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子里冒出两个不速之客,连屋子都被侵占,还不算严重吗?准是你的杰作,我们现在就地解决!”
眼看拖也拖不过,避也避不了,爱纯干脆连会也不去开了,把老哥拉进路边的一家泡沫红茶馆。光天化日下拉扯多丢脸!要挨骂挨刮也得找个有冷气吹的地方,舒服凉快!
“当初我也是想找个伴一起住面已嘛。本来我自己的小窝住得好好的,是你一直拜托我照顾你的屋子,我才搬过去的;你家那么大,就我一个单身姑娘家住着多危险,没有盗贼,也难保不引色狼上门。云霏和爱咪是好室友,没破坏你的屋子,而且你自己都说了一年才回来,现在临时提前……”
“这不关我的事,你自己擅作决定,就负责解决麻烦。”
“你就当作是做好事嘛!收留两个房客也不错,她们都很可爱,很好相处,好到会让你几乎忘了有她们的存在……”爱纯唯有采取低姿态哀求;她知道她的大哥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好好跟他说,搞不好还有转寰的余地。毕竟他是屋主,生杀大权主掌在他手上。
“你把我的房子当做慈善机关吗?要收留老弱妇孺,叫她们去申请养老院和孤儿院,快滚出我的屋子!”
一看老哥暴跳如雷的模样,她也料到卜杰和云霏、爱咪的初次见面不会有多愉快。但她仍战战兢兢地,“你跟云霏谈过了?”
说到这个,卜杰心里就有气,“那个女人!什么人你不好选,偏偏挑上那种男人婆住进我的屋子!还有那个小拖油瓶,一搭一唱,竟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贼!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有什么正经规矩的女人会睡到太阳快下山还嫌别人吵她!简直糜烂、古怪刁钻……”
爱纯瞪大眼睛,要费上最大的自制力才能避免自己哈哈大笑。她从没听过卜杰这样激烈抨击过一个女人;卜杰虽是向来视女人为尤物,傲慢得有如眼睛长在头顶上,连对她那个已成过去式的嫂嫂也不例外,现在却被一个云霏激得像发狂的狮子,连基本涵养都不见了——这可鲜了!男人婆?刁钻糜烂古怪……竟然也有人如此形容迷糊的云霏。爱纯忍不住偷笑。
“你在高兴什么?”
“没有啊。云霏的确是作息时间比较异于常人,作家十之八九都是这样;不过她工作得很辛苦倒是真的。爱咪不是‘拖油瓶’,是自小投靠她的外甥女,你可以想象一个年轻女人要抚养小娃娃,又要完成学业、要赚钱过活有多艰难,你突然要赶她们走,她们根本无处可去,你要狠心逼她们流落街头吗?那未免太不人道。”
“我说过,我又不是在办慈善事业,你好心,尽管出力去帮忙安排,不要遗害给我。”他端起咖啡,气呼呼一饮而尽。
这叫循序渐进法,先突破心防再放手撒泼耍赖,“可是现在挽救也没法子了,契约签都签了,盖的也是你的印章,好大的一个,骗不了人,要抹也抹不掉的。我要管也无能为力。”两手一摊,耍赖到底了。
“你故意的?”
“没有啊!一切都是依合法程序来办手续的。我看现在也只有等剩下的半年约期满了再说。”她暗自窃喜,目的迂回达成!
“你要我让那个男人婆和小胖妞继续糟蹋我的房子半年?倒不如这样,你把违约金赔给她们,叫她们另觅新居,这样两不相犯,世界太平。”
爱纯哇哇叫!“你不知道我快穷死了吗?我所有的闲钱都拿去投资灵骨塔,全给冻结了,最快两年才能回收。更别说我那份连小蚂蚁都养不活的薪水,别想打我的主意。”
“那就用爸妈留给你的钱……”
“全部定存,不能为这种事轻易解约。”
简直是吃定他了嘛,“再不然我借你可以吧?”
“你何必多花这笔钱?又何必害我破费呢?”她好像当她老哥脑袋生锈,“你又不是没有别的住处,与其放着养蚊子或当老寓公,不如自己利用嘛!当作做好事,让云霏和小爱咪住完剩下的半年再收回房子不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多同情别人的困难,你专心去忙自己的事,忘掉还有这幢房子的存在。在忙碌中,半年时光一定过得特别快——这不是两全,不,三全其美的好办法吗?”
事到如此,他还能怎么做?宰掉他老妹或房客不成?她把烫手山芋丢给他,自己装成没事人,拍拍屁股乐逍遥。
卜杰实在忍不下那口气。
“至少你把半年房租交出来,不要想赖皮。”
爱纯眼睛骨碌一转;一定不能告诉他花园洋房是免费租给人的,否则卜杰准火速冲回去把那两个不合格的房客一拎抛进淡水河去,“房租?要问那些灵骨塔地,嘿嘿……”在卜杰反应过来前,她早已敏捷地一溜烟出了泡沫红茶馆。
★ ★ ★
卜杰拿钥匙开了大门,见眼前的小胖妞掩住眼睛惊恐大叫:
“魔鬼!巨人!怪兽!哇!魔鬼又来了,救命啊!”
卜杰闻言,下意识地怀疑起自己是否真长出了獠牙。自己就算再凶恶骇人,也够不上被“盛赞”是“魔鬼、怪兽”的程度吧?
凭良心说,卜杰不但不像“野兽”,还有着挺上镜头的性格脸孔、标准体格,前者是父亲基因遗传得好,后者则拜固定健身运动之赐。他有着两道浓眉及一双锐利的眼睛,长而挺的鼻梁下一张线条分明、堪称性感的唇,若非他眼中时时射出太过猛烈凌厉的光芒而吓退那些爱慕注视的眼光,否则卜杰可称得上是百分之百的现代男人形象,很男人的男人!最特别的一点是:他聪明。突出的男人鲜少不带几分傲气,他的聪明才智却将那几分傲气掩饰得不见痕迹。
而这个雪球般的小胖妞竟说他是恶魔、妖怪?
他从沙发下把她给抱出来,“喂!你才几岁,胖成这样,大概是我小时候的两倍。”
爱咪才不领情,两腿咚隆咚隆踹,还伸手去挖他眼球。抠他的肉,“放我下来!”她扯开嗓子嘹亮哭喊:“救命啊!霏霏,快来救我!坏男人又来了!霏啊!”
伟大的霏霏穿着睡衣自楼梯高处急速跑下来;这次她没有睡眼朦胧,而是满脸怒容,手上还扬着扫帚。
“又是你!”云霏愤恨地叉腰站立,像是一尊复仇女神般的令人生畏,“你没事专门吓唬小孩取乐吗?”
爱咪奔向云霏,躲在云霏的睡衣后,伸出头来龇牙咧嘴扮鬼脸,“坏人!”
“是谁吓谁,请你先搞清楚。”
“我没兴趣追究这种无聊把戏!”她指着他,“你又有什么事了?你不应该自己拿钥匙开门,不经过我们同意就……”
“开玩笑!”卜杰大刺刺坐下,想气死她,“这是我的屋子,别说开门,就算我高兴把它拆下,也没你们的事,别忘了你们是在我的地盘上!嘿,弄清楚一点,你只是租了房子,期限一到就得滚蛋出门!”
“到时候再说不迟,现在还在期限之内,你就得尊重我们的使用权。”云霏有恃无恐,笃定得很;爱纯早就来过电话通风报信,说她已使了“非常手段”摆平百分之九十的麻烦;她老哥有妥协软化的倾向,要云霏不用担心,反正她们在法律上站得住脚,卜杰懒得计较,早晚会退让一步。只是云霏想不透爱纯怎会有这么狂傲自大又没礼貌的哥哥!上帝一定偏心,把好的基因统统给了爱纯,臭卜杰得到的全是负面人格特质。
“得了吧!”他嗤之以鼻,“你们当初要使用,可也没经过我本人同意。”
“有你的代理人授权,我们这方在情、理、法上统统占上风,这点你不想同意也不行。”云霏得意地,感觉自己打胜了一仗,像风光的女斗士,“你别想岔开话题,这屋子就只有我们两个女生住,你突然擅自进入,难道没想过可能对我们造成多大的惊吓和侵犯伤害吗?……”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还会怎么“侵犯”这两个凶巴巴的女人呢?到此卜杰总算见识到——泼辣和凶恶的确会遗传。这一大一小朝夕相处,更是相互沾染恶习,“太可笑了!我连进自己的家门都得向你们报备吗?那倒不如直接把房子过户给你们算了……那是什么味道?”
好浓的焦臭味!厨房冒出浓浓黑烟。
爱咪尖叫:“完了!我的桂圆红豆汤!……”
三人连忙冲进去抢救,全呛得咳出眼泪。
卜杰手忙脚乱地关炉火、关瓦斯,开门开窗。
炉子上那锅黑稠的黏糊早就不是什么汤,说桂圆红豆锅巴还差不多。
爱咪低着头不敢出声。她从没犯过这种失误。
卜杰则是怒不可遏,“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再让你们住下去,搞不好这房子会被你们一把火给烧了!”
云霏自知理亏,可是也不忘提醒对方责任,“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拖了太多时间,要不是你平空制造情况,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爱咪小小声的、像猫咪叫般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
卜杰简直快疯了!又找到新的发作题材,“是你?”他转向云霏:“你竟然让一个五岁的小娃娃玩火?她连开火是顺时钟方向还是逆时钟方向转都搞不清;你竟然让她进厨房拿瓦斯当玩具……”
云霏很不耐烦地吼回去:“爱咪聪明能干得很!她从小就在锅碗瓢盆里打转,平常煮饭都由她一手包办,一个小小的红豆汤根本不算什么!”
“不如说烧光房子也不算什么好了!”卜杰这下可是硬起铁石心肠,说什么也不能放任她们在他的屋子里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本来打算要是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婆肯谦卑一点“恳求”他手下留情让她们孤儿寡女留下,他说不定会发发善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再住半年;岂料叶云霏不但不肯放低姿态,反而振振有辞地要求他这个要求他那个。尊重?哈!真是天大笑话!天底下没听过有这等猖狂的房客,占住屋子不走,还大放厥词!现在出了这种纸漏,还要把责任推给自己,他还有必要仁慈吗?见鬼!慈悲放两旁,利益摆中间,他卜杰可不是慈善家,否则哪天还没挨到她俩搬出去,他漂亮的“养老别墅”怕已化成一堆瓦砾灰烬……不行!他不能坐等这天的到来,“我改变主意了,限令你们在三天内搬走,要是再赖着不搬,我们只好法庭上见。”
“姓卜的,你欺人太甚!”云霏横了心,“我有契约书,横竖都有理,不搬就是不搬,看你能奈我们如何!总不能派人来暗杀我们吧!”
“难说,一个女人带一个小孩独立住在大屋子里,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他威胁道,“抢劫啊、强暴什么的,这些社会新闻你一定也常听吧?”
“你吓不倒我!”云霏讨厌透了这家伙。她倔强地挺起背脊,“要是出了事,百分之百是你教唆的!”
“不怕吗?试试看就知道。只要你还耐得下去、住得下去,你尽管住。”卜杰丢下最后的冷嘲热讽,拂袖而去。
云霏和爱咪面面相觑。
“姨,那个家伙好坏。怎么办?”
“别怕,不管他!”云霏抱住她,轻轻拍抚,“他只是吓我们,逞口舌之能。”
“都怪爱咪不好,粗心。”她自责不已。
“嘘,没事,你很乖,没有人怪你,只要以后千万小心就好。”云霏口头上安慰她,心上却悄悄泛开忧虑。
爱纯偷偷溜开偷窥的窗口;刚刚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她。卜杰盛怒离去时,她把身体紧缩在树丛后,生怕被他发现,那下场可想见会凄惨到什么地步。现在的卜杰一定恨透她这个始作俑者!出卖他,还丢给他一个收拾不掉的烂摊子!
刚才的情景她全看见也全听见了,然而她并不那么担心——
卜杰毕竟是卜杰,她了解老哥的为人,他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来,特别是对女人和小孩。
叫爱纯特别感兴趣的是卜杰和云霏对峙的高度紧张,尽管激烈火爆的程度如短兵相接,可是只有旁观者看得出他和她眼里明亮得不寻常的火花……
这可有趣了!脾气臭硬如牛的卜杰和倔强固执的云霏搞不好会因这一吵而吵出火花来;虽则老哥一再自称一朝被蛇咬,自此视女人如蛇蝎,再也兴趣缺缺;爱纯可不作如是想。在她眼里看来,每一个爱情都是完全崭新的经验,挫败经验更能激起强烈的憧憬;没有归属感的男人根本谈不上懂得爱的真谛。比方卜杰,他从前种种风流事迹顶多只能视为少年荒唐,那桩没人看好的婚姻更是草率游戏一场,根本和真情扯不上边!而活到三十岁,连爱情的边边都没沾过的男人实在是可怜——可怜啊!
对!这该是一次绝佳机会。
第三章
晨光透过纱窗照射到被面上,爱纯贪婪地拥被翻身,顺手一探,床边是空的。
罗江一定是出门晨跑去了。
果不其然,床头小柜上压了张纸条,说他会顺道带早点回来。下角画了个他笔下的招牌人物毛头阿三;阿三穿着背心短裤作小跑步状,颊上还留有口红印。
爱纯恋恋地将纸条轻压唇上,胸中溢满喜悦。又是一个崭新的早晨!浑身细胞都在欢欣舞动。对了!可以出门去找他,陪他跑上半圈,这准叫他又惊又喜。爱纯一向懒得动,罗江常笑她是标准懒骨头,连挖土机都铲她不动。这下她要他刮目相看!
才换好运动衣,电话铃就响了。
那头是个青春期大男孩粗哑而未熟的嗓音,迫不及待地嚷:
“哈罗!爹地,我要跟你道早安,你该说晚安!”
爱纯知道那是谁了!大维,十六岁的大男孩。看来他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又可以开心地叫嚷。她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弟弟,”她犹疑了一下,“你可能打错了。”
“哦,怎么会呢?”男孩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很有礼貌地道了歉,“真抱歉。”
爱纯轻轻放下电话。
不到几秒钟,电话铃声就又响起;她盯着电话,任由它惊天动地的叫响。许久,停下;又响,然后归于沉寂。
不知何时,日影已悄悄移进了室内,无声无息的笼罩全室。
爱纯静静地坐在日光里发呆。
空气是那么宁静,世界阻隔在感觉之外;阳光停住在她的指隙间,爱纯有些惊异地发现,那么亮灿的阳光竟是毫无温度的。
静——
坐着;想着。
无数个冲击在她体内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