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喊:“凤三!”
两人双双回头,只见吕玉麟气喘吁吁跑来。“你——原来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燕七盯着吕玉麟,好奇不已,她眉清目朗,看容貌像个女子,言行举止却像个男儿。
吕玉麟挑起眉,燕七的目光叫她不舒服。“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失礼,失礼。”燕七连忙道歉,笑说:“姑娘贵姓芳名?”
“好说,在下姓吕,名玉麟。”对别人称呼自己姑娘,吕玉麟不大自在,自我介绍时,仍是不必身为男子时的口吻,作了一揖。
燕七忍俊不已,侧过头去掩饰笑意。想这姑娘真有趣。
龙老大有召唤,不可不去;但是吕玉麟尚未送到魏家定下亲事,以凤三对她的了解,他前脚一走,她铁定后脚跟着溜,再要找她,不是易事,心下颇费踌躇。
“龙老大要我们什么时候到?”凤三问。
“后天。”
凤三想先送吕玉麟到魏家安顿的计划落空了,两天只够赶到从云堂。
“我们要赶到一个地方去,但那个地方不能带外人进入——”凤三看见吕玉麟面有喜色,随即收敛,她果然有逃跑的意图。
“你们有事尽管去办吧,我可以照顾自己。”她拍胸脯保证。
凤三哼了一声,不信任地看着她。“你跟我们一起走,到了那儿,我请人好好‘照顾’你。等我事情办完,我就送你去魏家。”
吕玉麟整个脸都皱了,嘴巴翘得半天高。
※ ※ ※
凤三在天水堂马廊挑了一匹马给吕玉麟骑,不再两人共乘黑龙。
三人并骑,一路无话。吕玉麟表现得很合作,没有再试图逃跑。
燕七对她很感兴趣,主动与她攀谈。燕七行遍大江南北,言谈颇为风趣,吕玉麟天真烂漫,两人凑在一起,沿路笑声不断。凤三不擅交谈,也没兴趣加入他们的讲话,不免被冷落了,却也不以为意。
这一天抵达青龙王朝首府之一——东京城。李朝有两处首府,东京城和西京城。西京城是朝廷京畿重地,重机关都在此处。
入了城门,三人下马步行,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户民宅前。凤三上前敲门,开门的是名男子。
“你们来了。”男子声音粗豪,笑着招呼三人入内。见吕玉麟面孔陌生,遂问:“这位是?”
“一位长辈的女儿,她无处可去,所以暂时投靠我。”凤三略作解释。“放心,她绝非来路不明,不会泄漏我们的事。”
“有你担保,还有什么不放心?凤三金口难得一开,岂有假话呢?”男子拍拍凤三肩膀。
“其他的人也来了吗?”
“来了,二娘前天就到了。”男子笑笑斜了燕七一眼。
燕七强压下心头喜悦,故作无事。“太好了,大家都来了。老大说什么时候聚会?”
“今晚二更。你们旅途劳顿,先休息养养精神。”
酉牌时分,凤三、燕七整顿完毕,准备赴会。出门前托嘱男子之妻好好看管吕玉麟,莫要让她跑了。
吕玉麟这两日听凤三、燕七谈论军国大事,她吕家世代尽忠报国,最后却落得满门抄斩。吕邵农虽然时常灌输她要忠君爱国,此时的她已对父亲的话感到质疑:如果君不贤能,黎民受苦,这样的君王还有效忠的必要吗?她已渐渐受凤三的影响,坏皇帝就该推翻,另立明主。
“我能不能跟你们一道去看看?”看他们如此信服龙老大,她想瞧瞧他是何方神圣。
凤三回绝:“你不是龙天会的人,你还是乖乖待在这儿。”
吕玉麟请求被拒,哼声回房生闷气。
凤三等人走后,吕玉麟心痒难搔,凤三愈不让她去,她愈想一窥堂奥。忽然传来一声长嘶,抢出门去看,黑龙绑在后院,凤三没骑了它去。
这一下吕玉麟喜出望外,她想老马识途,若骑了黑龙,或许会带她到什么从云堂去。
悄悄开了后门,幸好没人发现,站在黑龙面前,她轻声道:“黑龙啊黑龙,你主人丢下我们两个,太没意思了对不对?我们偷偷跟过去,吓他一跳,你说好不好?”黑龙摇摇尾巴。
奉命看守吕玉麟的女人出来,看到她开后门想走,一面跑了过来,高声阻止:“吕姑娘,你别走啊!”
吕玉麟见情形不妙,赶紧把黑龙拉出门,跨上鞍跑了。那女人不及黑龙健足,一转弯就甩掉了。
奔出一程,吕玉麟收勒辔口,不敢让黑龙逞意而奔。这是京城大道,万一误伤行人就不行了。
接下来上哪儿去?吕玉麟莽莽撞撞地跑出来,心中也没定计,总不能再折回头。就算想回去她也不辨路径了。
达达的马蹄声回荡在街上分外响亮,路上空无一人。时间并不晚,但是客店商铺全都打烊闭门了。
她心中正狐疑,前方来了一小队士兵,看见吕玉麟,带头的人呼喝一声,团团将她带马围住了。
“你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城内实施宵禁吗?入夜了,一个单身姑娘还在街上晃荡,看你行迹可疑,一定和反贼有关。”
“不——我是——”她试图解释,但是士兵们不由分说,将她扯下马来。士兵还想套住黑龙,黑龙看出情形不妙,掀起前蹄,掉头跑了。
“走。”
吕玉麟被推着前进,懊悔自己不该乱跑,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 ※ ※
凤三等出了城,离城外约两里之地,有一处大庄院,此处是龙天会总部从云堂。
为掩人耳目,表面从云堂经营布庄,这样人员来往,不易启人疑窦。
守门的家丁认得凤三,开门让他们进去。进了后厅,厅上也有家丁看守,叫一声:“三爷、七爷、方爷。”转动高几上的汝窑花瓶,堂上的大座缓缓移动,出现地道。凤三等依次走下。
下了二十多阶,下头灯火通明,是一处极宽敞的空地,已经有不少人来了。
“三哥,怎么来得这么慢?”一个文弱青年从椅上起来,笑着相迎。
“这不是来了吗?”凤三微笑。
“很好,大家都到齐了。”坐在上方梨花木椅上的男子一出声,众人都肃静下来,各自安坐。
那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相貌堂堂,不怒自威,脸上略有风霜之色,气度慑人。正是龙天会首领——龙异人。
“众位兄弟,今天请各位来,是要商量攻打狗皇帝之事。”
“统领,我等您这句话等好久了。等咱们冲进城,大伙儿把狗皇帝的头留给我,我要把这个不顾百姓死活的狗贼剁成八段。”有人疾呼。跟着众人附和起来。
龙异人张开双臂压下众人激昂的情绪。“我知道大家都吃过狗皇帝的亏,有的甚至被害得家破人亡,异人也是如此。所以我们才结合在此,共图创造一个安和的国家。”转头说:“五弟,你把我们的计划说说吧。”
“是。”柳五领命,说:“诸位大哥,现今天下百姓,对狗皇帝已经不满至极,此时正是咱们揭竿起义的好时机。下个月狗皇帝生辰,西京城到时有一番热闹,统领和我商议结果,要在那天混进城去,天水堂、震风堂、后土堂率领弟兄接应。我们已和内苑接上线,只见信号烟一起,大家里应外合,一举攻下西京城。”
“刺杀皇帝的任务,就由我、二娘、凤三、燕七去做。”龙异人说。“统领,这么危险的事,您怎可亲身犯难?您留在后军督师吧!”
龙异人双眼一睁,那人不敢说话了。他口气严肃地道:“凡事我都躲在后方,我还配当你们大哥吗?”
“统领。”凤三说:“西京城有全国最精锐的部队镇守,我们各地人马加起来不过五千之数,以我们之力,这是以卵击石。”
“我知道,濠王郭淮、晋王刘郁,他们也答应要帮助我们,对抗狗皇帝,再加上他们的五万人马,绰绰有余了。”
一切既已部署完毕,个个心头激昂,恨不得下个月十六快快到来。加以兄弟分开已久,彼此都有好些话倾吐絮问。
登到上头,摆开筵席,龙异人等七位结拜兄弟一桌,叙说分别后所见所闻。
“大哥。”私底下,彼此兄弟相称,凤三问:“街头巷尾都在传说‘红莲圣女’,这事您听过没有?”
龙异人和柳影虹相视一笑,神情诡秘。
柳影虹笑解了凤三疑惑:“当然知道,这个谣传是大哥和我传出去的。”
“这是为什么?”
“为了能一举成功啊!虽说我方已有七八成把握,但怕人心思旧,如果我们弄出个神异人物站在我们这方,那些平民百姓自然风行草偃,归投于我们啊。”
凤三原名凤江城,出身将门,打仗行军、练武对阵他懂,但政治上这些诡谲弄巧,尔虞我诈的伎俩,就不是他所能了。
“其实也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柳影虹为凤江城缓缓解释:“三哥,你是名门显宦之后,应该听说过我们青龙王朝有个传说,‘红莲救世,青龙震天’。我朝历代以来每个皇帝所生都是男子,这事奇吧?开国军师郑近华在临终前,就留下了这两句遗言。刚开始人人都不懂,后来有人领悟到红莲所指就是女子,于是开始穿凿附会,成了将来必出一圣女,君临天下的谣传。”
凤江城听着只觉无稽,这样也能让人深信不疑。举杯正欲饮酒,脑中忽然闪过一幕情景——吕玉麟练功发烧不退时,他为她更衣,在她胸前,他曾看过一朵莲花印记。当时他才知她是女子,不敢多看,快快替她换上衣服。此时想起,呆了一下。
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吗?凤江城立刻否定了这想法。他也被传说影响了不成?
“那谁来扮这位红莲圣女?”
“还有谁?当然是我们二姐金潋滟。”
金潋滟见大家都把眼光射过来,微笑说:“五弟出这个好主意,我自然义不容辞。”
“二姐艳冠群芳,正是扮演红莲圣女的不二人选。”柳影虹可是对自己的计划得意极了。
众眼中露出称许之意,金潋滟对自己的容貌也深具自信,不禁露出矜持的微笑,瞥眼见凤江城神情只是淡淡的不以为意,一腔欢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宴罢,龙异人邀众兄弟留宿,凤江城辞谢了,拱手为礼。“多谢大哥美意。小弟尚有一件私事未了,这几天我办完了它,再来和诸位兄弟相聚。”
龙异人也不勉强。“也好。”
和众人告别出门,金潋滟追出来。“三弟。”
凤江城停步。“有事吗?”
“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每次相见,凤江城总是来去匆匆。
他摇摇头。“只是一点小事,不过非亲身去办不可,不敢劳烦二姐。”
“你也太见外了。”她低声。
“晚了,二姐歇着吧。”凤江城语毕,大步而去。
金潋滟心中愁肠百转,真不知是何滋味,转身要回房,只见燕胜保倚在柱上,双手交胸。她心里不快,假装没有看见他要走过去,被他一把拉住手臂。
“干什么?”她冷声。
燕胜保定定地看着她,酒气淡淡袭人。“人家又不领情,你何必再白费力气?”
这话实在刺耳,金潋滟动了真气,怒声说:“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放手!”拂袖进去。
燕胜保苦笑一声。他年少英俊,在情场上无往不利,却独独对年长他数岁的金潋滟情有独钟。刚才他劝金潋滟的两句话,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写照?
※ ※ ※
凤江城回到友人家,天已熙亮。西京城实施宵禁,他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尽量捡僻静无人的小巷走。
一夜未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打算今天早上,就起程送吕玉麟到魏秋官家,早早了结心事。
才踏进大门,友人居然已经起身,满室旋绕,看他回来,焦急地迎了上来。“惨了、惨了,事情不好了!”
“什么事?”不见吕玉麟,凤江城隐隐觉得不对头,莫非她……
“昨天你出门,她后脚跟着溜了出去,还一并连黑龙也骑走了,到现在行踪不明。”友人有负凤江城嘱托,愧疚难安。
凤江城一凝眉。这个野丫头,非要给他找麻烦她才称心是吗?忙宽慰友人:“她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要放在心上,我会把她找回来。”
用过早饭,休息一会儿,凤江城就上街去找人。
话说吕玉麟被抓之后,被关进大牢。衙役向知府报告。不守宵禁是小事一桩,并不放在知府心上,问衙役:“有没有亲人来探?”
“启禀大人,没有。”
知府不悦地说:“关个一年半载,再放她出去吧。”知府以收受贿赂出名的。
地府阴暗幽湿,汗秽不堪,吕玉麟被关在牢中,懊悔得不得了。她干嘛不听凤三的话,要偷偷溜出来呢?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欲哭无泪。
吕玉麟在牢中关了几天,衙役所送来的的食物粗粝难吃,加上牢中有人生病或受刑哀嚎,吓得她梦魂皆惊,不能安睡,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一天衙役来开锁,提她出去。
“差大哥,我可以走了吗?”吕玉麟喜出望外,莫非凤三来救她了?
衙役绷着一张脸,端起官架子,粗鲁地将她推出去。“上堂了!”
到得堂上,两旁各站着一列虎背熊腰的高大衙役,人人面无表情,手持杀威杖。吕玉麟惊疑未定,堂上知府惊堂木一拍,声振公堂,她吓了一跳,两旁衙役很有默契地放声长啸:“威——武——”气势慑人。
“跪下!”押她来的衙役在她背上重重一推,吕玉麟向前扑倒在地。
“堂下何人?”开始问案。
“我——我叫吕玉麟。”一旁书吏录了她名字。
知府和书吏交会了一个眼神,两人是心意相通,惯于目语的。书吏站了起来,宣读手中的积案:“查鸳鸯大盗去年三月十二,在红柳村洗劫徐富贵员外一家,取走黄金珠宝若干箱,杀死徐家上下十一六口。五月二十,洗劫邓平显员外一家,抢得黄金珠宝若干箱,杀八口人,放火烧庄……”念了一长串。
书吏念完告一段落,知府又把手中惊堂木一拍。“恶盗,你认罪否?”
吕玉麟连忙喊冤,到现在她还不清楚是何情形。“大人!我做了什么事?”
“好个恶性不改的泼妇,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灭门惨案,还面不改色地狡辩,若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认罪。”知府大喝,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喊:“来人!给我狠狠地打!”丢下押签。
两个衙役上来按倒吕玉麟,另外两个衙役分站一边,手持杀威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