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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天用宇斯给他的钥匙开了门,在书房里找到了左儿,左儿闻声回头,脸上是怯怯的表情。
“左儿,你还生爸爸的气吗?”
心防一解除,左儿再也武装不了,扑进父亲怀里。“我没有。我还怕爸爸气左儿,不想要左儿,再也不来、不认我这个坏女儿了。”
尧天听了她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左儿的反应和他所预想的有千里之距。才几天不见,这个向来骄蛮的女儿变得如此懂事明理;真得感谢宇斯,他必定从中出了不少力。左儿也只肯听他的话。“爸爸不该一时冲动打了你……”
“不!是我的不对,我没有弄清事情,就不分青红皂白对客人无礼,让人家很下不了台,宇斯表哥骂过我了,我也知道是自己错了。”左儿十分温顺乖巧。“爸,宇斯表哥说的话我全听进去了,我是不是该找个时间跟那位晏小姐陪个礼?否则真是太对不起人家了,也让爸爸没有面子。”
尧天心中有难言的苦。不只是左儿,连他想要预约一个赔罪补救的机会都不可得了。几天前,星云还陪在他身旁,谈笑风生,转眼间已翻脸不相认,这令他很难过。他还能怪谁?唯有深深自责。只因为他无心的隐瞒,却赔上了他和小梅的大半人生,是他铸成了廿年无可弥补的大错,和那么多挽回不了的悔恨、幽怨。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能这么懂事,爸爸已经很欣慰、很开心了。”
父女俩仿佛由这个事件的发生而抛开过去的争执,重新走入彼此的内心世界,两人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亲密、亲近。这回左儿终于解开心结,了解父亲对她的细心守护与真心关怀,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很幸福的。
她因为太高兴而不由自主地哭了。
“爸,我是不是真的很坏,时常惹人讨厌?”
尧天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脊。只有左儿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他才做过这个动作。“谁说的?你一点都不坏。在爸爸心目中,你永远是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子。”
左儿满意地笑了,纯真的俏脸上充满喜悦。“小健也说我善良,可见得我真的还很不错。”
尧天一时没听清楚。“谁是小健?那是你的朋友吗?”女儿的朋友他向来不认识几个,一旦过问了,左儿就嫌他干涉她的自由和交友权。
“没什么,那是个不重要的人。”左儿亲昵地揽着父亲的脖子。“爸,我是不是你的心肝宝贝?”
尧天笑了。“你当然是爸爸的心肝宝贝,有人敢说不是吗?”
“在你心里是不是属我占的分量最重?”她问着问着,自己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问这种问题真好笑,是不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要问。说起来我实在很笨,以前我总不相信爸爸是真疼我,老是跟你顶嘴、发脾气,惹你烦恼,到今天我才弄清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还是老爸。”她一连在他颊上亲了好几下,腻着像头小猫,把尧天的上衣领口印得都是粉红唇印。“我好幸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
“老爸也很幸福,好久没有小姐肯亲我啦!”他打趣道。
说到这点,左儿就紧张了。“爸,以前好多阿姨要追你,你都不要,最近却有你要再婚的传言。”她索性渲染得严重点,以便能刺探到实情。“我要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尧天避重就轻。“传言也不过是传言罢了。”左儿的误打误撞竟猜中他的心事。虽是两回事,但还真点对了主题。
“可是很多人都说你交了新女朋友——”
“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反而是别人清楚呢?”
“那么,那位晏小姐真的不是——”
尧天无奈地想,他的女儿应该去当律师,因为她有追根究底的特点。
“宇斯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他企图为自己辩白。
“真的没有别人了吗?”
“有的,你一定第一个知道。”他只能做这种保证。
“第二个。因为你是第一个知情的人,但你也有可能藏在心里很久都不告诉我。”左儿心里有份对父亲再婚的恐惧感。
“左儿,你对爸爸这么没有信心吗?”说归说,他才对与小梅母女的关系感到无能为力、缺乏信心。她们打从心底抗拒他,而星云的抗拒尤其强烈;他完全处于被动,无能做些什么。他首次感到疲力。家里的事业他一直把它当成责任去履行,再大的艰难、瓶颈都能化险为夷,未曾真正挫折过他;而这件事却成了他目前最大的难题,这是他欠了廿年的债啊!但是迎面而来的却是如此顽强的抗拒和冷漠打击。“其实说这些都太早。我想,我是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不太可能有了。”
“如果你心里一直记着妈,当然无法接受别的女人喽!”左儿不知道她自己这个理所当然的猜想有多一厢情愿,但她宁可相信如此。“我就知道爸最爱的人就是妈跟左儿,所以妈走了以后,爸一直不肯找新对象,守着左儿,怕人欺负我。”
尧天有好一阵子搭不上话,他在心中叹息。“只要你能平安长大,将来找到好归宿,就是爸最大的安慰。”
“我才不结婚,我要当女强人,继承爸的事业,让人夸说虎父无犬女,我也很强的。”
“那更好。”
这是左儿第一次“觉悟”。“爸,我已经决定不再过这种懒散的日子,我要学着更积极上进一点。从下学年开始,你要我去上课我就去,你希望我出国,我也没意见,我要充实自己,培养自己具有成为何氏继承人的一切件和特长,帮爸分忧解劳,要别人刮目相看。”
尧天真是感动极了。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为我操心了。爸,我对你发誓,以前的顽皮左儿已经被你一掌击毙了。”她嘻嘻一笑。“现在你面前的左儿是个全新的人,要做你的乖女儿,要上进,要准时回家,不乱交朋友。爸,我们父女是‘生命共同体’,要永远相亲相爱一起生活,没有人能介入,更别想分去你对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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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中餐忙碌的时间过后,星苹照旧蹑手蹑脚闪进侧墙,准备扯嗓子喊楼上的人,母亲却先叫住了她。
“小苹,你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豆芽和韭菜,拿过来。”
星苹顿时停住了。“哦,就来了。”她手脚俐落地端出母亲要的东西,用臀部一顶,关回冰箱门。店里只有一桌客人,母亲趁空坐在摊头前吃饭。
“小苹啊!饿了就去烫把青菜,一起吃饭,不然等会儿人又多起来,连吃的时间都没有。”
“我还不饿,下午再吃。”其实她早就饿得咕咕叫,计划要偷个空,拿东西上楼和常宽一起吃,说说话、逗逗趣,连三、五分钟也好。
谁知母亲像窥知了她的心事,冷不防全被揭穿了。“小苹,你就去把楼上那个孩子叫下来一起吃饭吧!三更半夜才睡,早餐也不吃,这样日夜颠倒最伤身子。”
星苹胀红了脸,好似被抓到小辫子。“楼上那有什么人?”
伟如微微笑道:“还想瞒妈!妈看在眼里很久了,只是忍住没说。你这小丫头有事没事就往顶楼钻,半天找不到人,还站在马路上跟叫拍卖似的,妈连睡个半觉都不得清静。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她装死到底。
“那个玩音乐的看起来倒挺有个性的啊!头发满长的,没错吧?”伟如忍不住有那么一些些担心。“他没有在做事吗?那他怎么赚钱?怎么有个固定收入?”
“他们是属于自由业,上班时间不一定,不做专辑的时候一闲就是几个月、半年,都说不定。”星苹不愿意坦白招认“那个玩音乐”目前确是无业游民。她不想让母亲还没了解他的人便先有了坏印象。女儿眼里流露出太多的欣赏和崇拜,连外人都可轻易看出她对他的感情。小苹是真的陷进去了。“你说那孩子叫什么长——还是宽的?”
“他叫常宽,经常的常,不是数学课本里教的长跟宽啦。他人很好,很有一番理想抱负。”
伟如听得心惊胆颤。她的小女儿谈恋爱了吗?星苹未曾用过如此甜蜜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谈论一个男孩子。
她当然紧张。星苹太像她年轻时的自己,不懂得设防,又热情而易感动。她怕女儿也跟她一样,一不小心就伤了自己,那代价太大、太大了!
“有空可以多带他来给妈见见,你们年轻人多交朋友是好事,很正常,妈不是老古董,不会反对,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要多小心……”
星苹撒娇地腻着母亲。“哎呀!妈你说得好像已经多严重似的,我不笨,知道要怎么做的。”
“那就好。”当年养父母没有为她操过一天心,他们眼里有的只是个钱字,不惜将她卖进酒家,更别说是制造了生命却弃她而不养的亲生父母。如今她自己有了孩子,才体验到父母难为,那是分分秒秒都放不下心,无止尽的挂念惦记。“小苹,还有一件事情;星云那里,你要帮着劝劝她……”
“是关于那个有钱爸爸的事吗?”
伟如首次在女儿面前默认了。“你姐姐的性子倔强些,站在妈的立场也不好说什么,只有你能帮着劝劝她。对长辈还是不能太冲,将心比心,人家也会难受的。”
我想也是。”星苹想起何尧天那忍让又承受一切的神情,连她看了都不忍心。她竟想不到这样一位风度翩翩又温文的“绅士”会是自己的父亲;他像每个少女梦中的情人,书生加上剑侠的综合体,连她都喜欢他。他就如星云在这事件发生之前跟她所述说的既风趣又有内涵的先生一样,星苹发现自己真的不怎么讨厌这位文雅的爸爸。“妈,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不准生气。你还是爱那个有钱的爸爸,是不是?”
伟如刻意别过脸去。“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妈——又老又丑了。”
“你才不老,也不丑,你是大家公认的米粉汤西施,我和姐是小西施呢!再说,年纪大的人同样有权利谈爱情,如果我能跟所爱的人结婚,一定跟老公谈一辈子的恋爱。”星苹振振有辞。她是“信爱情得永生”的信仰者。
伟如摇头笑笑。“那是你们年轻一辈的想法,妈不行了,跟不上时代了。”她眼角瞄到有个影子一晃。“小苹,去吧!有个人影在楼梯口晃了半天,大概是那个长什么宽的急着找你了。”
“哦!好。”有了妈妈的批准,这下星苹可跑得更快呢!一溜烟就不见人了,全然将母亲尚未回答她的那个问题抛向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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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星苹趴在上铺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在书桌前作剪报的星云。
“姐。”
“你先睡呀!我还要剪资料。”
“姐。”星苹又叫。
“我在这里,叫一声就听见了,干嘛?要请我客?”星云放下剪刀。
“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我什么时候不准你说话了。”她捏捏星苹。
“要说那个有钱爸爸的事。”
星云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转回书桌前。“第一,我不承认有这么一个爸爸;第二,我认为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觉得他很可怜。”
“他有钱、有地位、有名声,一辈子享福不尽,有什么好可怜的?我们才可怜,妈更可怜,背着这个担子,辛苦大半生,一个女人的青春也就这么耗掉了!你的同情心不要放错地方了。”
“可是你以前很喜欢他,常常说他是你的忘年之交,又说他这个人的优点多的数不完,遇上他是……”
“那是过去,等我知道事实真相后,又另当别论了。”
星苹站到她眼前来,直瞧着她。“姐,你该不是爱上他了,才难以接受这件事吧?”
星云瞪她。“胡说八道。”
星云敢肯定自己对何尧天从没有牵涉到男女之情,她只是把他当作朋友而已。
“那是有可能的。任何一对男女都有相爱的可能,只要他们没有任何血亲关系。”星苹想想又补充。“不过还是有乱伦之爱,连续剧都演得不要演了。”
“不是那样。”星云付之一笑。“我没有爱上他,你不要再乱瞎扯了。”“难道你不想再见他吗?我觉得他会很难过的。”
“我是不想见,永远都不想。我的心情,你是不会懂的。”
“不,我懂。”星苹与星云的脸庞相对,她们俩是如此相似,而且大多时候,她俩的心灵是相通的。“我们是彼此无法分割的一部分。记得吗?我们都是彼此的二分之一,没有人能比对方更了解自己,我们要在一起才完整。我知道人的感觉,以及矛盾,我也跟你一样,想见他,又不想接纳他;曾经我也好想有个有爸爸,如今又抗拒他的出现,差别在于我不像你有过和他共处的经验。其实姐,你知道吗?关于这一点,我挺羡慕你的,至少你知道这个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即使那是在他还没以爸爸的身份出现的时候。”
星苹这一番直接的话令星云无言以对。“你们难道都不生气吗?”他曾经选择放弃我们……”
“或许他真的有他的无奈,没有人有权追究。更何况连妈都说不出恨字来——我们晚辈的能说什么?感情的力量……”
“妈还爱他吗?妈说过?”
“姐,你以为什么能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付出所有,而一辈子无怨无悔?”星苹的眼神澄澈清灵。“要不是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妈或许不会对另一个好男人的努力付出视而不见。”
星云却神秘一笑。“苹,我发现你对感情的心得有增加哦!有实际的体验,成效果然不同。”
星苹死不承认,装糊涂。“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楼上那个制造噪音的,你没发现我很久没敢批评他了?我得为将来打好关系,不过他要先学会讨好我,过了我这关再说。”
“你听妈说的?”星苹心直口快,不懂得遮拦。
“我有眼睛,还是慧眼、千里眼。”星云俯过去,两手大大掰开眼皮。
“不好玩,你们统统知道了。”她不太满意。
“好玩,才开始呢!”星云凭直觉为星苹提出建言:“那家伙恐怕难缠,我有预感你要受不少罪;不过你有我们作靠山,那家伙肯定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