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要有女人的地方,伴随着出现的,十之八九会是一个个小型的「菜市场」。某栋公寓的楼下,此刻就围聚着好几位所谓的「闲妻凉母」正在高谈阔论着。
「哎呀!你们快看看那边——」某一位太太突然大叫起来,霎时四周滔滔不绝的讨论声乍停,每个人皆纳闷、好奇的抬眼望去。
「怎么会有烟冒出来?哎哟喂呀!该不会是失火了?!」
「快、快打一一九——」当下有人闻灾色变,直嚷着要打电话。
一群人顿时呈现四下乱窜的景象。
「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一位妇人盯着直冒出白烟的门关心地说。
「是喔,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在静待消防车到达的时候,这些人又找到新的话题。
不到半刻钟工夫,这栋三楼失火的公寓附近已有十多位民众围观,且有愈趋增加之势。没多久,消防车终於呜呜地抵达。
「喂!发生什么事了?」同时一个尖锐嗓音响起,然後一位微胖的妇人排开群众挤到最前面。
「王太太,你来得正好!你的房子失火了——」
在两人谈话的同时,消防队员已经破门而入。
结果……
哪来的火灾!根本连个火舌也没看见。在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况下,硬生生的上演了一出闹剧;而被误认为失火的浓烟,是来自於瓦斯炉上还在残喘冒烟的锅子,原本弥漫於屋内的烟,因空气的乍然流通逐渐的散去。
王太太挤到满脸错愕的消防人员面前,眼见这可笑又令人虚惊的一幕,一阵光火让她克制不住地拉开嗓门大喊,「庄采侑!你给我出来!」
在片刻的死寂後,灰头土脸的采侑缓缓地探出头来。一见是房东太太,她旋即露出了个怯怯的笑容轻唤道:「王太太……」
方才消防人员破门而入时,她立刻知道事态严重了。她露出个四两拨千斤的微笑,「这些人是——」
「是被你弄出来的烟给吓到的邻居!」惊魂未定的王太太没好气地吼道。从她双眼进射出的怒光毫不留情的射向采侑。
「哟荷!原来都是些敦亲睦邻的好邻居啊!好邻居、好邻居嘛,哈哈哈——」采侑忙着打哈哈。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你该死的给我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手一挥,指着厨房内的惨状,王太太怒气腾腾,一副不打算就此罢休的态度。
「我……呃……」采侑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在诸多邻居凌厉眼神的注视下,着实不晓得该从何解释起这一团乱。「我……我忘记自己在做菜,结果……烧焦了,连锅子也……」她愈说愈小声。
「什么!」王太太和几位妇人同时惊叫出声。
「忘记在做菜?太危险了!」
「对呀!」四下鞭挞之声顿时不绝於耳。
「万一真的失火该怎么办?幸好没酿成灾害。」
「就是说啊!实在是太危险了。」
在邻居们你来我往的指责下,采侑强挂在脸上的笑逐渐僵化。她以眼角余光偷瞥房东太太的反应——
惨!她困难地咽了下口水。房东太太的脸色现在可真是铁青得难看啊!
「庄采侑!」
「对不起,房东太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在王太太如雷贯耳的咆哮下,采侑缩起身子低垂着头不断道歉,不敢再对已然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女人望上一眼。
「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搞这么大阵仗?」
「第……第二次……」采侑不安的绞着自己的手指头,嗫嚅地回答。
「不要任意减少!是第三次!」王太太的咆哮声再次轰隆隆的响起,「而且这次更严重,你差点烧了我的房子!」
「房……房东太太,你的说法……有点太过了……」采侑面对着盛怒中的王太太,小心翼翼的措辞道:「又还没烧到——」
「庄——采——侑——」王太太闻言气得放声大吼。
完了!采侑知道自己已彻底激怒她了。她发誓她清楚地见到房东太太额头上的青筋暴凸!
这下,她可能得自求多福了。
第一章
「你真的被赶出来了啊,采侑?」谢欣如双眼直盯着采侑身後的几个大包包,在诧异之余又觉得好笑。
心情郁卒的采侑,对於欣如的讪笑,毫不客气的赏给她一记白眼。「没有理由在差点烧掉房子的情况下,人家还会继续将房子租给你吧?」她脸色晦暗地撇嘴道。
「是没有。」早上采侑提到此事时她还以为她在说笑,所以当时仅是一笑置之。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方静仪问。
采侑委靡不振地趴到桌上,沮丧的声音闷闷地响起,「看着办,凉拌炒鸡蛋也不错。总之,我将一切全交给上天去安排了。」
「不错嚷!还能说笑。」欣如笑道。
「我苦中作乐行不行?」采侑哇啦啦地乱叫一通後,旋即又趴俯到桌上,并将头埋进手臂里,拒绝面对现实。
「她是怎么了?」欣如指着有点歇斯底里的她问向两个好友。只不过是被赶出来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觉得采侑的反应过於激烈了些。
「她又被退稿了。」江妍希拉过欣如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被赶出来、又被退稿,这也难怪了!」欣如这才会意地点头,真可谓祸不单行。
「你说反了。是被退稿的缘故导致她差点烧了房子。早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妍希乾脆明着示意她噤声。
「原来又是被退稿害的。」欣如看着采侑手臂下压着的稿子喃喃自语着。算算这已是她第四次被退稿,然而每一次被退稿,受到刺激的采侑就会闹出笑话。
上进心人皆有之,只不过若为了闭关改稿而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足不出户,害得邻居以为她出事,甚至报警处理,那可就不好玩了。
而第二次被退稿,那晚的记忆可真叫人毕生难忘。内心脆弱无比的采侑竟然藉酒浇愁,仗着酒意哭闹到天明,害她们三人整夜忙着应付发酒疯的她和发牢骚的邻居,最後还被采侑的房东痛骂一顿,外加严重警告。
说来第三次只比这次的「火灾」好上那么一丁点,所谓水火无情,此话果真不假。她们的庄大姑娘竟忘了浴室在放水,造成小小的淹水,当月水费暴涨。
依照以上经历看来,采侑这次会被赶出来早是有迹可寻,只是疏於防患於未然。说来她这次被撵,真不知该说是采侑邻居之幸,还是采侑的不幸?总之,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们又有得忙了!
对於欣如心思的百转千回,妍希和静仪以眼神传递了解的讯息。
「是、是,是,我是个笨蛋!竟又被退稿了。」采侑突然大叫起来,俨然一副受创至深陷入狂乱的模样。
唉!三人见状不免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为什么一向正常的采侑一遇到退稿就全然变了样呢?
「还愤而放火烧房子。」欣如故意取笑道,然後以惶恐的神情注视着采侑。
「去你的!敢情你是巴不得我因受不了刺激,而精神分裂是不是?」采侑没好气地瞪着欣如。
「冤枉啊,我可是既担心又关心你才会这般罗唆的。」欣如急忙辩解,玩心过重的她还不忘「装委屈」一番。
「OK,那我就瞧瞧你的诚意了。」采侑反手指向她摆在角落的家当故意刁难道。说故意是因欣如、静仪也和她一样同是离家就学,是故尽管她们有心收留她,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问题!看我的。」没想到,对於采侑的故意刁难,欣如竟出乎意外的一口允诺并拍胸脯保证。她的胸有成竹立刻引起妍希和静仪的高度关注。
在她们的注视下,欣如一把拉起采侑然後笔直地朝妍希走去。
妍希张着不解的眸子看着欣如。
「我的好友采侑,就有劳小姐你多费心了。」话音一落,欣如已将采侑推给妍希。
采侑没料到欣如会这么大力一推,整个人向前扑,和妍希跌成一团。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从妍希身上爬起来的采侑未站定便劈头追问。
「安顿你。」欣如回答的相当理所当然,在一旁末受波及的静仪早就笑弯了腰。
「她要你住到我家来。」妍希代替欣如回答的更详尽。其实她也正有此意。
「己所不欲、遂施於人。什么朋友嘛你!陷害妍希。」采侑斜睇了欣如一眼。
「是好朋友。」欣如嘻皮笑脸的回答。
「来嘛!反正我爸妈人长期不在国内,家里也只剩下我和我哥,你来我就多个伴了。」妍希发出邀请。
「这……」采侑犹豫着。可以吗?会不会造成妍希的不便?她可是有纪录在身的人,万一……她不安地咬着下唇、举棋不定。
「就当你向妍希租房子不就得了?」静仪看出采侑的顾忌,於是想出此一权宜之计。「还是你另有其他地方安顿自己?」
「看情形,可能真要麻烦你了,妍希。」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采侑决定采纳静仪的提议,成为妍希家的房客。总算!民生大事是解决了。然……
看着害她无家可归的始作俑者,她的心情又是一阵沉重。倘若不是退稿带给她的打击过重,她也不至於失神到忘却自己正在做菜,进而差点引起火灾。
拆开的稿件,彷佛无言地提醒她努力的幻灭,促使心中那抹失意再也掩不住,在神色中显露无遗。
真不明白,为何又落得被退稿的命运?她明明是很用心在写了啊!每个环节,不足或冗长的部分也全依出版社给予的意见修改,丝毫不敢马虎。
「又写些什么?」静仪倍感关切地接过她手中的退稿单,飞快的看过一眼,然後朗声念道:「文笔通顺,词能达意——」
「哦,别又是那套先褒後贬的客套话。」一旁的欣如忍不住拍额低叫。
「再者,情感部分着墨不够细腻……男女主角部分表达不够突出,使人印象不够深刻……人物不够鲜活,容易模糊,建议……修改後即可采用。」静仪一口气将三张纸上写的重点挑出来念完。
「真是!一大串的『不够』,倘若不是先前那一、两句客套话充场面,简直是被批评的惨不忍睹。」妍希盯着静仪手上那三张写得密密麻麻的退稿单一脸的嫌恶。
欣如、静仪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乍闻此言的采侑,沉重的心更是咚一声直往下沉。
「什么叫修改後即可采用?」欣如又说了。「单就这一本,采侑都已修改过三遍,他们怎么还迟迟未采用?乾脆直截了当的说,阁下的作品无法予以采用不就得了。犯得着硬要给人希望再来摧毁?」她知道,为了这几行话,采侑可说是卯足了劲,日夜拚命的修改,结果皆落得同一下场,且退稿单始终是那套论调,想要人不气馁都难!
「最气人的是,上一次说前半部OK,人家就其建议针对後半部修改,结果这次却挑剔起前半部来了。若说此举不是摆明在刁难人,真不知该叫什么?」妍希也不平道。
「戏弄人、欺负人、糟蹋人!」欣如顺着妍希的话流畅的回答。
「没错!就是这样。」妍希赞同的附和。
「我说,那个房东该庆幸,幸好采侑只是『差点』引起火灾。」欣如在口中念念有辞。
「你们两个,别再说了!」静仪敏锐地察觉采侑怪异的神色後,连忙出声喝止。
「别在意,采侑,机会还有得是!」被点醒的妍希立刻投入安慰行列。
「庄采侑!你不要露出一副已然世界末日的脸孔给我们看,横竖不过是被退稿,死不了人的!要嘛,继续写,否则就放弃。」欣如手叉腰恰北北的说着。对於闷闷不乐的采侑,她安慰人的方式就不那么温柔了。
「我要写,我不会就此放弃的!」她瘖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决心。
「那不就得了,加油!」欣如笑开的鼓励道。
采侑只觉得眼眶突然窜起一道热气。「你们……谢谢……」
「别言谢,我们也是未雨绸缪,担心妍希家的安危。」
「呸呸呸!乌鸦嘴。」妍希笑骂道。
看着你来我往不停拌嘴,试图淡化她心中感伤的好友,采侑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她们是她的同窗好友、莫逆之交。专四的课业言轻亦重,然而说也奇妙,就是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她在半年前开始着手写小说,升学与就业问题自此顺势落到其次考量。总之,她疯狂的程度,就三个好友的说法是:走火入魔。
期待的心情在首次修稿後被退回时全然落空。别说体会到那种心血落空的滋味是多么难受,信心受到的重创更是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她思忖,是不是想成为一个小说家都会经过这个过程?
退稿……真的是令人好生难受啊!每次被退稿,她的信心就被打击一次,她觉得自己的心已脆弱到触之即碎。
「说正格的,你打算再继续写言情小说吗?」妍希改手撑着下巴关心的询问。
「是啊,你又没有恋爱经验,写言情小说会不会太吃力些?依我看呐,你不妨考虑改写『如何保持青春永驻』之类的书,包准畅销!」认为采侑已扫除被退稿的阴霾,欣如大胆地开起玩笑来。
妍希闻言双眸一亮,鼓掌附和道:「可行喔!采侑的娃娃脸,圆滚晶亮的大眼睛,配上心型的脸蛋,再加上俏丽的短发,绝对具说服力。」
事实上,采侑比其他三人虚长几个月,但每次都被误认为是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总之,这就是娃娃脸在外表上占尽的好处,可以骗死人不偿命。
「不是啦!现在不是流行瘦身?采侑写有关瘦身的题材也满合适的。」
她们三人的目光一致扫过采侑那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纷纷点头如捣蒜。
伴随着阵阵笑闹声,三人热烈地讨论起采侑该写什么样的书,压根儿未发现她愈来愈晦暗的神色。
倏地,采侑毫无预警的站起来,末理会好友们惊愕的注视,将她的稿子及随身携带的纸笔抱满怀就冲了出去。
「采侑!你去哪儿?」妍希叫道,但采侑已如一阵风般转眼即不见踪影。
「她生气了。」静仪说道,「看来我们的口无遮拦伤到她了。」
「啊——」欣如与妍希同时惊叫一声,恍然大悟的她们面面相觑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现在该如何是好?」挑起祸端议题的欣如仓皇地问,神色显得很不安。她一向直来直往惯了,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造就出她的粗线条,故常在无意中伤到人而不自知。
「别担心,过一会儿再去找她回来。我想她可能只是需要冷静一下,不会离开的。」静仪安慰着欣如,减轻她的自责之情。
「终究,我们还是无法体会她心里的沮丧。」妍希紧盯着采侑消失的方向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