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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恋歌 page 8 作者:水遥

  “不忙,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卫宁在房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房内的声音,也不知道韩仲熙到底对儿子说了些什么。韩仲熙并不是一个和蔼的父亲,因为忙于生意上的琐事,他对儿子的管教十分疏忽,完全放手让妻子处理。

  良久,韩仲熙终于从房间走出,脸上有点落寞,看到卫宁仍在等他,脸上神情徐徐放松。

  “卫宁,你陪我一下。”

  “是。”

  卫宁还以为韩仲熙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没想到仅止于陪他在园子里走一圈。

  韩仲熙穿越竹林往池子走,看清泉穿越荷塘流入渠道,往不知名的远方流去。  他在前面缓缓的走,卫宁在他身后慢慢的跟。

  “卫宁,你过来。”韩仲熙发现卫宁始终没有走到他身旁,回身过来拉他的手,将他拉到身

  旁,默默地看着他,两个人的身影隐没在竹林深处。

  “夫人有许多言行,我知道你并不赞成,但是……”韩仲熙停了一下,卫宁耐心的等着。

  “凤儿十六岁嫁给了我,除了刚开始那一年外,我们实在称不上夫妻。”凤儿……这是夫人的名字吗?卫宁初次听见韩仲熙如此称呼。

  韩仲熙用微带沉重的口气说:  “因为我的任性,让凤儿受了不少委屈,我对她有许多歉意,若不是她,我父亲也无法在临终前安心的抱着孙子合眼……”  韩仲熙缓缓说着过去的一切,他极敬爱独自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于是他隐瞒着自己的本性,完成了婚事,生下继承者,他尽了他所能做的孝道,让父亲含笑而逝,自那一刻起,他的婚姻名存实亡。

  卫宁相当惊讶,看似我行我素的韩仲熙心中竟对妻子有深深的歉疚。

  他从下人的口中听说过,韩仲熙在父亲过世不久,就径自搬离了与妻子同住的房舍;没有任何知会,就从外带了许多男人回来,来去了两三个,最后只有承欢留下。这来去之间,夫人丝毫没有置喙的余地,韩仲熙我行我素,从没有跟妻子进行沟通。

  有段时间,韩夫人甚至连见丈夫都要仰赖管家通报,几个月说不上几句话。

  谁相信,这样的男人内心深处对妻子有深深歉疚。

  “卫宁,尽量别与夫人起冲突,我不想在你们之间作抉择。知道吗?”

  瞧他慎重的口气,就像训诫着一个逾了矩的妃子,别以为得了宠,就虎视耽忱地挑起正宫娘娘的不是。

  卫宁对这想象感到好笑,不过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的心境,他的确将韩仲熙当作这家庭当中的帝王,而自己,也的确因为韩仲熙的信赖而一天天拥权自重。  卫宁点头。

  “老爷,我不会的。”

  他用眼角看韩仲熙,他真的不必如此忧心,他不是女子,学不会争宠嫉妒的小伎俩。而他也没有资格。

  一个拒绝了帝王宠爱的妃子,没被丢进冷宫已经该偷笑,他能有什么筹码?

  带着一点点的坏心眼,卫宁试探着问:  “如果有一天,老爷真的要在我们之间选择一个人呢?”

  韩仲熙用困扰的眼神看他,  “卫宁,不要为难我。我不想因为你,又再度伤了夫人。”

  这个回答代表他会选他?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个答案,竟让卫宁心情骤然转好,他淡淡地浮出浅笑。

  “我知道了,老爷。”

  *****

  过几天,韩仲熙叫来所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一同吃饭,连承欢也有份,作为少爷的饯别之宴。

  奇异的组合外加奇异的气氛,一顿饭安安静静的。

  韩仰玉在席上吃着吃着,突然掉下眼泪,一块肉合在嘴里,再也咬不下去。

  “我想把这些东西拿去给从信吃。”他泣不成声,想到没有自己照应,好友不知道会受多少折磨。

  “仰玉,你对下人太好,会教他们认不清自己的身分的,以为自己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骆从信那孩子,早该撵他走了。”

  这些话,让卫宁觉得很刺耳。如果不是夫人平常待他很好,他会以为她是在指桑骂槐。

  “娘,如果你敢撵从信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娘!”韩仰玉愤怒的说。

  少爷都要走了,何必节外生枝,说这些气话呢?卫宁觉得夫人真的反应过度了。

  “夫人,少爷现在心情不好,您……”

  “卫宁,你坐下!”韩夫人怒目过来。

  “是。”卫宁坐下,将视线锁定在醋溜黄鱼、白菜豆腐、红烧肉等厨子们精心制作的菜肴上面。忍耐!老爷说了,不要让他左右为难,所以他绝不能帮少爷说话。

  “仰玉,这趟叫你上京,就是要你去学学真正富贵人家是怎么生活、怎么跟达官贵人来往的,那些才是你应该结交的对象。家里这些身分低下的下人,连跟你说话都不配。”韩夫人可能也顾虑儿子的心情,转为柔声相劝。

  “我不要他们,那儿不过是狗咬狗的肮脏地方。”

  “胡说!这是娘的一片苦心。仰玉。”  “这顿饭,我不吃了!我去跟从信一块吃。”韩仰玉站起,一脸脸肃的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五岁。

  “仰玉!”唤不回儿子,韩夫人转向丈夫:  “仲熙,你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儿子变成这样?”

  韩仲熙沉着脸摇头,决定纵容儿子,卫宁倒是搭了腔:  “少爷说得对,那儿的确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什么肮脏事都有,洛阳、长安,越繁华的地方就藏着越腐败的事物。"

  “卫宁,你说什么?”韩夫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卫宁从不忤逆的。

  “我在那所谓的富贵人家待了二十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不过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而已。有什么事情好学习?又有什么贵人好交游?”卫宁淡淡的说,带着指责意味。

  “你们统统是一伙的,我说不过!”韩夫人霍然变脸,站起身转头就走。

  “唉!卫宁,你……”韩仲熙有点无奈的望着卫宁。都已经事先警告过了,他却还明知故犯!

  卫宁别开脸,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得体大方的妻子突然变成悍妇;懂事稳重的管家,又不甘寂寞的忤逆主子。韩仲熙头痛极了。

  两边瞧了瞧,决定先处理妻子那方,韩仲熙往妻子离开的方向快步而去。

  卫宁落寞的垂首。瞧吧!不论如何,妻子的地位总是高于下人的,妻子得好生劝慰,下人的情绪只能自己排遣。

  他也说不出自已到底怎么了,只是心里不痛快。

  韩夫人既然觉得自己的丈夫干的是见不了人的丑事,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苦守在韩府当贤妻,心里却瞧不起韩仲熙?

  卫宁想起来就一肚子火,愤恨夫人看不起老爷。

  承欢从头到尾都看戏似的笑着,等曲终人散之后,才徐徐开口:  “卫宁,你知道吗?你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你碰上了老爷。而老爷这辈子最倒霉的是,就是遇上你。"

  “是吗?”

  “还装傻呢!人家一片死心塌地……就不知道你哪来这个死德行……”承欢嘟嘟囔囔抱怨。

  “你真的觉得爱一个男人很不正常嘛?”

  难道,正常吗?卫宁低下眼睛,和缓的笑。

  其實自己早就没有想过什么正常不正常的问题了。

  他想的是:要与不要?

  自己要如何接受别人的眼光?又要如何忍受一份被分割成许多份的爱?

  韩仲熙有妻子,又有承欢这个侧室,他何苦去跟人争?

  他想要的是一份完完整整的爱,而不是拾取对方广博爱中的其中一角。

  “别说了,承欢,你不懂的,我要的不是这一些。”这是卫宁能透露的极限。

  “我懂,我当然懂。你怕被人瞧不起,所以不肯接受老爷。”承欢很肯定的说。

  承欢说对了一些,但情况比他想象的复杂。

  “承欢,你不懂的。”

  “弄不清楚状况的明明是你!”承欢闹起别扭,把碗一放,转头就走了。这一顿饭,没有半个人肯好好吃完。

  卫宁帮自己倒了一杯没有人想喝的饯别酒,眼前浮起的是刚刚韩仲熙抛下他,去找夫人的背影。

  他不爱韩仲熙,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贯,但自己心头那一丝丝的眷恋是什么?

  为何会为了他的选择而心痛?

  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都只是作戏而已啊!

  自己狡猾得不配接受韩仲熙的温柔。

  柔顺的响应,还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已,私下想起时,他老是觉得尴尬、不安,与对韩仲熙的歉意。

  那天晚上,卫宁喝得特别多,醉倒在餐桌上,由收拾的下人扶回了房。

  在醉眼迷蒙当中,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默默站在他的床前,他摸索到了温暖的人体。

  “老爷……”

  "你怎么了?卫宁o."

  "我醉了。"

  狡猾!真是狡猾的自己。卫宁边回答,边笑着自己。

  因为喝醉,所以做什么都可以归诸于神智不清,他可以恣意要求一些平常不敢要的东西。

  他窝入男人的怀抱,享受他的包容与温暖。

  "你真的喝醉了呢。"韩仲熙低着声音说,伸手拥住了他。

  "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韩仲熙轻声回答。

  *****

  在蒙眬当中睡着,不知道韩仲熙是何时走的,早上醒来时,卫宁面对空旷的房间,懊恼得不能自已。

  信誓旦旦的要跟韩仲熙保持距离的是自己,但昨夜主动投怀送抱的也是自己,他的身体为什么不听心的支配?

  懊恼归懊恼,他还是连忙起身,打点好所有要上洛阳去的马车、行李。

  卫宁陪同老爷夫人一起在门口送行。韩仲熙拍拍卫宁的肩。

  “酒醒了吗?”

  “醒了,多谢老爷关心。”神智恢复清醒的他,总能自持且含蓄的应对。

  “帮我把这个拿给仰玉。”韩仲熙递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上次在一家古玩店高价买来的物品,盒子本身平凡无奇,打开后也只是一个空盒,但打开底板,有一个极薄、极难发现的暗层,里面铺了一层金箔,价值不菲

  “让他带在身边,哪天危急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韩仲熙淡淡的说,他实在不太擅长表达情感,离别在即,他仍然只叫下人传话,错失表达父爱的机会。

  “老爷,不亲自去跟少爷道别吗?”

  “帮我说一声保重身体。”想了想,韩仲熙交代。

  看到老爷脸上落寞的神情,卫宁心中一紧,恨不能多分担一些他的忧伤。

  老爷,不要紧,还有我在您身边呢!

  所以,请您别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了。  在许多下人依依不舍的道别中,韩仲熙与妻子目送着车队渐远,卫宁随侍在旁,每个人各有心思。

  韩仰玉带着两个红肿的眼睛离开,骆从信送到无法再送才落寞的回来,从此郁郁寡欢。

  少了这两个孩子的笑声,韩家的气氛开始寂寞了起来。

  第七章

  韩仰玉走后,韩家将学堂解散,卫宁请苏学安继续住在韩家,直到找到下一个教职为止。

  苏学安一直没有找到另一个教职,却意外在韩家收了一个学生。

  承欢现在每天早上固定去苏学安的屋子里学诗,学得相当勤快,从白天待到晚上,很少喊过苦。

  这是个好现象,多念点书可以端正性格,卫宁很鼓励他,同账房多要了一些钱,帮承欢买书、添购纸笔。

  韩仲熙也注意到这个现象,趁着工作时向卫宁问起:  “承欢最近做些什么?好久没听他要人去他门前弄那些花草了,没兴趣了吗?”

  “人嘛!兴趣总是会变的。我叫他去苏先生那儿学东西,所以他现在成天赖在那里。”

  “他们年纪相近,难怪谈得来。”

  苏先生只不过二十三、四,比卫宁还小,想到自己入韩府后,历经波折,不知不觉过了这些年,卫宁不胜欷歔。

  发现卫宁陷入沉思,韩仲熙静静地看他。

  “在想什么?”

  “在想自己老大不小了……”

  “想成家了吗?”

  老话重提,两人都有些变色,卫宁连忙否认:  “不,我只是感叹时光飞逝。到韩家来,彷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一眨眼已经五年了。”

  “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问得好笼统,卫宁不知道该从作答。他的确不想成家,对于爱情,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我打算一辈子待在老爷身旁。”

  “是吗?”韩仲熙笑了,轻轻的说:  “我很期待。”

  用亲切的话语跟卫宁闲话家常完,韩仲熙口气一变,望着手上的账本。

  “城东那块地的帐还末清?”韩仲熙挑眉。

  “他们说希望老爷可以宽限几天。”卫宁连忙禀告。

  “叫些人去收帐,收不到别回来!这些佃农越来越懂得推托,三天两头不缴田租,放过他们?我有一大家子要养,谁来放过我?”韩仲熙不悦地说。

  瞧!事情就是如此现实。韩仲熙对于喜爱的人温柔,对于生意上的事却残酷到冷血的地步。

  卫宁也没资格说他,因为自己是帮凶。

  “我去叫几个身强体健的武师们去,办事方便点。”卫宁附和道。

  卫宁翻开帐簿,继续核对今年的田租,一些付不出田租的人家,已经含泪点头,愿意用自家的孩子卖了抵钱。

  这些孩子的遭遇,就像重演自己童年,每次处理这些事情时,卫宁都得板着脸,才能不让自己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当年,他与妹妹也是以极低极低的价格卖人了杨家,失去一生自由。

  卫宁不发一语的,继续当韩仲熙的帮凶。

  就像承欢说的,这是为了生存。人为了生存,总得舍下些什么。

  所以,他舍下了仅有的一点点良心。

  “还有那些新收购来的永业田、口分田,把他转卖了吧。”韩仲熙再度交代。

  “是。”

  韩家势力真的已大到视朝廷的上地制度于无物吗?卫宁怀疑的想,但不敢违逆主人的意思,只有低头应诺。

  殊不知,祸根已经悄悄种下。

  *****

  “咦?卫宁,你在看什么?”发现卫宁在市集当中的一个小摊子前驻足,韩仲熙转头问。

  卫宁举起手中已出了鞘、发出银光的一把长剑,剑鞘上雕着青绿花纹,十分古朴。

  “既然喜欢就买下来吧。”卫宁对身外之物少有欲望,难得有他喜欢的东西,韩仲熙点头道。

  “不了。我们今天是来挑夫人的生辰礼物,我怎可以喧宾夺主?还是先买夫人的东西要紧。”卫宁放下了长剑,回身笑道。

  上次因为韩仰玉的事情惹恼韩夫人之后,有半年的时间,她对卫宁的态度都以视若无赌对待,虽然没有冷言恶语,但见面说话总带着三分冷淡。

  现在遇上夫人的生辰,卫宁格外细心的准备寿宴,广邀亲戚参加,并提醒老爷购买贺礼。

  一直拖到寿宴当天,卫宁问起韩仲熙,才发现他根本忘记了这档事情,所以拖着韩仲熙一起上街选购。

  “卫宁,你瞧这个白玉簪子如何?”

  “老爷,去年的礼物就是白玉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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