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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传说 page 4 作者:林如是

  “是。”煌流火简洁而有力的应答一声.毫不迟疑。

  “走吧!我们到‘七色院’去--来人,备马--”

  鬼堂阁扬袖一挥。令才下,立刻,乔装成堂院仆役的一干鬼主部下即紧随在他和煌流火身後。众人一人一骑,踏踏地朝“七色院”扬奔而去。

  “七色院”地处殷方的东北面,位於殷方城外郭的东城北璧外,距离各堂院有相当的距离,地势稍高,气候凉暖适宜,原为“黑堂院”的旧址,也是九垓共主原本最喜欢流连盘桓的堂院。但自从二十多年前那场灾厄後,黑堂院领圯即成了废墟。时隔二十多年,共主九垓听从澄堂院正妃殷妲之议,将黑堂院废墟子以重建修整,改称为“七色院”。虽名为“院”,实则乃是供奉祭祀黑龙的神殿,“龙雨祭”就将在此举行。

  因为工程浩大,所需费时,目前神殿还在全力赶工中;正妃殷妲的爱子,也是共主九垓最看重、诸王子最有权势的澄王信,每日都亲自到场监巡、督促工程的进展,务期在“龙雨祭”之前竣工。

  目前离“龙雨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殿院工程在澄王信全力督促下已大致落成,不过,四处仍一片混乱。鬼堂暗勒马停在殿院前,昂首凝望苍天下巍峨宏伟雄丽的正殿,有点喃喃说:“这就是黑堂院……总算让我亲眼看见……”

  他花了十数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他终於重新踏上了殷方,挺立在这块天地之间。鬼工暗的声名遍布全殷方,蚀穿著人心,没有人敢轻侮他--哦,不,黑暗中仍躲藏著那些无形的窥觊,无时不在威胁他,殷方仍然不是他的--

  “暗王。”煌流火驱马到他坐骑旁。

  “流火,”他没动,语气仍喃喃。“你看,苍天下的‘七色院’多雄伟,当年雄睨四方的黑堂殿院,也是像这样吧?……库马如果在这里,他会怎麽说?这堂院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吗?那些雕梁柱石,那些瓦檐琉璃,而今何在--”声音突然硬生扼断,抹掉了不经意的感伤,如同他阴暗的神色,冰冷而不留情。“我要毁了它,流火。”语调平板得不起一丝波澜。

  “你放心,暗王,殷方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天下。”当流火昂起了脸,指天为誓。“天地为证,我一定会为你拿下殷方。”

  鬼堂阁转过头来,凝目相望,却不置一词。煌流火从没有让他失望过。鬼王麾下的第一大将军煌流火,尽管面对猜忌和怀疑,仍然誓死效忠他鬼王暗,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

  突地,“喀隆喀隆”的声响从他们上方乍然响起,跟著一声惊呼随著惶叫出来。官院正殿的屋檐上方赫然滚下一根粗壮的梁木,凶猛地朝鬼堂暗砸落下来。

  “暗王,小心--”

  梁木砸偏了位置,“咚隆”一声,滚落入殿旁的龙涎池。马匹吃惊,嘶叫人立昂起,难受控制。鬼堂暗紧拉住缰绳,险些被甩丢出马背外。

  “暗王!”煌流火抢到他身侧,北邑的随从团团护卫在马前,警戒地盯著四周。

  鬼堂暗轻抚著马匹,安抚坐骑。这时前头传来阵阵的嘈杂声,夹杂著吆喝的声音,骚乱的人群霎时如同河水分流,竟裂出了一条路。一名头戴金冠、身穿澄金服色、气质清朗的贵公子,领了一行人走过来。

  “发生了甚麽事?”贵公子略微蹙眉。目光一扬,看见了鬼堂暗,好生意外,惊喜说:“暗?你怎麽会在这里?甚麽时候来的?”

  对他那声欣喜的叫唤和亲切的态度,鬼堂暗嫌恶地皱个眉。但只那麽一霎!表情很快就带过,整个人仍是一副无动於衷,缓缓褪了马骑。

  “我只是来看看。怎麽,不行吗?信?”

  “怎麽会!我只是突然见到你,一时太高兴,说话有些不得体。如果我有甚麽不对的地方,请你别放在心上。”

  鬼堂暗心里冷哼一声,嘴角却泛起笑来。澄堂信果然如他想像的,一身令人厌恶的不知人间疾苦的清朗气息。十多年不见,他还是像他印象中那种惹人厌的样子。

  “哪里,是我太冒昧了,没有先让人通报,就贸然闯进来。”他再次牵动脸皮,浮著周延的笑容。跟著口气一沉,斥喝说:“流火,还不快过来见过澄王!”

  煌流火立刻上前,但并不像一般人跪地磕头,仅是略弓了身,说:“煌流火见过澄王。”除了鬼堂暗!他不对任何人下跪。

  澄堂信身後的随从轻微的骚动起来,似乎不满煌流火如此的傲慢。澄堂信却不以为意,望著煌流火,看见他碧绿的眼眸,目光轻轻带过,大有久仰大名的欣喜说:“请不必客气。你就是煌将军?果然不同凡响!”

  他听过大多有关於鬼王暗和煌流火的流传,但个性清朗的他却很难相信谣言的种种。鬼堂暗奉召回殷方後,他只见过他一次,一意交好,然而鬼堂暗却显得那麽难接近,就连他麾下的煌流火,似乎也很难接近。

  鬼堂暗冷眼旁观,越发讨厌澄堂信的清朗明净。九垓最宠信的澄王信,在幸福富足的宠爱下长大;不识世间疾恶的澄王信--他真想让他尝尝北邑那风沙飞扬酷热火灸的滋味,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还能不能保持那种清朗明净的笑容。

  “少主!”

  两名侍卫押解著一名工匠模样装扮的男子上来。其中一人走向澄堂信,悉悉卒卒地,低低说明刚才发生的事。

  那工匠一脸惶恐茫然,害怕得连求饶的话都叫不出来。澄堂信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後,表情不由得略沉,声音失去了力度,说:“暗,这名工匠如此粗心大意,险些危及到你!是我督导不周,请你见谅。这厮就交由你,任凭你怎麽处置。”

  “任凭我怎麽处置……”鬼堂暗阴冷的声音丝毫不具温度,拉长的尾音猛然一顿,冷然说:“好!”随即抽出煌流火的佩刀,往那工匠斩去。

  太突然了,且快得让人不提防,众人连惊呼都来不及。那工匠更是吓傻了,瞪大眼睛,连眨都来不及眨。

  “黑王!”煌流火纵身挡在工匠身前。

  “怎麽,流火,你想反抗我吗?”鬼堂暗硬生生收住刀,瞪著煌流火。冰冷的黑眼珠释出的、像能透穿人心思的深沉目光,疑增的气味浓稠得使人窒息。

  “我不是那个意思。”

  煌流火接触到那目光,神色萎暗下来。虽然他和鬼堂暗如同兄弟一般长大,他一直忠实追随著他,但他知道鬼堂暗对任何人,始终怀有猜忌与怀疑。也许,只有他最接近他。他是他的王,他永远对他忠心不渝。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鬼堂暗深沉的目光始终盯著煌流火,反手将佩刀递给他,居然微笑,说:“那就替我杀了他!”

  煌流火慢慢接过刀,面无表情。为了他的王,即使是下地狱,他也在所不辞。他举起刀,猛然砍向那工匠--

  “当”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掩盖了一些不禁脱口的惊呼声。鬼堂暗竟用刀鞘挡住煌流火的刀,阻止了他。他看著煌流火,穿进他碧绿的眼眸,一字一字很慢地说:“很好,流火,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声音跟著一扬,递过刀鞘。说:“不过,‘龙雨祭’就快到了!我们不好让神殿这块神圣的圣地,有任何刀光血影不祥的事发生,是吧?那样的话!对共主太不敬了。”

  他纵身上马,转向澄堂信,说:“信,今天扰烦你了。”

  不远处躲在树背後,一名瓜子睑、脸带几分娇羞的少女,望著这一切,询问一旁的随侍说:“站在澄王身旁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可知道?”

  “那个人?啊--启禀香郡主,那人就是黑王暗!”

  黑王暗?被称为香郡主的少女眼神一亮。但她的目光却移落在一旁那个黑衣男子身上。“不,我指的是那名穿著黑衣的武士。”

  “黑衣武士……原来香郡主是指那个人。他是黑王的手下,大将军煌流火。”

  “煌流火……”少女喃喃重复这个名字,探身出去。

  忽听得澄王信对著马背上的鬼堂暗喊说,“暗,谢谢你手下留情,澄弟感激不尽!”

  马背上的鬼堂暗不动,由背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扬鞭一挥,呼喝道:“走吧!流火!”

  风声呼啸,很快就将一切的呼号甩抛在骑外。马背上的鬼堂暗!神色阴暗,无心又无情,带著一丝狰狞。

  弟弟啊……

  他的心中是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那种温情,对他来说,只是妨碍。只要是妨碍他的人,他都绝不会手下留情,即使那个人是煌流火,是弟弟啊……

  但他刚刚对煌流火的拦阻却微笑置之。杀不杀一个工匠,原无举足轻重。他与煌流火一同历经北邑的风沙,很了解他的个性。煌流火的个性太不彻底了,时而会在紧要的关头流露出不必要的温情;那是他致命的缺点。对他而言,煌流火冷默下的妇人之仁是不必要的。他宁可错杀无辜,也绝不给任何人可趁的机会。他知道煌流火不会违背他的命令,但就是摆脱不了那些不必要的温情。

  殷方邦境都在传说鬼王暗的狠心毒辣。然而,曾经,他也羡慕过那平凡安祥的天伦和乐……

  “赫!赫!”他用力挥著鞭,快马奔驰。

  九垓恋栈权势,听信和妖妃殷妲勾结的巫觋的谗言,不仅杀害了他母亲黑堂院侧妃,甚至连当年还是婴儿的他也不放过。合该他命大,屡次逃过劫数。但他还是不放过他,甚至将幼小的他放逐到北邑那种风沙烟尘滚荡的恶地。如果不是有护卫黑堂院的将军库马,他恐怕早就被埋葬在黄沙中,成了一具骸骨。

  北邑的风沙太炽,十多年来,吹荡了他残存的感情,而将他塑变成型,如那酷列狰狞诡谲险恶的恶华之地。

  说他阴狠吗?他狞笑起来。那麽,那些人真该去尝尝北邑那烟沙飞尘的滋味。

  “赫!赫!”他再次用力挥动马鞭,催促马骑奔驰。阴风从他两旁呼啸而过,风旋而卷,他只听到飒飒的苍凉。

  东面城的苍门在望了。

  鬼堂暗快马加鞭,不理戍守城门的士兵呼叱,鞭子一甩,将上前意图拦阻的士兵打落到一旁。

  “快!拦下那名乱贼!”那士兵奋身追赶.拦阻住鬼堂暗的坐骑。几名戌城的士兵,呼喝著围拢了过来。

  马儿受阻,长声嘶叫人立昂起;四处走困,惊慌躁动。鬼堂暗勒紧缰绳,目光阴沉地瞪著阻拦他的士卒。

  “大胆!”他暴喝一声,目光由阴转凶狠。“谁敢拦阻我黑堂暗!”

  黑堂暗--或者说“黑王鬼堂暗”,因为流传,在殷方已经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鬼,会为殷方带来可怕的灾厄。几名士兵听他这麽说,惊恐的叫起来:“是鬼--黑王!黑王来了!”

  最先阻挡鬼堂暗的那名士卒浑身颤抖,牙齿打颤说:“小的不知是黑王,冒犯了王,求黑王恕罪……”

  鬼堂暗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抽出佩刀,一刀便斩向他,鲜血四溅,凄叫声拔地而起。

  “黑……王饶命!黑王--”其他的士兵见状,更加害怕恐惧,拚命磕头求饶。

  传言果然没错。北邑黑王生性凶狠残暴,喜怒无常,下手毫不留情,而且刚愎猜忌,滥杀无辜,是天上凶星转宿;天上来的鬼。如果让黑王留在殷方,必定会使殷方陷入纷乱灾厄中,弄得民不聊生,共主九垓为了维护殷方的安危,才将他放逐到北邑。

  面对那些惊慌湟恐,鬼堂暗面无表情,冷冷丢下刀,对随在身後的煌流火低喝一声:“流火!”

  煌流火随即抽出刀,一连砍断了两个人的手臂,却留下他们一条命。鬼堂暗冷哼一声,望了煌流火一眼,不再理那些士卒,马鞭一挥,扬尘而去。

  他不断挥打著马鞭,狂奔疾驰,丝毫不顾街道上来往的百姓。行人纷纷走避;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妇孺走避不及,被马蹄扫到或踢伤倒在地。

  乾燥的风吹奢,马蹄飞踏过扬起一片沙尘漫漫。漫天飞沙,蒙住了他的视线。那沙风,彷佛由遥远的北邑深处吹来,吹拂过三千里的时空,吹来沙漠炙烈气息的尘埃。

  除了烟沙风尘,他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事物声响。他不断挥扬著马鞭,灰蒙中,却蓦然乍见一双眼,在尘沙中显得特别清亮。

  他心中一凛,猛然勒住坐骑。马儿吃紧,昂起前蹄嘶声立起,管不住冲势地在原处打转,一边喷著火气。尘埃中,他极目四望,只见黄沙荡荡。

  他夹腿一踢,挥动缰鞭,又狂奔起来。

  第三章

  晴空万里,大地显得含笑。金日照得大地一片金灿灿暖洋洋,尘嚣四起,赶早的人重将市集挤拥得鲜热哄闹。越接近“龙雨祭”,整个殷方显得越加活络热闹有朝气,充满庆典的气氛。

  宽阔的街道上,酒坊茶肆和小馆林立,路两旁也汇集了各路的商贩。有卖胭脂水粉杂货的,有卖布匹针线的,有卖云吞馒头豆花的,有测字摆摊兼卖字画的,还有跑江湖卖艺卖膏药的,南北杂货,各种杂耍新鲜物事应有尽有。人潮熙攘往来,走走停停、捡捡挑挑,吆喝声此起彼落,充满市井小民的鲜热气息。

  “店家,给我两疋秋香色的软烟罗。”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带著几分不热中的少女跨进设方城中规模最盛的绸布庄。

  她头上戴著一块藏青色的粗布头巾,将整个额头包住,遮住姣美的轮廓;身穿著件雨过天青色的绵纱袄,服色极旧了,但仔细一瞧,竟就是她要的那款“软烟罗”。

  店家打量那少女两眼,殷勤的招呼说:“姬姑娘,早啊!今天怎麽这麽早?”

  殷方城南来北往、有头有睑的大户人家他没有不识的。这姬官艳是城中崔大户府中的婢女,但瞧她的模样神态,却一点也没有寻常奴婢丫环的粗俗卑微气息。

  其实她倒也不是有甚麽特别的,或者模样特别清丽秀美,总归是奴籍出身的嘛,能强到哪里!哪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千闰秀或家道殷实的小家碧玉,可奇怪的是,他对她的印象就是深刻了些,过了眼就很难忘记。

  大概是跟她能读书识字有关吧。少了一点寻常奴婢的粗嘎气。

  他知道姬宫艳原是侍候城北姬府老夫人的;因为家贫,从小被卖到姬府为婢,老夫人很疼她,教她读书识字学画,但老夫人死得早,姬家败得也快,辗转又将她卖到崔家,崔大户是殷方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富可敌国,却是出了名的悭吝苛刻和贪财好色。

  像姬官艳这样的女孩子被卖到崔家,简直就像宝物落进了烂泥,让人不禁替她惋惜。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或有甚麽特别;她就是让人印象深刻吧。其实她的神态算也平常,一张鸡蛋脸上嵌著两只黑沉沉的眼眸,石头般的没有温度;态度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熟络得恰到好处。整个人水一样地流丽,质清色纯,不过,就是不会沸腾,但却又大大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相反,虽然水一样那般流丽,给人的感觉却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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