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回跟我提过的那件事,我答应你了。”
荆包迎喜出望外的脸色一沉。“真的?你答应了?”
“对,准备好就立即出发。”把心一横,他豁回去的坚定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你总算想通了,等回去我立刻处理这事。”
然而一干兄弟姐妹满脸不解地互相望眼。
究竟是什么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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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蝉儿鸣,额上汗珠下不停,凉风徐吹驱热气,悄悄仍旧要晒衣呀要、晒、衣。”习惯边自言自语边勤奋干活的她,今天格外生气蓬勃。昨晚那一顿到现在都还没消化呢,嘴里仿佛还留有那些食物的美味,令她回味无穷。
衣服晾到一半,荆乔巧突觉前方有些嘈杂,杂杳声、奔跑声自花厅方向经过前廊一路涌至后院。她抓衣的手一愣,不由自主强咽口气,扫过一张张急如星火、焦灼无神的面孔。
“三小姐、四小姐、六小姐,你们怎么了?”
“乔巧,快去阻止大哥啦,快去!”荆石榴扯着她手臂急嚷。
“我们已经劝了他八百回,可他吃了秤铊铁了心,无论我们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回心转意,这事非要你出马不可。”荆紫竹也难掩忧虑的说着。
“爹说除非是大哥自己反悔,否则他还是会照着大哥的意思去做的。”
“唉……等一等!……你们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听不懂耶!”她们七嘴八舌的“哎呀,是这样的!”荆黄馨赶忙解释。“爹有意将咱们荆家的事业扩展到别的地方去,首要目标就是另一个重要城市——汴京,设立分铺。他曾和大哥提过这事,但大哥对继承家中生意一直不抱很大的兴趣,没想到昨天他居然主动答应了,还说准备好就走……哎,也就是六天后就要出发了。”
清楚地聆听完她的解释,荆乔巧却不觉有啥大不了。
“那很好啊,这证明他还像个男子汉,愿意负担起家族事业的重责大任,为什么要阻止他?”
“你不懂啦乔巧,这一去也许一年半载,他若真去了,你们就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面,那你们俩的事不就完了吗?”荆黄馨既懊恼又担忧地直喊。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撮合我和大少爷,”她诚挚地浅浅微笑。“我也很高兴你们都这样喜欢我。可是,我和你大哥真的没那个可能,倒不如放心地让他出去闯一闯,说不定他会在那个地方讨个更好的姑娘回来当你们的嫂子。”荆乔巧的脸上虽是波澜不兴,心中却没来由地大起浪涛。她从没想过他会有离开这里的一天,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到自己照顾不到、欺负不到、斗嘴不到的地方去。
“不要!”荆石榴执拗地跺脚。“人家只喜欢乔巧,我就是要你和大哥在一块嘛,你去阻止他,叫他别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小小姐,你就饶了我吧,就算我去阻止,他未必会听我的呀。”荆乔巧故作轻松地安抚她。“你们就当是为了这个家,高高兴兴地送他出门,祝他成功,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不知怎地,三人中有两人红了眼眶,心中不舍的究竟是自己大哥还是荆乔巧,一时也分辨不出来。
摒除心中不该有的忐忑,荆乔巧掸了掸手中的衣物,将其挂上竹竿,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何异样变化。
事已至此,三姐妹明白大哥前去汴京之事已成定局,落寞地转身离去。
待她们走远,荆乔巧才停下动作,极缓慢地撇过脸,心绪复杂地望向“两袖清枫居”的方向,莫名地感到忧郁,莫名地在艳夏之日感到寒冷。
面对真实的自己,她竟高兴不起来,无法假装的额手称庆、拍手叫好,无法欺骗内心里强烈涌上的失落感。
她……该不会在乎起这个烂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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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大概是两人有生以来相处最为和平的一天。
荆乔巧忙进忙出,为他打包一捆又一捆的行李。他虽是个大男人,这趟出远门将会待上不少时间,大半年都不可能回来,因此御寒衣物、配件、鞋袜、书本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得准备妥当。
两人没有赘余的交谈,荆乔巧也不想刻意去激怒他、欺侮他、和他斗嘴,只是照常精神奕奕的卖力工作,不让他有挑剔她的地方,也不让人察觉她一派乐天的表情下藏着一颗细腻敏感的心。
荆枫若将自己要带去的书籍整理出来后,坐在几案前,手撑下颚似在忖度着什么,眼角不自禁尾随着她的身影来来去去,却又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咳!”
听见他假里假气的咳嗽声,荆乔巧继续忙碌着。现下就剩眼前这只木箱就算大功告成,她可不能停下动作。
“咳咳!”
想说什么就说啊,难不成要我抬起脸来问你:大少爷,你喉咙不舒服吗?荆乔巧暗自皱皱鼻子,还是不予理会。
“咳咳咳!”竭尽胸口的闷气,荆枫若咬得十分认真,表情还微带痛苦。这鬼丫头,我都已经咳成这样了,竟然连头部没有抬起来过,实在可恶!
“荆乔巧,你耳聋了吗?”好男不和女斗,他虽然认输,却仍一脸傲气。
扬起巴掌大的脸蛋,她露出甜美笑容。
“那么荆大少爷,你喉咙坏了吗?”
“看来你心情挺好的嘛,这回我出远门,最高兴的应该是你。”咬着牙根,他学学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
“那当然!”她眨眨晶莹眼眸,大大松一回气。“能够不必再被大少爷颐指气使,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浑帐东西!收起你快乐的表情,就这么开心我要离开吗!真是可恶极了!他极度不悦的想着。
“可是,每次欺负我的人都是你,你怎敢说这种话?”忍耐、忍耐,暂且不能发作脾气。他微笑著「咬牙”回答。
“这么说来,脱离苦海的可是大少爷你,”她敲了敲下颚,一副了悟的模样。“所以该开心的人是你,我不应该笑得比你开心。”
荆枫若的另一只手在几案底下握成拳头,指甲嵌入内里,他已气得发抖。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笑得比你开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拎起沉甸甸的大木箱,她往门外走去,临跨出门槛前,突又回眸娇俏一笑,深深地看视他一眼才离开。
待人一走,他也失了心神,望着大门开始发呆。
什么意思?
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即使想破了脑袋,他也没办法把她抓回来逼问。或许她的笑容一点意思也没有,单单只是一个笑而已。
两日后,荆枫若就这么怀抱着万种情绪,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踏上未知的未来,开创出新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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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熹微,是个风清气爽的好日子。
头绑两条粗辫子的女孩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身子微仰,手掌按着石面支撑着上半身的力量,裤子折至膝盖处,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小腿,在沁凉流动的水面上前后摆动,将溅起的水花踢得又高又远,哗啦啦的戏水声清脆响亮,吓得河水里头的鱼虾四处乱窜。
眺望这无边无际的宽阔景色,对岸是层层叠叠的山脉屏障,随着溪水不断连绵,没有边界、没有尽头。半空掠过的鸦雀呀呀地叫,她的视线不停移转、不停搜寻,想找到一处值得目光恋栈处,让纷乱的思潮净空,然而她找不到。惶恐之余,她倏地停住踢水的脚,停住所有动作。
她在慌什么?甩甩头,收回撑着石面的手,握拳在额头两边转呀转。
“不行,就算没事也要找事做,不然我会因为过度安逸而疯掉!”荆乔巧好生懊恼地对着湛蓝的天空大声吼。
打自荆枫若走了以后,她肩头上的重担忽地解除,每日的工作量减去大半,顿失重心依归,她才赫然发现,少了他的存在,自己竟然成了大闲人一个,整日无所事事。
怎么会这样咧?跟她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这对一向勤奋工作的她而言,光是为了打发多余时间就伤透脑筋,她可不想变成荆家的废人。
“唉……”幽然兴叹。
“唉……”
咦?身后乍现的声响骇她一跳。急忙回头,邰行郾正好吁完那口气,面带深邃微笑地摇摇头,慢慢举步上前。
“怎地在这哀声叹气?”
“邰……邰大人。”她仓促地爬下石面,却不知要不要行礼。
“行了,几时变得这样生疏?私底下这些礼数还是免了吧。”气宇轩昂的他,言行间总有着卓尔不凡的气势,那是成熟男人才会散发出的味道。“这个时间你怎会在这儿?”
“因为很闲啊。”她据实回答。
“哦?”他似乎很爱笑。“所以你在这儿戏水?”意有所指的瞧了瞧她半湿透的裤子。
“呃……没办法,实在不知道能做啥。”她窘迫地搔搔后脑勺。
“别拘束,我记得头一回见到你,你可落落大方得很。”
“是吗?我不记得了。”她只得傻笑。
邰行郾转而倚在石块边缘,调整好姿势舒舒服服地稍作歇息。
“打自那天与你在此相遇后,我有事没事就会来这里吹吹风、看看风景,没想到会再遇上你,”他顿了顿,偏过脸凝视她。“我听如玉说了,你是荆家收留的养女。”
“是啊。”她不曾露出任何受伤或难过的表情。“不过老爷夫人都把我当作女儿一般看待。”
“真把你当女儿会让你做那么多的家事?”
“为什么不?”她微皱眉头。“他们养育我,让我平安长大,不曾受寒受饿,现下我有能力为他们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呀。他们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却愿意收养我这没人要的孩子,我感激他们都来不及了,又怎可能埋怨?”
“你真是个好女孩。”在沉稳温柔的语调中,他的深瞳闪过一抹怜惜。
“我觉得大妈说得很对,做人要认分,名义上我是个养女,但实际上我只是个丫环,知恩要图报、饮水要思源,荆家给我这一切,我就算累到死也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不过,你现在看起来似乎真是闲透了。”他又笑了。
“那是因为荆家大少爷去汴京创设新的分铺。”想到此,她又是一叹。“他在的时候,我是服侍他的丫环,如今他走了,我就没啥事可忙。”
两道俊眉挑高。“你负责伺候荆家大少爷?听如玉说,他是个挺难缠的人。”
“难缠归难缠,但我觉得他只是还没长大罢了。”她的口吻就像身为母亲的人在说自己儿子一般。
“你真的很有趣,乔巧。”
突然间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心大大地一跳,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呃……邰大人,你和如意姐一定很幸福吧?”借由此话来安抚内心的罪恶感。她总觉得不大心安,和个有妇之夫在无人之处谈天说地。
“嗯。”
原本等着他说些什么的,没想到他只是简单一个字。
“那,你们应该很快就会有小宝宝了吧?”她继续搅着脑汁问问题。
“这事本不能强求,顺其自然吧。”
算了,不要问了,她还是趁早回去。他带给自己的压迫感愈来愈明显,也不是惧怕,而是觉得某种她所不期待的情愫正在酝酿。
“邰大人,我出来很久,该回去了,你在这儿慢慢看风景。”她有些无措的草草行个礼,转身就想跑。
“乔巧,你等一下。”他突又喊住她。
她怔仲着慢慢回过脸。“还、还有事吗?”
“我有话想问你,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无法让人抗拒说不。
“喔。”无论平日的她是如何搞笑与滑稽,现下都施展不出来。
“乔巧,你听我说,也许你觉得唐突,觉得疑惑,甚或觉得震惊、觉得恼怒,但是,你务必要记得,我是真心诚意的提出这事,不带半点玩笑。”邰行郾立直身躯,深邃黑眸一瞬不瞬地凝住她。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被叫回来,开始后悔闲着没事在这儿戏水……“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当我的小妾。”怀抱着一颗真挚热切的心,他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望。“打自那日遇上你,我便非常喜欢你,你是这么样可爱,是我心中的理想伴侣,然而父命难违,我必须娶颜如意为妻,但若你愿意……”
“等、等一下!”听不下去了,荆乔巧变脸,惊恐地速速打断他。“邰大人,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要走了。”
想转身,他强而有力的手却扣住她的臂膀。
“别走,求求你!”他恳求着。“好不容易遇上你,我若不说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瞪住他抓着自己臂膀的手,她一边脸红一边压抑地吼:“你莫名其妙!放开我,要被人看到可不好,你别害我!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丫环。”
“嫁给我之后,你就不必再做那些事了,我也会善待你。”他急得满头大汗,一心只想让前乔巧明白他没有恶意。“我才不要!你走开啦!”奋力将他的手扳开,她逃命似的往前奔跑。
失掉方寸的心,渐往下坠,坠到深不见底的谷里。
怎会这样?发生什么事?她边跑边问自己,脑子里仍是糊成一团,理不出个所以然。
第七章
经历了花染嫣红的暮春,万树披翠的仲夏,菊黄月白的中秋,雨泣空庭的寒冬,挥别了一季又一季的时节交替,已是两年过去。
去年初秋,荆包迎为荆黄馨挑选了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将她嫁了出去。
今年入冬,轮到荆紫竹欢欢喜喜地出阁,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商贾之子。
偌大的荆家府邸,在几番轰轰烈烈的热闹婚庆后,突然间变得空荡寂静。
荆乔巧也开始害怕,下一个要嫁的会不会是她?她已经十七了,在荆家做的事愈来愈少,要洗的衣服也愈来愈少,少得令她心惊、令她不安。
想起两年前在河边的那一幕,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害她每日洗衣服都战战兢兢、动作飞快,半句诗也不敢哼、半个景也不敢多看,生怕当他出现时自己会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幸好他的官邸已经在城北落成,对自己的威胁减少许多,也就无须担心他会再跑来对自己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午后,荆乔巧自厨房里走出来,双手捧着银漆托盘,上头的两盅雪莲堡,是梨大妈特地弄给老爷夫人补身的。今年的雪下得太早,大妈怕他们忙于事业受到风寒。
她必恭必敬的端进花厅里,一一放在茶几上。
“老爷夫人请用点心。”
“是乔巧啊,先搁着吧,我正好有话要问你呢。”莉包迎和蔼地说着,与爱妻交换一个眼神。
“喔。”她静静地退在一旁,等着他们说话。
“乔巧,你和紫竹同岁,算算也十七了,是不?”夏梅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