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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 page 3 作者:水遥

  “晓月,晓风残月,这名字满美的。”

  “才不呢!一听就知道懒得花脑筋,拿现成东西混充一下。”我反驳。

  他笑,“有什么关系,人美就成了。”

  “人美就行了?你的口气跟我爸一模一样。”我扁扁嘴,若不是尊重父亲,我早就改名字去了。

  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宽容,在我眼中居然近似父亲看母亲的神色。

  他说:“能跟令尊相像,是我的荣幸。”

  这句话听起来十足谄媚;父亲又不在眼前,他对着我说这种奉承的话干嘛?

  我又转过头去不理他。

  我的脾气是有点别扭的,喜欢人家顺着我,可是如果对方太过于谄媚、狗腿的话,又会不高兴的把人一脚踢开,觉得他侮辱了我的人格。

  后来一路上我都没有再跟他说过话。

  进了珠宝店之后,我跟母亲到贵宾室坐下,总共有五位小姐招呼我们,进进出出的,搬来整家店里最贵最高级的珠宝。

  这些金子钻石当然都是一等一的华美漂亮,但是我拿在手上把玩,却是兴致缺缺,一点也没有购买的兴致。

  “晓月,快看看,喜欢哪一个?”

  “唉!妈咪,每次我戴个一次两次就往银行保险箱送,保险箱都快塞满了。”我叹口气,无奈的说。

  “珠宝也只有这么一次两次的价值啊!戴到第三次,人家还当我们家里财务状况出问题了,需要这些旧珠宝撑场面呢。快挑快挑,下个月有一场你表哥的生日宴会,挑几件体面一点的首饰。”

  母亲说着,又被一群小姐围住,眉开眼笑的挑选她第二十八颗钻石戒指。

  我把堆在我眼前的几条项链抛着玩,百般无聊。

  偷眼看容楷元,他正看着我笑,一排雪白的牙齿露出来。

  我套了几个尾戒在手上,怎么看就是不对劲,脱了下来丢到小姐手上说:“真难看,怎么都是这些庸俗的东西。”

  “对不起,大小姐,我再拿一些过来。”

  我从眼角余光看到容楷元又笑了。

  喂喂喂!本小姐不是给爷儿们取笑的。

  我心中一阵气愤。从小到大这样笑我的人多半在想:瞧!一个把珠宝当玩具玩的千金小姐呢。

  小时候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心头,一个调皮的男孩把学校赠送给第一名的笔记本从高楼往下抛:这种烂东西,你根本不会用吧?你不是一个千金小姐吗?

  每个女孩小时候总会遇上调皮男孩,但我向来记仇,那些在空中飞散的纸片,我一辈子不忘。

  我抬起头来说:“再拿些项链给我瞧瞧。”

  听到这一声指示,售货小姐赶忙起身,又端了满满一盘项链过来。

  “大小姐,这些都是今年珠宝设计比赛得奖的作品,全世界只有几条。”

  我把项链拿起来鉴赏,一边用着睥睨的眼神看容楷元,怎样?!我家就是有钱,你要笑我是大小姐就尽管笑好了,我偏偏买给你看!

  “统统包起来。”我指着那几条比赛得奖的项链。

  “大小姐眼光真好!”一群小姐连声应着。

  奇怪,这句话到哪里都听得到,我当下就懊恼自己冲动任性的行为。

  无端的又花了一大笔钱。这些东西爸妈当然不当什么,我难过的是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说任性就任性,没人管得了我。

  我呆愣了半晌,看母亲在旁边也挑好了自己喜欢的戒指,正拿出金卡付帐。

  我闷闷的说:“妈咪,这里冷气太强,我到门口站一下。”

  “好,你去外面吹吹热风,我马上就来。”

  任台北的夏天多热,我能感受到的依然有限;家里一整天开着冷气,就算不开,山风从窗外渗入也是一片沁凉。

  走到门口,我发起愣,胸口没来由的又闷又痛,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就是我的生活。高级餐厅、名牌商店、画廊、美容院,我就在这些地方一天天度过我没有意义的生活。

  活了二十几年、读了这么多的书,到头来,我还是一个被养在富家、锦衣玉食的娇娇女。

  对于社会来说,我一点贡献也没有。

  唯一的贡献可能就是增加这些商店的收入,帮商家多增加一些买气。

  我的生命空虚得苍白。

  “给你。”

  一个小盒子伸到我眼前,我抬头一看,出现的是容楷元的微笑。

  他从盒中拿出一条蝴蝶形状的链子,笑道:“你看,是手链,也可以当头饰,你适合这种雅致的首饰,刚刚那些现代感的项链都不适合你。”

  他把链子别上我的头发,蝴蝶形状的坠子成为发夹,金色的链子沿着头发垂下,金色与黑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对着门口的镜子照照,看见他对着镜子里的我笑。

  “你看,不是很漂亮吗?你这样文雅的女孩子,就应该这么打扮。”他轻轻的说,本来就好听的声音,现在显得更加温柔。

  我不禁脸红,连忙把头饰摘下,还给他。

  “还你,我自己买得起。”

  “我当然知道你买得起,这只是便宜货,就当作我一点点的心意吧。”他把首饰收到盒子当中推给我。

  我没有推辞过别人的礼物,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去,只好把礼盒捧在手上。

  刚好妈妈走出来,高兴的说:“我们走吧!去哪儿喝个下午茶?小西华如何?”

  小张时间算得刚刚好,车子已经在珠宝店门口等着。

  结束了高级珠宝的购买,又要往下一个高级餐厅前进。我笑笑,对这样的生活有些厌倦,但我想母亲是不会看出来的,三十年来,这样的生活对母亲而言已成为天经地义。

  容楷元在旁边用商深莫测的眼神看我,他淡淡一笑。

  “辛苦了。”

  “何事辛苦?”我不解。

  “不论贵贱,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他回答。

  “这倒是。”本来已经够伤心了,被他这么一说,心理如千把刀子在刮。静极思动,在家里过着大小姐的日子太久,我闷得发慌,闷得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上。

  出身富裕家庭,不需跟小市民一样一步步往上爬,站在顶端上,却无聊得发慌。

  高处不胜寒是一回事,无聊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常听钰真说同事之间互相排挤,你踩我一脚、我踢你一腿,每个人设法踩上别人肩头往上爬,听得我无比向往。

  人总是羡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富家子弟则羡慕钱买不到的东西。“上车吧。”容楷元招呼我。

  他似乎想伸出手来挽我,我连忙跳开一步,一溜烟跟着母亲钻入轿车当中。

  虽然刚刚那句话让我对容楷元稍稍改观,听起来他并不是个过分肤浅的人,不过呢,我最希望的还是再也不要看到他。

  *  *  *

  “接通了吗?”

  叫小张把车子停在旁边,我拿出那张已经被我揉得不像话的纸张,叫他帮我拨电话。

  “请问是苏先生吗?我家大小姐想跟你说话,请等一下。”

  小张总算拨通了电话,他把手机交给我,我兴奋的接过。

  “是苏先生吗?”

  “你是哪一位大小姐?”电话那头的声音听来啼笑皆非,可能被小张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我连忙回答:“我叫章晓月,上次在东篱画廊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

  “才一个星期的事,自然记得。原来你就是那一位‘大小姐’。”苏承先声音带着一点点的嘲笑,如果挽成他人,我一定生起气来,不过今天我却一点发怒的想法都没有,反而歉然道:“对不起,那天没有留你下来,其实画廊不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表姐的。”

  他把那天我说的话都记起来了,既然他了解,我也就好讲下去。

  “我想跟你约个时间,你把画交给我,我亲自拿去给我表姐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诚恳的说,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我又解释:“我表姐不喜欢出门,所以我要亲自送到她家。如果你愿意,可以一道过去,大家见个面,聊一聊。”

  “去见你表姐?”

  “嗯,方便吗?”

  他沉默,我连大气都不敢呼一下,接着便听他道:“我把画交给你吧,我不想多见人。”

  “好,约在哪里拿画?”

  “看你方便吧,时间也随你。”

  我考虑了一下,说出一家我常去的餐厅,还有见面的时间。

  他的态度出乎意外地冷淡,不跟我多说什么就挂上电话,反而我为这种淡然到接近冷漠的感觉高兴起来。

  看过无数攀附权势的人,我对淡泊名利的人总是带着一份敬重。贫贱不能移,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  *  *

  我约他在一家我惯常去的咖啡厅见面;这家咖啡厅以白色为装潢基调,一排座位朝外,类似巴黎香榭里舍大道上的咖啡馆风味,连内外座位的饮料价格都仿照欧洲加以区分。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章家的公主。”

  “公主?”虽然已经听惯大家恭敬的喊我“大小姐”,但是称我为公主的,他还是头一个。我忍不住笑起来:“要不要帮我备妥三十层床垫,下面放豌豆测试我是否如假包换?”

  “看外面那辆守着的轿车,不就知道了?一辆上千万,外加一名司机,公主必备配备,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保镖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如果真是公主,有再好的保镖也难逃被坏巫婆陷害的命运。”我回他。

  “真伶牙俐齿……”他摇摇头,笑道:“反正是公主,只要有耐心,总有一天会等到王子的。”

  “王子?这年代有王子吗?”

  “有公主自然就有王子。”他拿嘲笑的眼神看我。

  跟他说话真有趣,句句妙语如珠,见面这五分钟,我笑得嘴巴都合不起来。

  今天他带来的画作尺寸都不大,打开包着的牛皮纸,他把一幅素描立在我眼前。

  “你觉得如何?”

  老实说,不怎么样。他的素描笔法很随兴;当然,随兴并非不好,许多画坛大师都属于随兴派的,画笔挥洒之处,就有说不出的潇洒,但他的素描明明是画着静物,却故意卖弄似的把一幅静物画成了毕卡索。

  别说毕卡索的画鼻歪眼邪,准是眼睛出了什么病变,那味道可没人画得出来,要学都学不来呢!才华高下立判。

  我掩着嘴笑,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他:“喂!你画的是花还是杂草啊?”

  他二话不说,拿起画就走。

  “你做什么?”我站起来追在他后面,他猛然回头,害我差点撞上他。

  “我画的是花。”他一脸傲然不屈的表情就像那天面对小朱一样,我马上醒悟我刺伤了他的自尊,但他又继续往外走,让我没时间道歉。

  “我道歉可以了吧?我当然看得出你画的是花,只是……只是乱了一点而已,我刚刚是不小心笑出来的,不是故意笑你。”

  瞧我在胡说八道什么‘+这算是道歉吗?

  他不但没停下来,反而愈走愈快了。

  我叫不住他,心急起来,跟在他身后喊:“喂!喂!你怎么不理人啊!”

  平常身旁的人对我都一呼百诺,我没吃过这种排头,他人高腿长,一会儿就拉开距离,要我小跑步的追上去。

  “你侮辱我的作品,我的画不给不懂的人瞧!”他怒声道。

  “我是不懂,那又怎样?好画必须雅俗共赏,又不是专门画给专家看的。我觉得像杂草又如何?要出头就该迎合我这种有钱的俗人,如果你想坚持你的骄傲,等着穷死饿死,一百年后化作一堆白骨后再出名好了。”

  我用话激他,看到他脸上某条肌肉抽动了一下,不由得偷笑了起来。他可真大胆,好多年没有人敢用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对我了,活该被我教训。

  他停下来看我,挑起眉毛,细细打量我。

  “看什么?”

  “你长得很漂亮。”

  “那又怎样?”我瞪着眼睛,我当然知道自己漂亮。

  他眼神一寸寸往下移动,像用眼神在爱抚着我的身躯,我整个人热起来,脸上一片臊红。

  好无礼的男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转身要走,好不容易叫住了他,又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心里想着叫小张把这讨厌的男人赶走,只是嘴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盯着他深邃的眼睛看。

  “就像没有灵魂的花朵一样,美丽却没有生命。”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句话是夸我还是骂我?

  他用他漂亮的眼睛凝视我,轻声说:“你说得对,人有时候应该放下一点骄傲的,但,对于我的创作,我绝对不妥协。你去做你铜臭味十足的平凡人,我可以抱着我的才华老死。”他没有收回那幅画,反而把他放在旁边的空桌上。

  “送你,回去训练一下你的美感。”

  “我——”

  “不收你一毛钱,可是从今天起,我也不会再来自寻侮辱,再见!”

  他转瞬间就走了出去,我抛下画出去追他,只来得及看见他跳上摩托车的身影。

  外面阳光灿烂,小张看到我出来,连忙下了车帮我撑伞遮阳光。

  “大小姐,太太交代不要在太阳下站太久,你身体差,禁不起太阳晒。”

  我身体一点也不差,是母亲太过保护。

  我走到街旁,那辆车子早就走得连轻烟都不剩。

  他是哪根葱、哪根蒜!居然敢这样对我引

  我想跺脚,又觉得这动作太孩子气,站在路边刚好形成泼妇骂街,只好扭头回餐厅去,叫小张回车上等我。

  那幅画留在无人的桌上,被主人丢弃的画孤伶伶的被阳光晒着,若真是他得意之作,怎会如此轻易把画送人?对待自己心爱的东西毫不留恋,这叫潇洒还是残酷?

  不论如何,他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对我,活生生截断一条他谋生的路,这绝对叫愚蠢。

  我把画往旁边一摆。

  “哼!分明就是一幅杂草。”

  第三章

  德布西的“月光”,回荡在音乐厅的空间当中,如夜里的浪潮声,虚无而缥缈。

  坐在包厢里,我昏昏欲睡,头一歪,差点倒在旁边的人身上,猛然醒悟身旁坐着的是容楷元,我连忙坐直身体。

  我讨厌没有主旋律的音乐,呢呢喃喃像没有目的的絮语,抓不到重点的令人心生不耐。

  我侧头看容楷元,他倒是兴致盎然的盯着指挥看。

  这又是一次被父母安排的约会。

  我无聊的用鞋尖轻点地板,还得提醒自己别太用力,以免打扰到旁边听众。

  在音乐会出糗的经验我有过;小时候以为音乐会坐愈前面愈好,向父亲要了第一排的票,坐在最前头,看着一大堆人热热闹闹的挤在台上,便乐得眉开眼笑。

  但毕竟年纪小,在贝多芬第九号交响乐中也能恬然入睡,好不容易被其中一小节的打击乐器惊醒,一抬头,看见小提琴首席对着我笑,让我羞得直往妈妈怀里钻,那年我只有八岁。

  回忆温暖了我的心,偏偏容楷元的脸突然凑过来,吓了我一跳。

  “干嘛?”我用气音凶他,还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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