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大哥、大嫂。」龙易飞扬手抛过去一记飞吻,年轻的脸上跳跃着活力的光采。
「给你们介绍一个人。辛欣,我的女朋友,未来的老婆大人。」他揽紧身侧佳人的腰,笑嘻嘻地在女孩脸上用力亲了一大口,女孩一脸清秀,黑亮的发绑成长长的马尾。
辛欣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两只纤细手指往龙易飞的腰上扭了一圈。「想亲不会亲别的地方?人家的皮肤很敏感,稍微碰到一下就会瘀青三天,你亲这么大力,让我顶着这样一个痕迹怎么见人?」
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吧!龙易飞的大哥龙易扬和大嫂方秀媚,微带忧心地看着四周越聚越多的好奇观众。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保守的三〇年代,但男女当街亲吻还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不能亲脸,那就亲这里喽!」眼看着龙易飞的手就要去拨开辛欣胸前衬衫的扣子。
「阿飞!」方秀媚急喊。「有事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这里……」要亲热进车里去嘛!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好吧?
龙易飞昂首大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在美国闹惯了,忘记现在在台湾,大哥、大嫂不要在意噢!」
说着,他也同时给了龙易扬和方秀媚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黏得死紧的贴面礼。
这让龙易扬和方秀媚更加不自在了,难道人家说三年一代沟是真的吗?现在的年轻人啊……
辛欣又是两指朝龙易飞腰间一拧。「不要再戏弄大哥、大嫂了,没看到人家脸都红了吗?立正站好,不许再胡来。」
龙易飞吐舌,扮了个鬼脸。「我是怕他们生活压力太大,对身体不好,才想办法让他们开心一下嘛!这也不准。」说是这么说,他倒是真的挺直了腰杆,站得笔挺。
龙易扬和方秀媚苦笑地对视一眼,心里有着同样的想法——只要龙易飞能稍微正经一点,少给他们一些惊吓,他们基本上就不会有任何生活压力了。
龙易飞很聪明,从小到大样样得第一,唯一的缺点就是个性脱线,不是出门忘记带钱包,吃饭没钱付帐被人送进警察局;或是早上睡过头,穿着一件睡裤就去上学……林林总总的糗事不知道有多少,件件都让人伤透脑筋。
偏偏这小子嘴甜又爱耍宝,让全家人都生不了他的气,只能无奈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收拾善后。
辛欣很认真地代龙易飞道歉。「大哥、大嫂,阿飞爱开玩笑,你们别怪他喔!以后我会看紧他,不让他乱来,你们放心好了。」
看来龙易飞和辛欣已经到了私订终身的地步了!龙易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胡乱摆着手。「没事没事,我们都很习惯阿飞的人来疯了,不过你们……」他要认这个弟妹吗?好像不认不行耶!怎么办?他碰碰方秀媚的手,让她想法子解围。
方秀媚也感到头大,三天前龙易飞突然打电话回家,说新年要带一个女孩子回来给家人认识。大伙儿都以为龙易飞只是交了个女朋友,特地带回家炫耀一下,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有些失控……
龙易飞和那个叫辛欣的小女孩,似乎已进展到谈论婚嫁的程度了,他们都还不满二十,这么早定下来好吗?
「辛小姐……」方秀媚想叫这对小情人稍微冷静一下,想结婚,起码过二十五岁再说吧!
「小欣,叫她小欣就好。」龙易飞插嘴。
「呃……那就……小欣……」方秀媚叫得结结巴巴。
只是辛欣却没有看她,反而眼睛瞪大地望向她后方一个拿着奇怪东西的人。
从小在美国的贫民窟长大,看遍了毒虫、流氓,他手上的东西她熟悉得很,那是枪,而且是威力强大的散弹枪。
她下意识反应,立即将龙易飞扑倒在地。
砰!枪声巨大得让入耳膜打颤,同时也驱散了四周民众,整条大街变得空荡荡的,但十二名身着黑色皮衣、皮裤、面色冷厉的男子却分别从墙角、屋顶、阳台上跳了出来。
几乎就在枪响的瞬间,龙易扬和方秀媚脸上的敦厚与温婉也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两张阴如厉鬼的面庞。
「是玄龙杀手!」他们立刻从腰间、大腿内侧掏出手枪、匕首还击。
「敌袭,保护少爷!」龙易扬大叫。
然后,从街道两旁又闪出十数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个个手抡枪械,围成一个圆将龙易飞护在中间。天晓得他们刚才都藏在哪里,穿着这么显眼的衣服,也难为他们能够掩进人群中不被发现。
黑皮衣和黑西装的人战成一团,不仔细瞧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方秀媚不小心被穿黑皮衣男子近了身,手臂上擦出一条血痕才发现那不是自己人,气得大叫:「该死,回去叫所有保镖全部更新制服,以后……限定只能穿粉红色衣服,免得跟别人搞混了!」这话让那些黑西装保镖听得背脊都凉了,战斗力直下五成。
「堂主!」龙易扬苦笑。「这种危急的时候,妳就别再吓大家了好吗?」想象一群身穿粉红西装的保镖……龙易扬打个寒颤,在心里发誓,他死都不会穿。
「知道情况危急,还不快带少爷走人。」方秀媚下命令。「一号、二号保护少爷走,其他人留下断后。」
龙易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跟辛欣的打情骂俏中,那时附近围观者众,人来人往的,也没见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怎么一下子蹦出这么多?而且一个个身手惊人,又是刀又是枪的,砍杀起来,眉头部不皱一下。
还有他大哥、大嫂,怎么都变了一个人?在他十九年的记忆里,他大哥龙易扬是个正经严肃的人,大嫂方秀媚温婉可人,连只鸡都不敢杀,但现在……他们右手枪、左手刀,四肢每一次挥舞就是一道血泉喷溅。
但是龙易扬和方秀媚压根儿不在乎自己手上染了多少血腥,看他们眼里迸射出来的光彩,夹杂着点点兴奋,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杀戮似的。
而且,他们居然叫他——少爷。
龙易飞怀疑自己正在作梦,否则怎么可能碰见如此离奇的事?
「遵命。」两个黑衣大汉应了方秀媚的命令,过来拉扯龙易飞的手臂。
龙易飞神思恍惚中发觉自己被拉了起来,而原先一直趴在他身上的辛欣则被丢下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小欣——」龙易飞挣扎着想要去拉辛欣。
「你们不要玩了,我要生气了。」他咆哮,眼前到底在演哪出戏,剧情乱到让他脑筋都打结了。
但辛欣比他冷静多了,她同样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明明龙易飞说他家是做进出口生意的,怎么会随身安排这么多保镖在暗中护卫?
龙家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瞧瞧龙大哥和龙大嫂那股狠劲与俐落,哪里像是龙易飞口中形容的正经生意人?
天杀的,她被卷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困境里。
可她不像龙易飞那样催眠自己、逃避现实,而是选择面对它。
她紧紧缩在朋驰车体后,尽量不露出身体,以免被流弹误伤。
「阿飞,情况不对,你先走,不要管我。」她对着龙易飞喊。
「妳在说什么?这明明都是假的,我……唉哟!」龙易飞话到一半突然失去平衡,狠狠往地面摔。他惨叫一声,回头却看见一个拉着他正要逃跑的保镖已被人一枪击毙。
横流的血海让他脸色一阵苍白。假的吗?那血味为何如此真实?他头晕目眩,捧着头便呕吐起来。
「蹲下,阿飞!」辛欣伏低身子爬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不要看、不要想,我们快走。」毕竟是出生在贫民窟里,生长在那罪恶横行的阴暗小巷中,她见惯了那些抢劫掠夺,清楚遇到这种事情,第一要务就是尽量隐藏自己,保住性命。
可龙易飞不同,他含着金汤匙出世,打小上的是贵族幼稚园、受的是精英教育,玩些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玩意儿他在行,可是这样的血腥杀戮,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不惜一切代价护卫少爷离开。」龙易扬对着所剩不多的黑西装男子下令。
「是!」众黑西装男子应诺。
然而龙易飞却怎样都不放开辛欣的手,此刻眼前的人是如此地陌生,就连他喊了多年兄嫂的人,面孔也是狰狞得可怕。
他唯一觉得亲近的只有辛欣,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她。
那些黑西装男子无法分开他们,焦急布满一脸。
方秀媚面色一冷。「除掉一切可能危害少爷安全的事物。」
「不准!」他更加大力道,抱紧了怀中的女人。「大哥、大嫂,你们别玩了,拜托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家人……他们还是一家人吗?他不知道他们居然是一群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阿飞闪开——」辛欣却发出大吼,同时用力推开了龙易飞。
龙易飞被推开的瞬间,一声枪响响起,他看见辛欣被冲击得高高飞起,鲜血像雨滴般浙沥沥地不着,不停不停地下着……
砰!辛欣的身体坠落,又在地面上弹了两下。
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曾经柔软温热的身躯现在就像一口破布袋,鲜血从那些破洞中流淌出来。
「啊!小欣——」像是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打碎了,龙易飞发出悲伤的哀鸣。
而这时,警车的警铃声才远远地传来。
一切是如此地真实,却又虚假,如果这是梦,究竟何处是尽头……
第一章
六年后——
咚地,龙易飞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妈的,我怎么睡着了,明明……啊!」他尖叫。「有没有搞错,我是魔法师耶!你一个骑士居然对我挥刀,不公平,你起码等我念完咒语啊!过分……」
响亮的咒骂声在网咖里响起,足足有十分钟那么久,没有重复、没有停歇,让其他泡网的人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如此丰富的骂人辞汇,亏他记得齐全,佩服、佩服。
一时间,那些人还忍不住给了他一阵掌声以兹鼓励。
有人欣赏,龙易飞反而不想骂了。他天生反骨,别人叫他往东,他偏就要往西。
他耸耸肩,退出游戏。反正玩线上游戏只是杀时间,他又不是职业玩家,掉一级就掉一级喽!而且是他先打瞌睡,一时没注意才会被人干掉的,也怨不得那骑士下毒手。
不过就是那个该死的梦……天杀的,他看了三年心理医生才摆脱的噩梦居然又回来了。
「都怪丁络那浑小子。」
龙易飞和丁络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小时候家人就告诉他们,两人将是未来家业继承人,他们要努力奋斗、团结合作,最好能把家里的小小公司扩展成跨国大企业,像是波音、微软那种。
龙易飞和丁络都是聪明又正直的好孩子,两人也很努力,从幼稚园、小学、国中、高中,一路读到了美国哈佛大学。两个人每天除了读书就是接受各式各样的测验,其内容包含应对、谈判、艺术、体育等,五花八门的知识把他们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填得满满的。
而他们也不以为苦,毕竟,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想要经营好一家公司,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办到。
为了成为一个领导者,那么较其他人多付出一些精力也是正常的。但讽刺的是,他们以为自己要继承的小小公司,居然是东南亚赫赫有名的黑帮大派。
龙易飞……要不是十九岁那年突遭袭击,他也不会知道原来他喊了十九年的兄嫂,竟是帮里专职护卫他的保镖头头。
至于他的父母亲……哈,早死绝了,龙家就剩他一个人,由帮里的长老们细心带大。
他们遵循着已故的龙头老大吩咐,期望龙易飞像个平常人般健康成长,于是冒充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让他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享受着好像很美满的亲情。
龙易飞也的确平安长大了,只是守得再严的秘密也有泄漏的一天,不过那彰显的方式对龙易飞而言太过残忍了一点。
那年他兴高采烈带着心上人准备回去介绍给父母认识,却碰到黑道寻仇,辛欣为了救他,当场惨死。他连她的尸体也没能抢回来,就被保镖群们硬架走了。
他理解保镖们护卫主子的忠心,但辛欣是他的爱人啊!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不会在花样年华的十九岁就香消玉殒。
每次想到这些事,龙易飞一颗心就感觉又恨又苦。他恨帮派份子,恨所有混黑道的人;但他最恨的却是体内流淌着黑道人士血液的自己,所以他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龙家这个大黑帮。
只是他还来不及动手,早有人先帮他把龙家这块黑帮招牌给拆了,就是他那早逝的老爸。
现在的龙家嘛,基本上是不干什么违法犯纪的事,顶多开间夜总会、PUB、小钢珠店,游走法律边缘而不触法;至于是否有人在里头卖摇头丸、开轰趴派对、拍小电影……那都是一些三流混混干的,不关龙家的事。
每次跟龙家那些长老谈话,龙易飞都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他们以为不自己卖毒品,改而提供场所给人交易,自己就清白无瑕了。
这是哪门子的鬼道理啊?
龙易飞几次劝他们别再自己骗自己了,要漂白就要彻底脱离黑道,这样半黑不白地搞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结果是那些长老反跪下来请龙易飞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已经遵照前老大的吩咐不再抢劫杀人、盗卖军火,尽量克制自己了;他们没有一技之长,不捞偏门,让他们干什么去?
那种场面真的很荒唐。他喊了十几年的「父母、兄弟姊妹」跪在地上向他磕头,口呼少爷,请求他的谅解。
剎那间,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疯了……不,也许疯的是他自己。
一直以来,他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楚门的世界吗?他再也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事实上,他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也不知道,就这样茫茫然地,有人把饭碗递到他手上他就吃,否则就成天在街头游荡,抽烟、喝酒、泡网咖……直到丁络突然找上他,说什么颓废如此久也该够了,是振作的时候了。
振作个屁啦!让他去把搞不清楚是黑是白的龙家重新振兴成第一大黑帮吗?照他想,他家那群人也只会逞凶斗狠,其余什么都不懂。
死丁络,无端掀起三尺浪,摆明了要掀人旧伤疤,龙易飞懒得跟他疯,直接拉他去医院,给他挂了精神科的号,然后就跑去玩线上游戏了。
这一玩……走出网咖的瞬间,一股冷风迎面灌进他敞开的衣衫里。「哈啾!」他打了个喷嚏,看到东边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