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堂暗瞪著他,心里很明白他动摇的理由。姬宫艳在煌流火扶助她的时候对他下了一个蛊毒;她说他妖异的绿眼像宝石。就为了这个愚蠢的理由,煌流火竟不惜违背他替她求情。
他收缩住下巴,表情斜成一个阴暗的角度,盯著姬宫艳,说:“你可以走了。”
姬宫艳死灰的脸这才稍稍回复一点血色。她怕鬼堂暗改变主意,飞快捡起布匹,头也不敢回,快步走开。
鬼堂暗冷冷望著,眼神很远,不露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黄沙灰空,整个殷方此刻的景象是如此单调,除却灰空下姬宫艳那抹雨过天青色的身影,像澄空晕开了一般。
“谢谢你,合王。”煌流火低声道谢。
“你一定会後悔的,流火,”他缓缓开口!语调硬而冷,显得不留清。“这些人到最後只会出卖你,他们会为了一点荣华富贵背叛你的信任。”他知道煌流火陷进不必要的“迷失”中,所以才会对姬宫艳起了不忍之情。
煌流火没作声,沉默片刻,才抬起头说,“我不懂,暗王,你为甚麽要取她的性命?”
为甚麽?鬼堂暗慢慢转过头来,半边脸被浓重的恶气笼罩,现出一股阴毒的紫气。
“因为她杀了我。”
那声音极冷,带著森森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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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人请等等!”
逃开了鬼堂暗後,姬宫艳不等心跳平静,就赶忙追著程七。好不容易。总算在两条街外的曲巷外让她追上。算她运气好,只有程七一个人,崔宝钗没有跟在他身旁。
程七回头,看清是她,讶异说:“姬姑娘?”脸上立刻浮起笑,走到她面前。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不必喊甚麽大人的。”略顿一下,稍微打量她,问说:“你的伤还好吧?黑王没有为难你吧?”
“嗯……我没事。”姬宫艳踌躇了一下,只那么一刹那,还是觉得甚麽都别说的好。带著甜甜的笑,说:“刚才多谢您的帮忙,我实在很感激。”
“哪里,我也没帮上甚么忙,你这样说,反倒叫我汗颜。”
“不!如果不是大人您刚好经过,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大人您是我的大恩人。”姬宫艳一心想与程七攀上关系,紧抓著这来得极为不易的机会,卑躬曲膝,刻意的迎合奉承。“能遇见大人,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你这样说,我更不好意思了。”程七微微一笑,对她的话并不怎麽认真。
“对了,你家小姐我已差人护送她回去,你不必担心。”
他看看姬宫艳,看她一脸眉清目秀,额头上那狰狞的黥印显得就分外的刺眼。
这样一个女孩,可惜了竟生为一个奴仆,心里不由得对她有几分可怜。脱口说:“听说崔大户虽然家财万贯,但为人苛刻,并不懂得体恤下人。你在崔府,日子想必十分辛苦。”
姬宫艳掂掂他那语气,似乎有同情她的意味,婉转的垂下眼,一副楚楚堪怜的模样、语气很无奈,说:“这是命。我生下来就是个奴婢;偏偏谁叫我又没那个福气,遇到一个好主子像澄王那样我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
程七沉吟了一会,心中盘算著,目光又接触到姬宫艳额上丑陋的黥迹!同情更甚,决心说:“如果你愿意到澄堂院的话,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
“真的?”姬宫艳澄如水的双眼亮起来。她小心的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欣喜,刻责将口气压得很平常。
程七扬扬眉,很有几分担当自负的味道。笑说:“凭我的能力,这点事我还办得到。”
“那我就先谢过大人了!”姬官艳盈盈笑起来。
命运总算靠向她了。攀上了程七,就等於攀上了澄堂院。程七是上天平白送给她的好机会;也许,还会是她富贵荣华的踏脚石。如果能进了澄当院,运气好被澄王信看上的话……
她抬起头,对程七展颜一笑。清澄澄的眼,苍白清冷的容颜,开族著一朵无心的花蕊。程七心头微微一悸,更添一分不忍与可怜,心里暗下决定,只要是他能力所及的,他都愿意尽力帮助她。
这也算是妇人士仁吧?但姬宫艳脸上偶尔闪过的那种无奈、楚楚的神情,勾动他不忍的心肠,基於仁心义理,他觉得有帮助她的必要。
姬宫艳且又笑了,暗暗对命运而笑,隐隐笑在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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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吧?流火。你不惜替她求情,结果呢?还不是一样。她不过是众多那种攀权附贵的俗鄙女子之一罢了,根本不值得你对她产生同情。她不是姆拉,你千万别因为她那些话就被她所迷惑。”
暗处後,鬼堂合以看穿一切似的口吻,带几分鄙夷盯著不远处的姬宫艳。他们一直跟在她身後,把方才她和程七对话那一幕全看在眼里!等程七离开後才现身。
煌流火慢慢收回目光,默默无言。初见那一刹心灵的震动已深。不管看见甚麽似乎都没有甚麽影响;他反而更加不忍,不忍看见姬宫艳那种奴颜的表情。
“现在你应该明白,你那种妇人之仁是多麽不必要吧?别忘了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更别让我对你失望。”鬼堂暗锐利的眼神牢牢缚住煌流火,口气阴冷。他跟煌流火虽然如同兄弟一般长大,但不该留情的时候!他绝不会留情。这一点,煌流火比他还明白。
“是的,暗王。”煌流火恭敬的答覆。他从来不曾违背鬼堂暗,更别提与鬼堂暗争辩或争夺甚麽。
“暗王……”他突然又开口,欲言又止,显得有些迟疑。他踌躇了许久,还是无法释然,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内心的疑问。“为甚麽……你会说姬姑娘她……杀了你?”
鬼堂暗突然丢下那句话,令他错愕了许久,百思不解。这太匪夷所思了。姬宫艳怎么可能会……
“因为梦。”鬼堂暗简单丢下这句话。见煌流火仍一脸迷茫疑惑,冷灰的瞳孔缩了缩,将目光掉向姬宫艳,说:“她在梦中杀了我。”
“在梦中……?”煌流火铬愕抬头。
鬼堂暗转过身来,直视奢他。“你应该明白,流火,我不会让任何‘可能’有转化成‘事实’的机会。你别忘了,在北邑,当沙暴来袭时,任何一个掉以轻心,都将是致命的疏忽。我不会容许自己犯这种错误的。”那声音经过压缩,又冷又坚硬,而且不留馀地。
“可是,暗王,她只是一个奴婢,怎么可能”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鬼堂暗举起手打断煌流火的话。他明白煌流火想说甚麽。姬宫艳只是个奴仆贱民,并没有那种机会或可能接近他。而且,梦毕竟只是梦,究竟不是现实。
然而,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似乎仍可以感觉到那种椎心的痛苦。况且,乍见到姬宫艳那刹那,他胸口突然猛烈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是预兆吗?他不得不怀疑……
“总之,你别忘了我们来殷方的目的。千万别让我对你失望,流火。”他特意注视著煌流火碧绿的双眼,看穿到他内心深处理,用很慢很慢的语调,刺琛奢煌流火的忠诚。
煌流火挺立著没说话。鬼堂暗是他的王,他用性命交付的王,他誓言与全天下为敌而效忠的王。
“很好。”鬼堂暗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掉向姬宫艳。“我就将她交给你。跟著她。必要的时候,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麽做。”
“是,暗王。”煌流火低下头,恭敬而无异议。
鬼堂暗暂时是放过了姬宫艳,但是他明白,如果真有那种“可能”的时候发生,他必须杀了姬宫艳。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殷方的天空蓝得那么柔和,和北邑那种炽烈的阳光灼烧下的浓靛、与沙暴风起时的黄灰色天空显得是那么不相同。
他又吸了口气,在原处站了片刻,才举步追上姬宫艳。
“姬姑娘!”
他的叫声惊吓住姬宫艳。她的背影先是一震,动作变得十分僵硬,艰难的转身过来。
“煌将军……”她很快就恢复镇静,但笑容很不自然。
“对不起,吓著了你。”煌流火很自然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特别留意了她肩伤的情形。说:“你的肩膀还痛吗?来,东西我帮你拿著吧。”
“这怎麽行!”姬宫艳连忙摇头。“煌将军是何等身份,怎么能……我的伤不碍事,多谢将军关心。”跟着望他一眼,随即又害羞似畏怯地垂下头。
她的拒绝虽不见得完全是作态,但试探的成分倒很有几分。她听过太多有关北邑黑王和杀人将军的传言,眼前的印象却很难令她产生联想。但煌流火的态度太温和了,她不仅受宠成惊,简直忐忑刚刚鬼堂暗不就莫名的想杀她,煌流火的亲切教她稍稍无所适从。黑王毕竟是黑王,不是澄王信,她怕惹上他们!牵连上祸端。
“身份?”煌流火听她这麽说,竟讽刺的笑起来,平日漠然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整个殷方上从共主下至黎民百姓,不过都只是忌惮他们的名讳,如对豺狼夷狄一般又恨又畏又增厌,却无可奈何,有哪个人是真心盼望?只怕眼前的姬宫艳也不例外那薄凉的笑容却让姬宫艳无端觉得有些赧然。煌流火没料错,她始终在提防着,只盼逃得远远的。然而,以她的立场仰望,她以为黑王、煌流火的地位身份至少高高在上,俯望著低下的他们。
“不对吗?”她收住笑。尽管是个形同被放逐的边塞领主的麾下将军,但黑王鬼堂暗毕竟是共主九垓的儿子,堂堂出身黑堂院的王子,有他正统的地位身份。
不比她,是个身份低贱的奴婢,天生就是个贱命,供人差遣。
煌流火不禁挑眉看看她,看见她炽烈如火的眼神。他发现,她不笑,有种无情的美;她笑,云淡风轻,把炙热藏在眼痕里。他觉得他没有看错,那是风沙大漠的天地下才会有的容颜。
“我跟姑娘其实没甚麽两样。”他说:“我叫煌流火。如果姑娘不嫌弃,就请直接喊我名字即可。”
姬宫艳屏息一会,心里快速琢磨著。她不明白,素昧平生,煌流火为甚麽会对她如此亲切?不过,很明显的,他并没有恶意。以一种女人的直觉,她甚至觉得他对她似乎有种微妙的关怀。
“那么,”她放肆、大胆地抬头直视著他。“将军也不必客气,喊我宫儿就可以。”
“宫儿?”煌流火重复一声,回音一般含在他嘴里。
“嗯。煌将……流火……”姬宫艳转开话题,顿了一下,还不习惯直呼煌流火的名字。“能请你告诉我吗?方才,黑王他为甚麽要杀我?”想到刚刚的惊险,她仍觉得心有馀悸。
“嗯……我想是你误会了。暗王他并没有那个意思。”煌流火含糊的回答。
“可是,他五指紧锁住我的咽喉,几乎要将我的喉骨捏碎。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意。”施富艳又旁敲侧击。“我是否哪里得罪了黑王?还是因为我阻碍了他的坐骑?”
“没这回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暗王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煌流火轻描淡写,一语把话带过。
他怎么能告诉她,鬼堂暗想杀她,是因为他梦见她杀了他!甚至要他监视她,必要的时候杀了她他希望鬼堂暗的梦是错现的。
姬宫艳无声一笑,聪明的不再多问。既然煌流火无意多说,对她也没有恶意,她也就不必要知道得太多。
“对了”煌流火回过头。“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我怕会伤了骨头。”
“一点伤罢了,不算甚麽,我已经习惯了。”姬宫艳缓缓摇头。但她单侧挟紧著布疋,另一肩却无力下垂的不平衡感,显得相当狼狈,轻易拆穿她轻描淡写的谎言。
“还是当心的好。”煌流火满脸关怀。他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钱,说:“这些钱你收著,找个大夫把伤治好。”
姬宫艳却不伸手去接,眼中有著怀疑。“为甚麽?你我素昧平生,你为基麽要待我这么好”长这麽大?她还有甚么苦没受过?世态炎凉啊,当人奴才就是这个命。但这个人……为甚麽?她不得不怀疑。
“就当是缘分吧。况且,是暗王的马将你踢伤的。”
话虽没错,但是……姬宫艳想了一会,还是摇头。
“我不能收。我的伤不碍事,请你不必担心。再说,我这里已经有程”
她想说她已经有程七给的当药,但话还未说完,便被煌流火皱眉的打断。
“你在胡说甚麽?放任伤势不管,它自己是不会痊愈的。”
弄巷僻静,没有人往来,煌流火略急的声音回荡到巷底。却一下子就断了息,彷佛被深重的寂静给吃了。
“那麽……”姬宫艳目光直直望著煌流火,突然解开衣襟。露出苍白的肌肤。
煌流火征了一下,立即将目光掉开,深怕亵渎。
“姬姑娘,你”姬宫艳突然的举动,吓了他一跳。
“与其去找大夫,不如就请你为我疗伤。”姬宫艳不具温度的声音显得冷静有条理,毫无羞色,也不带一丝难堪。
煌流火又是一怔,只得慢慢转过头来。姬宫艳望著他,眼神坦然清澈。她就那样看著他的眼,极缓慢而坚定的说:“虽然我不明白为甚麽,但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流火。”说到他名字时,她声音低下来,整个人维持在一种仰望的姿态。
煌流火不禁震动一下,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震撼住。她看著他,仰望的眼神毫无保留地充满信任。他彷佛可以从那透明的眼珠中看到风沙烟飞的大漠;额上那丑陋的黥痕也不再那麽狰狞。
“男女授受不亲,这……我……”那苍白的肌肤彷佛缺少了血脉的流动,白得冰冷。左肩的肩头处,一片瘀黑,内里出血似乎相当严重。
“不,我知道你并非常人,见识一定不平常!不会如那些贩夫走卒之辈那般的迂腐。”姬宫艳语气显得很笃定。心里冷静的在计算著。
她没忽略煌流火刚刚那个震动,想必他内心某处已经被她或者说,她的话打动。她出身奴籍,在卑微的环项下生长,习惯伺候人的脸色,同时也学会了去猜测人心、利用人心的弱点。这种利用可以不择手段。她从煌流火的眼神感觉到一种朦胧的意绪,说不清是甚麽,让她体察一股温暖。她是不相信那种温暖的,这世间哪有谁是真的会真心对别人好!不管煌流火为甚麽对她好,能利用她就利用,能抓住多少她就抓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