分不清楚是谁的惨叫,他及时接住她小小的身子,但还未站稳,连步往后退去,最后重心不稳跌在地上,怀里的身子跟着一块栽下。
出于直觉地,他护住她的身子,紧闭着眼,忍着背撞上地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混乱逐渐平息,心跳也缓缓下降,他暗松了口气。知觉告诉他,背后的疼痛可能要痛上一阵了;怀里的身子被他抱得紧紧的,应是无碍。脸颊不知碰上什么东西,软软的,连他的唇也是软绵绵的,带点香气……
思绪,剎那间,停顿了。
软软的、甜甜的……
心脏在狂跳了,浑身忽地臊热起来,他慢慢地张开俊目,瞧见她紧紧闭着眼,唇瓣……贴着他的。
他,呆了。
或者,该说他傻眼了──
第九章
见她再度要抽手,他紧握,她再使力,他仍然是紧握住不放,直到感到掌心相触间不知是谁在发汗了,他仍然不放手。
「大哥!」文青梅拿捏不定他的心思,恼叫:「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人,偷亲了也不敢吭声,鸵鸟。
「我……我是想问妳……对啊,我是想问大白天的,妳怎么躲进房里睡起觉来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我没不舒服,只是二姊老拉着我谈县里的公子爷们,我嫌闷,便托了个理由,拿书回来看……看着看着就睡着啦。」
娃娃般的颊面又红了,他心里讶异,瞧了一眼那搁在床上的书,也不是什么淫书,她脸红什么?
「大哥,你饱读诗书,怎么不曾想过试科举?」
他愣了下,随即以为她努力转变话题,化解彼此的尴尬──心头百味杂陈啊,如果她有心,大可追究,而他,再也没法装傻,只能负起责任。果然,她还是嫌弃自己的老啊。
心里有些沮丧,仍答道:
「在场为官多拘束,我不爱。为官者,图的是什么?光宗耀祖?可没哪个祖先会因为我当官而高兴得从坟里跳出来;若是为民申冤,我更无兴趣,要我寒窗苦读为的是他人的冤情,我宁愿与人勾心斗角谈生意──」
她闻言不感意外,早知他的性子很冷,不把人家生死当自己家的事,正因如此,当她醒来后竟能得到他亲口允下义兄妹之情,心里的狂喜是难以形容的。
「那……那……大哥,你会不会瞧不起不识字的人?」
他正要答话,忽觉她的眼神游移不定,不敢直视他。顿时,他心中了悟,难怪啊,难怪她老爱听他说故事。怎么没有想到呢?她练武,自然与读书无缘。
「妳若喜欢,只要我有空,就教妳识字,反正妳还小,学习力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抬头,喜孜孜地叫道:
「真的?」见他肯定地微笑,高兴万分却又害臊地搔搔辫子,小声说道:「我老看著书,却识不得上头写什么。好怪啊,明明我是练武人,却不爱武;反而一到大哥的书房,就像回家一样,舍不得离开,可是,我却连一个字都不识得──大哥,少昂姊姊很喜欢念书吧?」
听她提起少昂,他微愣,答道:「妳跟她比什么?不一样的人,怎么比?」
「大哥,你人变好了,若是以前,你一定会讥我拿什么跟少昂姊姊比呢。」她笑盈盈地。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是变好了。」
不是变好了,那是什么呢?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那眼神专注到好象是世间只剩她一样。她的脸红了,垂下视线,瞄到坐在床缘的他似乎往前倾向自己。
心脏的拍子有些乱了,见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唇瓣有些发烫,想起方才那个短暂到只来得及感觉他的气息。
他……他是不是又想要……又想要……瞄他俯下头,她紧张地闭起眼,感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耳边。
「瞧妳,想睡也不先将发饰拿下来,小心伤着自己。」
温柔的声音响起,然后看见他退开站起,松了握住她的手。她迅速抬起头,瞧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
「妳先梳洗一下吧,待会来书房找我,我先教妳学几个易懂的字。」
他的话客气又温和,让她心里好生失望。她在失望什么呢?还是,她在期待什么?
等他离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留有他余温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暖暖的,让她的心又开始热起来。
如果、如果她告诉他,她并不会很排斥方才他的轻薄,不知道他会不会吓一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