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是够的。"余凄霜低下了头,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家人以为她投靠到了这儿,在韩家的缝隙中随便钻钻,就可以有许多钱跑出来。
"求求你,卫大哥,这里没其它人能帮我了。"
"栖霜,妳不怕老爷夫人知道吗?"
"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这附近的当铺都是韩家开的,自己哪能随便拿衣服去。让他们知道夫人的表妹拿衣服去当,
这对老爷、夫人的面子都过不去。韩仲熙是个好强的人,最讨厌有损面子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传到他的耳中,只怕他会大发雷霆。
"好吧。"卫宁答应下来,将栖霜的衣物收在房间当中,自己偷偷垫点钱给她。衣服值不了多少钱,这些钱他还有。
余栖霜向他要当票,想自己收藏安心一点,卫宁只好推说一时不知道丢哪去了,使惹得她不高兴。所以好人难做。
韩仲熙偶尔经过卫宁的屋子,会顺道进来看他一会儿。这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因为有了余栖霜这件事,卫宁难免有些心虚。
"连在房里也工作?难怪管家对你赞不绝口。"卫宁听到人声,推开计算好的田赋数目,抬眼看到韩仲熙走进来,带着一丝魅惑的笑容看他。
卫宁连忙站起来行礼:"老爷,您早。"
他匆匆收拾着桌上的纸张,一慌张,不小心翻倒了墨,只能用一旁的宣纸擦去墨痕;发现不够,又拿起一旁的布来擦,但布料不吸水,情况难以收拾。
韩仲熙没帮忙,站在旁边笑, “你在慌什么?”
等等!这是什么?余栖霜的衣服?
举在半空的手停住,想擦桌面又不敢擦。
“这是?”韩仲熙抓住他的手。
“衣服。”卫宁尴尬的回答,想要将衣服藏入怀中。
“女人的?”
卫宁默认,他松开了手,任由韩仲熙抢走,他的视线在衣服与卫宁的脸上来回移动,露出类似恍然大悟的表情。
“栖霜的?”他笑着问。
卫宁再度默认,气氛冷到极点。
*****
“栖霜,妳别哭了。”
“卫大哥,我不想嫁,你帮帮我!”
“栖霜,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面对着哭红眼睛的栖霜,卫宁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默默叹着气,听栖霜哭诉她将面对的一切。
他也是方才才从韩夫人的口中得知,余栖霜下月将从韩府直接出嫁,嫁给镇上的黄家。
韩夫人要卫宁好生筹备,务必要体面风光的让栖霜嫁出去。
韩家要的是面子,而深深庭院后,却有个少女为了突如其来的婚姻哭得肝肠寸断。
令卫宁百口莫辩的当衣事件距今不过半个月,就传来这个消息,很难不让他怀疑这件事是韩仲熙干的。
黄家早已家财散尽,剩下的几家小古玩店欲振乏力,韩仲熙正想要收购,等于已经垮了一半。将妻子的表妹推入这风雨飘摇的人家,是何居心?
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责任的卫宁,心情越发感到沉重。
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下人,找他哭诉是不会有结果的,真要不想嫁,得去求韩仲熙才行。
栖霜是求不动那个无情的表姊夫的,但自己可有机会?
卫宁揣测着,如果自己肯压低身段帮栖霜说话,说不定会有一丝希望。
但,想要韩仲熙响应,自己也必须付出点代价才行,那个代价会是什么?迷迷糊糊的想着,卫宁的心思乱成一团。
“卫大哥,我知道夫人曾经想要把我嫁给你,你去跟他提提看,要嫁,我宁可嫁给妳!”
这就叫狗急跳墙吧!他无财无势,嫁给他也只是眼前随手拉一个人选而已。
卫宁苦笑。
“栖霜,妳若真嫁给了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不,卫大哥,我心甘情愿嫁给你,一辈子都不后悔!” 女孩期待的星眸凝睇,这个突如其来的美人恩教卫宁有些难以消受。
“栖霜……别这样,妳只是赌气而已。”卫宁淡淡的说。
“好嘛!”余栖霜嘟起了嘴, “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份心,你老说我像你妹妹,原来是真的……”
难道她以为他只是借故接近吗?卫宁摇头,难怪连夫人都误会了,他的确只是拿栖霜来弥补他许多年来未曾忖出的亲情。
“卫大哥,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一句无心的话勾住心弦,发出若有似无的情韵。
他从来不敢去回想过去那一段往事,怕一回首,自已就会被脑海中的痛苦回忆撕裂成碎片。
有的。曾经有那么一刻,就算他要为了爱化成灰、化为尘也愿意,但现在他却想不起当初是怎样的心情了。
想不起为什么会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
"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他可能已经不再爱她了。
卫宁的眼光飘远,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真不公平,竟有个女人可以让卫大哥露出这种表情,比起来,自己就跟蝼蚁般,仰望着、祈求得到一点点关爱,却被瞬间推开。
余栖霜泪眼婆婆,恨着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也恨着自己被摆布的命运。
*****
韩仲熙看着这一幕。
本来只是无意间走过,却让他挖掘到了卫宁心中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看着卫宁的目光飘向远方,缠绵炽热、似愁似怨又似痴狂的眼神教韩仲熙心中一动。
原来这个如冰似雪的男人也是有情感的,而且放得极深,所以无法容下其它人。
在这瞬间,韩仲熙的心受到了伤害。
在自觉赢不了的时刻,他的挫败感格外清晰。
如果连时间都不能改变他与卫宁之间的关系,如果长久的等待,换来的依然是卫宁对过去的深深眷恋,他何必坚持下去?
亭子当中的余栖霜哭累了,告辞回房,卫宁则继续发呆。
韩仲熙终于移动脚步,走到卫宁身旁。
"卫宁。"他唤他。
卫宁安静的身影旁,有翻飞的荷叶,阳光下将影子舞得凌乱,散乱的发披在他的肩上,衬得肤色白净,气质飘逸。
韩仲熙看进他的眼睛,等着他从茫然里恢复清醒,也等着那个人从他的心中逸去。
看清楚来人是韩仲熙后,卫宁想起他所背负的重责大任。
"老爷,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韩仲熙已经知道卫宁要求他什么了。
"如果是余栖霜的婚事,已经决定好了,你求我也没用。"
"老爷,衣服那件事情我已经向您解释过,都是我私自作主,跟栖霜绝对没有关联。如果有什么错,我可以一肩承担,但如果要用一桩草率结成的婚姻来惩罚栖霜,实在太残忍了。"
"你以为这桩婚事是我安排的?"韩仲熙冷冷的笑。
难道不是?卫宁在心中揣测着。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以为我恶劣到这种地步?余家贪黄家的钱,我可不贪。"
"老爷,您不是气我帮助栖霜……"
看到韩仲熙脸色骤变,卫宁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你真以为你对我有多大的影响力?这种事情,我第一时间没过问,就不会继续追究,你不过是个下人,需要我多花心力去惩罚栖霜来教训你?黄家也是一片好心,同情余家家贫,所以帮他们一把。他们没嫌余家家贫,要栖霜做妾已经很好了。"
韩仲熙的话刺伤了卫宁某部分的情感,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没出声,极力忍耐着心中的不满。
"你在心里偷偷骂我对吧?不把人当人看,以为用钱可以买到一切。"
就像是被剖了心一般的贴切,这便是刚刚卫宁心中想的。
他讶异的抬起眼眸,眸光流转间已经揭晓了答案。
"够了,我受够了。"韩仲熙真担心再被卫宁气个几遍,他的牙齿会被自己磨碎。
"你不想当被贩卖的物品,我就给你自由。"
"咦?"卫宁不敢再抬头了,但却忍不住疑惑,他有说过要自由吗?
总觉得……老爷的口气有点不对,像是壮士断腕,有种悲壮豪迈的成分在里面。
"你走吧!卫宁,从今天起,我韩家不需要你,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脑袋空白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韩仲熙是在赶自己走?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方才三言两语的顶撞?
卫宁不敢相信,当年他反抗到掀起翻天巨浪却安然存活,居然会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他是个下人,主人既然要他走,他当然只得走。
定了定神,卫宁低头道:"是的,老爷,您珍重。"他深深一揖,以为告别。
这人甚至连求情都不会。韩仲熙看着他。
"那卖身契……"
"叫管家撕了,你想要自由就让你自由。"
自由了?这就是自由的滋味吗?很茫然、很空虚。
韩仲熙踏着大步离去,他好像在生气,不过他到底在气什么呢?卫宁实在不懂。
既然他不是气他帮栖霜的事情,赶他的理由何在?
该生气的是自己吧?莫名其妙的被定了罪、赶出门去,连个罪名也不告诉他。
他也无须去在乎韩仲熙的心情了,卫宁叹口气。
反正,他再也不属于任何人。
第五章
韩仲熙要他走,他就走,什么也没带的离开,留下两年来他攒下的一切。
承欢在最后一刻得知消息,冲到他的房间来,抓住他小小的包袱不放,"卫宁,你跟我走.去跟老爷道个歉,他疼你,只要你低个头就没事!"
"疼我?"卫宁不解。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整个家里,老爷最在意的就是你,他的眼睛里面只看得到你,偏偏你却……"
这样说来,韩仲熙的确很喜欢盯着他瞧,而自己却会在瞬间迥避开他的视线。
不懂承欢为什么比自己还要着急,卫宁淡淡的笑:"其实,这样也无妨,反正……这里也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你都待了这么多年,现在才这样说,谁信!"
卫宁还是笑,用无奈的眼神看承欢。
承欢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如何忍耐着背后的冷言冷语,用夜以继日的努力来换取好评,做一些他根本无法承担的粗重工作。
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对韩仲熙如何战战兢兢的躲避,生怕他旧事重提。
"承欢,你就让我走吧。"
"你要去哪?"
"不知道,出去闯闯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事。"
还真不怕耶!外面工作岂是好找的。
承欢更急,卫宁从以前到现在,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当年,说逃走就逃走,也不看看自己能逃到哪去。现在又硬着脾气要走,好像他总有办法似的。
"卫宁,你别走。老爷只是一时气话,他不是认真的,他需要你。"
不!他非常认真。
卫宁回想韩仲熙愤怒的脸,心中有些凄然。以前不管他如何反抗、如何冷漠以对,韩仲熙都没有责怪过他,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现在想想,他的确有些恃宠而骄。
卫宁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反正终归只有一句再见而已。
这个世界上,谁又会跟谁在一起一辈子?总是会分开的。
想想,他对离开这个环境也没有太伤心,仅是拍拍承欢的肩,"承欢,你好自为之。"
*****
走了很久很久的一段路,卫宁才脱离了韩家的土地。这些年,韩家的土地越发的大了,兼并土地,将朝廷分派给人民的田地一一收购,完全无视朝廷的土地制度。
卫宁在附近的小村子里找到了工作,工作出乎意料的辛苦,每天的生活就仅有工作与睡眠。
值得庆幸的是,这样他才不会想起韩家优裕的生活环境。
不论何时,只要交代一声就会有热茶、糕点送上,下午可以在荷塘旁睡个清凉寂静的午觉。与劳动工作相比,韩家花费脑力的工作犹如天堂。
以往认为韩家是一个华丽的牢笼,但这个牢笼何尝不是提供了他遮风挡雨的一切,让他早已忘却了这个世间还有诸多苦难,路上还有贫无立锥之地,连饭也吃不饱的饥民。
离开韩家两个月后,卫宁筹了足够的钱准备北上,还没来得及上船,就病倒在运河的旁边,好心的船家把他捡回家照料。
卫宁依稀知道自己病得很重,船家商量着:"听说他以前是韩家的人,去问问他们管不管这档事。"
然后,他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韩仲熙的声音时,卫宁有想哭的冲动。
虽然他不喜欢这份感情,但知道有人在乎自己,的确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下身段来求我?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要我收留,我就会答应,只要你开口要求我原谅你,我……"声音渐远。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只要自己求情,就可以回去韩家,继续过衣食无缺的生活;但,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人生当中的所有劫难并没有磨去他的骨气,他想,承欢一定不能明白他为何宁可落到这种田地,也不肯向老爷低头。
卫宁又听到声音,男人说:"我要马上送他回去。"
口气是一贯的霸道、独裁,周遭一片唯唯诺诺的声音。
卫宁很模糊的知道,自己被抱上了马车,那个怀抱让他想起自己来到韩家的第一天,那个坚定又宽大的温暖。
他将自已的脸往那片温暖靠,纵容自己抬起手来,紧紧抱住他唯一能够得到的温暖。
他知道,男人的手抚慰地拍了自己的背,在自己耳边说话。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我再也不想看你生病了。”温柔的话语让卫宁心酸,无法把这个声音跟男人相连。
温热的呼吸靠近他的脸,混沌的意识中察觉自己被吻了。
卫宁没有挣扎,他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配合男人俯下的角度。
绵密的吻落下,从他的眼角一直进攻到他的唇,久久没有移开,强烈占有性的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呼吸困难的启了唇,被吸吮的感觉犹如索求着他的灵魂,一而再的深入让他的魂魄几乎离去。
感觉真好,甚至可以用销魂两字来形容,卫宁模糊的想。
但他以后要怎么面对韩仲熙?该怎么办呢?对于他的情……
没关系。反正他现在是在作梦,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不算数的。
他睡了很久,醒来时,一张脸焦急地凑上。
“你觉得如何?两天的马车,你没醒过。”
卫宁定定地看着那张脸,他从不知道韩仲熙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他也会担忧与着急。
他帮卫宁擦去脸上的汗珠, “大夫说,你差点死去。”
“嗯,我知道。”卫宁知道自己的痛有多重,他点了点头。
韩仲熙的手炙热,带着无法忽视的火烫,轻轻抚摸卫宁的脸颊,宛若看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呵护的眼神让卫宁不由得低下头来,心中如被风吹拂过的湖面,一阵荡漾。
他心慌意乱的想要避开,但身体却不允许。
“别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