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问吧,阿婆我懂得可不少哟。”
“请问,这观玉庙在哪个方向呀?”
“观玉庙?”她点点头。“这很简单哪,就在后头那座山上。”
“这样啊,那如果要去的话该怎么走比较好?”
“有两条路,一条呢,是我们一般人在走的,零零总总大概有两千多个阶梯吧。”
“两千多个阶梯?”她咋舌低叫。“那不是累死了?”
“那可不,这前去进香的人都是虔诚信徒,走个大半天就能到,一点儿也不累。”她严肃地板着脸。
“是是是。那……另一条路呢?”
“另一条路是那些个脚力好的汉子在爬的,他们有功夫底子,虽然颠箕危险了些,却用不着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哦?”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这样她的草上飞就能派上用场了。“那这条路要怎么去呢?”
“只要在镇尾找着了望天亭,跟楚家人拿了准牌,你想走哪条路,都会有人教你的。”
“准牌?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知道啊?观玉庙是楚家人的地,上头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出钱出力盖给大家的,由于之前曾遭人放火,现在不得不严格把关。”
“那……他们肯给外地人上去么!”从亮亮脸变成苦瓜脸。
“怎么你是外地来的?”阿婆惊讶不已。“真看不出来唉。”
侯荔不知该哭该笑。
“阿婆,我是跟你说认真的,你回答我这个问题嘛。”
“我想只要你给个好理由,他们不至于为难像你这样的姑娘家的。”
“真的?”
阿婆又想了想。“要不你找个人带你上去,或许会减少许多麻烦。”
“喔。”
“别喔了啦,姑娘家去观玉庙可是好事,像你这个年纪若是想求段好姻缘,肯定马上有谱的。”阿婆挑着扁担一边走一边念。
侯荔哀声叹气。此去观玉庙,还真是困难重重,但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她还是非去不可。
第四章
回到客栈早已天黑,而这个时间吃饭喝酒的客人正多,侯荔见客栈伙计里里外外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好惊动他们,心想先回房里洗把脸休息一下。
上了二楼途经云倚坊,突闻里头聚集了不少人在谈论事情,她放慢脚步,偷偷从门缝望了眼,耿识涯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脸如铁色,刚毅不屈,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反观其他人,个个含悲带愤、咬牙切齿、青筋暴突,让她心下一惊。
“为什么这次采花双盗颜不莒重返贡玉镇,咱们事先达一点风声也没有?”一个颧骨特高、额发稀疏,年约三十好几的汉子悲愤的敲着桌子。“照理说他声名狼藉、恶名昭彰,每个城镇都在通缉捉捕他,各地也布了不少眼线,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让他逃往这里,总该有人通知我们才对呀!”
“谭兄说得很对。昨晚这三件惨案,确实震惊了所有人,大家没料到颜不莒还敢踏进贡玉镇一步。更没料到的是,我们竟然完全不知情,这防范通报的工作,实在做得太差了,”另一个皮肤黝黑,耳戴铁环的灰衣汉子大声附和。
“不用说,他既然胆敢入镇,就表示有备而来,而且我猜测,他这回肯定是为着识涯而来。”这个说话的人则是个皓首虎目,胡须满脸,看起来颇有身份地位的老年人。
“是啊,耿老弟,你杀了他的弟弟,这口气他肯定咽不下去。”灰衣汉子皱皱鼻子,心烦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个我知道。”耿识涯剑眉微蹙。“舍妹未报完的仇,也正等着他。”
“说不定昨晚这三具尸体,就是他在向咱们示威。我们绝不能让他给瞧扁了,他只有一个人,我就不信咱们全镇这么多人会远不了他!”谭玉铭暴躁地嘶吼着。
“镇定点谭兄弟,颜不莒为人狡猾、武功亦是不弱,要逮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老年人摇首,神情凝重的叹口气。“否则他不会存活到现在。”
“杜老说的极是。如果不从长计议,再多人也没用。”灰衣汉子叶羽十分同意老年人的看法。
“如果我没记错,一个月前我还接过堰马镇纪衙捕的飞鸽传书。”耿识涯缓缓说道。“上头写的十分清楚,说颜不莒在那儿也犯下了两桩命案,只是我不明白,之后他们为何没再提醒我们颜不莒已离去的消息,好让大家先有个警戒心。”
飞鸽传书?
骤闻这四个字,好似有把淬着剧毒的利刃刺进侯荔的心窝里,她“啊”了一声,血色一下子自她脸上抽光,头晕目眩外加手软腿软的想扶住门板,门却突然打开。
“谁在外面?”耿识涯一时疏忽没注意到有人在偷听,他迅速冲到门边,却看到她苍白着粉脸坐倒在地上。
“荔○?”他急忙将她扶起。“怎么回事?你人不舒服吗?”
“我……我……”这一刻,侯荔懊恼自责的想死。天哪,那飞鸽早就送进她的肠胃里消化了,因为贪吃,她间接成了刽子手,那三条生命竟是被她无意中害死了。
一股泪猛地往她眼眶里冲去,她的眼睛湿润了,惨无血色的双颊涌上两片激动的红晕。
“耿大哥,我……”
“好了,你先别说。”耿识涯朝栏杆底下呼唤了声。“小三子,麻烦你上来一下。”
“喔,我马上来。”小三子不敢耽搁,乒乒乓乓地跑上来。“耿大哥,有什么吩咐吗?”
“侯姑娘身体不适,你小心帮我扶她回房,请我娘找大夫来替她看看。”
“不、不用了……”她的鼻腔内迅速涌上一股呛人的酸涩——她不值得他们待她这么好呀!
“这不行,万一你是水土不服或染上风寒什么的,那怎么办?”耿识涯忧心冲冲。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只是肚子饿。”逼不得已,她又搬出这个无聊的借口。
他眉间的纠结稍稍得以舒展。“既然如此,那么小三子,你请我娘让厨房做些补品给她。”
“我知道了,耿大哥。”小三子洪亮的声音回答。
“我还有事忙,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一见她苍白无助的小脸有着梨花带雨的前兆,那模样柔怯动人我见犹怜,迥异于活泼可爱的她,他一个大男人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但即使心中波涛万丈,他也只能不动声色的按捺下来。
返回云倚坊,大伙儿都用异样眼光牢牢盯着他。
“耿老弟,那姑娘好像是昨个儿和你交换信物的那个,是不是?”身为捕头的叶羽一眼就认出来。
“这说来都是误会。”耿识涯有些不自在。“她远从大理城而来,此行是为了找人,正巧碰上火把节被人推了上去,才会有此插曲。”
“哦?大理城呀,她一个人?”杜老诧异。
“嗯。”
“这趟路着实遥远得很,她一个姑娘家,怎有这种能耐?”
叶羽一说,大家都心有同感的点头。
“不过她也算运气好,要是在路上遇上颜不莒,这条小命可就没了。”杜老庆幸的说。
“看耿老弟的表情,好像挺在乎她似的。”叶羽忍不住想开他玩笑。
“大家继续谈正经事吧。”耿识涯谦冲有礼的转移话题,挂记在心里的仇恨,时刻都无法忘记。“关于捉拿颜不莒,你们有什么建议?”
“我倒有个想法。”谭玉铭仍是一脸愤慨之色。“既然他喜好女色,那么我们就布个陷阱等他跳入。”
“陷阱?”
“你们看不出来吗?颜不莒专挑绝色美女下手,这回他把我心仪已久的祝家姑娘水莲也给残害,真把我惹毛了。”
“所以我们必须盯紧镇上其他颇具姿色的姑娘,只要他一有动静,就能迅速遏阻缉拿。”叶羽懂了。
“问题是,这姿色的标准在哪?陷阱又要如何摆弄啊?”杜老仍有疑问。
“贡玉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请社老您让衙门捕快各挑一名女子不时的防守,而陷阱就是找一个有胆量又有姿色的美女,在各个地方多加露面,引起颜不莒的注意。”叶羽把谭玉铭的话再说得清清楚楚。
“这个方法虽好,可是对这名女子太冒险了。”耿识涯仍觉不妥。“况且谁愿意践这浑水?”
“那就用征求的吧,用赏金的方式如何?”杜老问。
“可以试试。”谭玉铭很快接口。
“耿老弟觉得呢?”杜老不忘询问他的意见。
“如果大家觉得可行,我无异议。”耿识涯正色回答。
“好吧,我明天就派人张贴告示……”
“不行,这样会引起颜不莒的注意。”耿识涯立刻又道:“我看还是暗中探听吧,若有熟人则是最好。”
“好,就这么做!”
☆ ☆ ☆
房内,侯荔噙着眼泪,抽抽噎噎地收拾包袱里的衣物,并且找出那天系在鸽子足上的纸条。
真的很糟,纸上的字体在被水浸湿后模糊成一片,谁能辩识出上头写了些什么。
“怎么办?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她内疚气恼地直跺脚。“来这儿正事没办成,还害得人家无故死了三个人。”
一咬牙,她决定离开客栈,她没有脸再去承受他们对她的好。
“叩!叩!”
听到有人敲门,侯荔匆匆将包袱塞到棉被里,并速速揩抹掉颊上的泪湿。
“谁?”
“是我。”是耿识涯沉稳醇厚的嗓音。
“来了。”深深地吸口气,她把门打开,眼睛却不敢直视他,低垂着睫毛,扭绞着手指。
耿识涯一眼就看到摆放在桌上的炖品点心,她动也没动,直觉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还好吧?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想家?”幽邃凝敛的沉瞳,定定地盯住她清鸟水灿的澄瞳。
她心虚胆怯的背过身。“耿大哥……有件事我必须跟你忏悔。”
“忏悔?”
她抖着手把腰间的那张纸条拿出,鼓起勇气交到他的手中,当下捣住脸哽咽地嘎声叫嚷。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肚子饿得受不了,所以把那只鸽子吃掉,害得你们没接到飞鸽传书。”
望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条,耿识涯震撼不已,大半天都无法说上一句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我……没有脸继续待在这里,我会马上离开这里。”转身跑去抽出棉被下的包袱,和耿识涯擦身而过,她一口气冲出房外,见到走廊尽头有扇窗子,想也不想就一跃飞了出去。
奔了一阵,来到镇外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她停下来,仰头瞻望着那轮皎洁明亮的钩形月。
“月亮娘娘,为什么我老是败事有余?每件事都被我搞砸。我虽然算不上是名门正派,但也不做亏心事,你说,我到底哪里和老天爷不和,她要这样对我?”她不甘心的大声喊着。
一瞥眼,她错愕地呆伫在那。不知何时,耿识涯竟无声的追上了她,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抓回去惩治?”她退了一步。
他轻轻摇头,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有温柔与谅解。
“没事了,跟我回去吧,没有人会怪你的,毕竟你是无心,错不在你。”
“你骗人!”侯荔才不信,她都想把自己掐死了,他会不怪她?“如果我没抓鸽子,说不定那三位姑娘就用不着死了。”
“不,不对,即使我们提前得知颜不莒来到贡玉镇,但也无法完全断绝他去犯案。”
“你不要安慰我,你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难道、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个祸害吗?”负气的把身子一转,她抱紧包袱,把下巴顶在布包上。
“不管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对我而言,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凝视着她的背影,他发自内心地坦言。
不争气的泪儿在眼眶里似陀螺打转,闭上眼,眼泪淌成涓涓细流。
特别?因为她肚子饿吃掉了鸽子就叫特别?她更加难过了。
她在哭?
耿识涯无措的乱了方寸,他想安慰她,但要说些什么好?
见她瘦小的肩膀一再颤动着,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轻拍她的背脊。
“好了好了……别再哭了,好不好?”
话刚落下,侯荔抱在怀中的包袱忽地一掉,她扑进他宽大温暖的胸膛里放声哭泣。
“耿大哥,对不……对……对不起……我宁愿你怪我、骂我,这样我会好过一点……”她孩子气的捶打着他。
他只觉一阵天崩地裂的大震动,模糊了两人交谈的话题。尽管她的粉拳还隔在两人之间,但仍教他的心脏紧缩成一团,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馥郁薰人的芳香,不像脂粉味、不像花香味,似乎是她身上浑然天成的幽香。柔软的娇躯半倚在他身上,说他没感觉是骗人的!他轻叹口气,投降的伸出手臂,自制的按住她的肩头,怜惜地拭去她的泪水。
“你也累了一天,我们回去吧。”
月光下,她的脸嫣红如醉,澄眸里泪光莹莹,密密的两排睫毛,被动的向上扬着。
“可是……”
“没有可是,因为我绝不会把你丢在荒郊野外,一个人孤零零的。”他正色凛然的加强语气。
“……嗯。”侯荔心软了,况且她也没有地方去,只得乖乖地弯腰捡起包袱。
“走吧。”耿识涯总算松口气,唇角往上扬成一道好脾气的弧形。“回去我请人替你把吃的热一热,你应该饿了吧?”
“咦?你听到了么?”她窘迫的耳根子一热。
“听到什么?”
“听到我肚子咕噜咕噜叫啊。”
“不是。”面对她,他忍不住笑意。“我注意到桌上东西你都没碰。”
“喔。”
这真是不打自招,唉……
☆ ☆ ☆
翌日午后,侯荔自愿的跑去厨房帮忙,像是切切葱、削削萝卜、劈劈柴什么的,唯一难倒她的只有剁猪脚,光是看到那肥嘟嘟的一团腿肉,还得先把黑毛拔掉,她就敬谢不敏。
“小姑娘,这就是你切的呀?”大厨子李大山随手拿起一截葱,眼睛眯成细缝。
“是啊。”
“你这个切法,不太对劲。”他拿条抹布把砧板上的碎未拨走。“一般人家都不是这么教的。”
“为什么?这切葱还有分啊。”
“当然有,你看你切的葱,还没洗就下刀,除了去头,尾巴这粗绿的部分你也留了下来,每截长度跟咱们中指差不多,跟那种大杂烩的做法有八分影子。”
“这又是怎么说?”
“我告诉你,这一般人家切葱都会去头尾,把丑的烂的都去掉之后再洗净,然后呢,若是切葱花会把较粗的梗再对半剖,切出来的葱末才会细白嫩绿又漂亮;如果是要切葱段爆炒,长度也不过拇指这么些,而你切的,既草率又不漂亮,要是端上了桌,客人会说我们不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