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凊扬淡然一笑道:「既是安全的,你便帮了我的忙吧!」
「啊!不是啊…主子…我的意思是…」连应祥是个敏捷的将才,可是每每遇到穆凊扬,总是被他三言两语塞的哑口无言,不由得急的脑筋乱转。
「应祥…」穆凊扬沈下脸,认真的盯著他道:「实话跟你说了吧,那位钦差袁大人是你傅先生在京城的对头,若不是他们有些生死恩怨,你傅先生也不会在京城报丧,问题是袁大人三天两头都要到黄沙坡来视察,我实在不能冒这样的险把他留在身边啊!」
连应祥听罢整个人几乎呆住了。
第八章
穆凊扬看著他复杂不安的神情,知道他开始担心傅京华了,不由得舒一口气,正想再说服他时,却听连应祥苍白著脸,楞楞道:「主子,奴才…犯下大错了!」
穆凊扬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不由得急问道:「什麽事?发生了什麽事?」
也不知是吓得腿软还是内疚,连应祥一下子仆倒在地,整张脸像吓坏的孩子一样扭作一团,慌乱道:「主子,奴才罪…罪该万死…」
穆凊扬直觉与傅京华有关,忙翻身下了床,森然的神情完全有别於刚刚的和煦与病态,猛地拉起他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快说!」
「刚刚奴才来见主子时,那袁大人说是要看病便进帐里找…傅先生了!」
「看病?」穆凊扬越处危地脑袋越精明,他马上反应到袁尔莫不可能莫明其妙的知道傅京华会看病,然而他根本没有时间再担误,只突然推开了连应祥,朝外吼道:「镜儿,备马!」
当他们赶到连应祥的营帐外时却正逄袁尔莫走出来。
袁尔莫今日没有著官服,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长褂,腰系著精致的蓝缎,披著灰色大氅,皎洁的月光照耀著他昂然的身躯,更显得他风流倜傥。
若论过去,穆凊扬与生俱来的风采与自信,绝对足以压倒袁尔莫,然而长期的疲病纠缠让他锋芒骤变神情萧索,要不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傅京华,面对袁尔莫都要自惭形秽起来。
袁尔莫在见到穆凊扬时,神色闪过一丝难以分办的惊愕,但随及便恢复自然,扬扬眉,露出一抹挑衅似的笑意,拱拱手道:「喔,是三爷啊!臣下失礼了!」
穆凊扬根本笑不出来,只阴冷道:「袁大人,您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袁尔莫故意忽略穆凊扬严肃的指责,笑道:「三爷恕罪,实在是臣下身子有些不好使,承蒙连军门好意介绍来找那傅先生诊治,若臣下这行为有冒犯了三爷军令,那…」他无辜的瞧向连应祥道:「还请连军门多加解释…」
老实说,连应祥到现在仍然看不出袁尔莫和傅京华有任何生死对头的迹象,因此他只得缩缩脖子,望向穆凊扬,便见穆凊扬忽地一怔,随及望向连应祥道:「应祥,这是真的吗?」
连应祥呆了呆,但他毕竟光棍玲珑心,马上明白穆凊扬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忙跪下道:「主子恕罪,袁大人确实是因为身子不爽,所以奴才才放肆的请他夜里进军营找傅先生!」这句倒是实话,因此他说得很流畅。
袁尔莫急道:「唉呀,袁某实在不知连军门竟没和三爷提起!」他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臣下这一说实在坏了连军门一片好意,一切皆因臣下而起,请三爷千怪万怪也莫要发作连军门啊!」
穆凊扬三步并两步走向前赶紧轻扶起他,脸上露出极度温馨灿烂的笑容道:「袁大人千万别多心,要不是近来军营里传有罗刹国细作潜入,凊扬才会这麽不放心,刚刚实在是情急之下的盘问…还请千万别介意!」
袁尔莫这时才起身,两人相互寒暄问侯了几句,才上马走了。
望著袁尔莫背影渐远,穆凊扬满脸的笑意忽又冷了下来,他匆匆朝连应祥抬一下手道:「应祥,撤走帐外士兵…由你守在十步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包括你和镜儿!」说罢便抛下满脸惊愕的连应祥及镜儿,自顾走进帐内。
虽然是深夜,却因天朗无云,几近圆满的皎洁月光铺天盖地的淹没大地,白雪,让天地间连成一线,显得眼下又荒凉又凄美,偌大的兵营传来兵士的徐徐鼾声,什麽异样也没有。
连应祥离著营帐约十步,漫无目的的踱著小方步,却又掩不住拉长耳朵,直磨了好半晌,竟是半点声气也没有,只好转移了注意目标,镜儿。
他知道镜儿是穆凊扬回来黄沙坡的第一天,袁尔莫送给他的。之前从没认真瞧过他,但今天既知道袁尔莫和傅京华有仇隙,连应祥不免对他另有心思。
只见他身形削瘦,细眉凤目十分清秀,正蹲坐在趿水的木架上发楞,连应祥这时不禁有些惊讶镜儿的神韵竟与傅京华有些近似,只是不知为什麽,打从心里便不喜欢他,总觉得他散发出一种神秘阴邢的感觉,所以也不打算和他交谈,自顾的发起呆来。
突然,帐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安静一会儿便是几句怒吼,连应祥和镜儿不由自主双肩一缩对望一眼,紧张的瞅著营帐,两人一门心思都想靠近营帐却又不敢冒然而入,待移近了好几步时,终於听到一个十分乾哑却吃力的声音:「应…祥!应祥!」
这声音十分轻微虚弱,却因为夜深人静,而连应祥和镜儿又十分细心才听得见,因此他们两个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同时朝营帐发足狂奔,却在跑了几步後,连应祥迅及返身,一把拉住了镜儿,镜儿停不住脚当场便撞进连应祥怀里,连应祥登时将他扯开,厉声道:「镜儿,没有主子的命令,你不能进去。」
镜儿被他森然的语气吓白了脸,胆怯的缩缩脖子,後退几步。连应祥冷哼一声才又跑了起来。
可连应祥一进营帐就被眼前的景像吓呆了。
帐内十分昏暗,但连应祥仍看到地上满是杂物,似乎除了一旁的灯柱没倒以外,所有立著的东西全被扫的七零八落。
转眼一望,傅京华是面孔苍白的毫无血色,长辫凌乱,全身沾满尘土,简直像在地上滚了几十遍,双眼则像受了极度惊吓的盯著背著他,半跪在地上,抱著营柱的穆凊扬。
「应祥…」那乾哑的声音果然出自穆凊扬,连应祥顾不了傅京华的失态,忙奔到穆凊扬身畔,急急板转他的身子道:「主子!主…」
然而穆凊扬才一转身,连应祥脑袋一炸,几乎昏绝。
原来在昏黄的灯光下,穆凊扬英俊的脸庞竟爬满一条条丑恶狰狞的血痕,那痛楚的神情和著腥红的线条,交织出一慕令人怵目惊心的画面。
穆凊扬双眼紧闭,一感到连应祥在身畔,忙支手乱挥,气弱游丝的道:「应祥…背…我!」
连应祥心里的惶惑与惊恐一窜窜的教他几要手软,只赖著仅存的护主心切,让他得以手忙脚乱的将穆凊扬负在肩上,然而才一背定却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主子…您这是…这是怎麽回事!」
穆凊扬全身软如绵絮,冷汗淋漓,只乾哑苦楚道:「背…我…回去…」
连应祥无法多想,一起身便要奔出帐外,这时才撇见傅京华的眼波正惊恐的随自己而动。
「傅先生…您…」
「应祥…快背我…回去…」穆凊扬再次开口,那充满信赖却无比孱弱的声音让连应祥几乎心碎,因此他不再理会傅京华,跋腿狂奔而出。
待跑了几步,镜儿已满面惊愕的迎了上来道:「主子!」
连应祥一下子错过了镜儿,脚不停步的跑著,张目寻著马匹,同时哭叫道:「镜儿!快去找张将军来!」
镜儿却在望到穆凊扬血流满面时就张大嘴软倒在雪地上了。
连应祥见状,虽是泪流满面却仍厉声道:「我叫你去找张将军!」
便见镜儿苍白吃力的爬起身,几乎是边颤边抖的跑向另一匹马,连应祥没见镜儿到底是怎麽走的,只忙扯下腰带将穆凊扬绑在背上…
「主子…您要撑住…要撑住…」即将要策马时,穆凊扬忽然虚弱的说了句话。
连应祥听不清,忙勒住缰绳道:「主子你说什麽?」
「杀…了…他…」穆凊扬颤著抖,吃力的朝著营帐指了指。
连应祥坐在马上随指而望,便见傅京华歪靠在帐口营柱,正远远的望向这边,心下暗自惦惙:难不成要我杀了傅京华!
猛地醒悟,连应祥头「嗡」地一声胀的老大,一股无比的寒凉冲心而起。
「主子!」
「杀…了他!」
穆凊扬的命令对他来说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可不知为什麽,连应祥这次不由自主的乍著胆子道:「主子…救命要紧…」随及策马狂奔起来。
队里的军医对於穆凊扬的状况皆束手无策,却都众口铄金的表示,他这徵状像是中了毒,但因为穆凊扬一直处於昏迷状态,无法详细说明情况,所以他们仅能将通用的解毒剂硬灌入他口中,只是他仍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四虎将无日无夜的轮守著,为免撼动军心,张玉祥便下令不准这件事外露,只说他旧病复发在官邸休养,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要知道,堂堂一个贝勒爷若莫明其妙被毒死在军中,那值勤的所有官员几乎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他直属上司张玉祥,因此张玉祥不断的逼问著连应祥,想明白穆凊扬到底是怎麽中的毒,可连应祥却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总是含糊的说穆凊扬到他的营帐中没多久便突然七孔流血倒地不起。
张玉祥及其它三虎将倒不曾怀疑过连应祥会编派什麽谎言,因为他们都十分了解连应祥对穆凊扬的忠贞是不由纷说的,只是他们总是想尽办法在了解所有的细节,深怕漏了什麽步骤而丧失了抓到凶手的机会。
然而,早在穆凊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要连应祥杀了傅京华那刻开始,连应祥的精神便一直处在紧绷状态,尤其在军医们个个指证历历穆凊扬是中了毒後,他更是心神不宁。
难道傅京华竟是下毒的凶手吗!?
这个答案是那麽简简单单呼之欲出,可是连应祥却一直不敢顺这条路深想…
「我看…去叫那傅京华来给主子看看吧!虽然张将军不让消息外传,可是我们只要叫那个傅京华别声张,嗯…或者乾脆把他软禁在这里,也许…」
听到沈长荣的话,刘玉风忧虑疲惫的脸忽地明亮一闪,双掌奋力互击,激动道:「对啊!我怎麽没想到!」便转道:「应祥,主子让你把傅京华安置在哪?」
四虎将这两天没有一个人的情绪是正常的,个个眼睛又红又肿,神情是又累又倦,好不容易出现一丝希望,三人便同时露出期待的表情望著连应祥。
连应祥原就困顿的神采登时变得更焦黄,他粗喘著气,心思翻飞,实在不知要怎麽开口,性急的刘玉风不由得怒道:「应祥,傅京华到底在哪啊?人命关天,你还挺什麽尸!」
这三人与自己几乎像是异姓兄弟,他们不问则已,要连应祥刻意骗他们却是做不到,因此只得虚弱道:「在我帐里…」
话一出,三人登时瞪大眼,沈长荣一副不可置信道:「傅京华在你帐里,你怎麽不早说!」
「我一时…没想到…」
刘玉风当场站起身道:「我去把他带来!」随及便转向里格泰道:「里格泰,你去把官邸所有的无能庸医全给我关进柴房!碍眼!」
里格泰应了一声,似乎也为能找到傅京华来看诊而显得十分开心。
然而不杀傅京华是一回事,再找来这个嫌疑深重的凶手毒害穆凊扬又是一回事,连应祥不由得急道:「不,你…不要去!」
三人同声一气道:「为什麽?」
连应祥望著三人急迫灼热的眼光,心一虚,不由得颓然一坐,用著乾哑无力的呆板语调将穆凊扬夤夜探访傅京华,後来却七窍流血跪倒一地,随及又命令他杀傅京华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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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京华坐在炕上,右手紧紧握著那珍贵异常的鸡血玉石,他衣衫十分单簿,营内的炉火也越发越小,帐里的温度渐渐低迷,他却似乎半分也没感觉,只楞楞的回想著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袁尔莫才刚踏出帐外,穆凊扬便进了帐,傅京华一时之间还以为看错了人,直到穆凊扬一脸忧心慌急的冲到身前叫他,才回过神。
「三爷!」傅京华惊喜交加,让原本苍白的脸上了些红晕。
穆凊扬却是半点笑容也没有,不等他跪安便直抓住他手臂,激动的颤道:「他…他有没有对你怎麽样?」
傅京华眨眨双眼,似乎不懂他意有所指。
「袁尔莫!袁尔莫啊!他刚刚不是才来!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麽话?他有没有威胁你?」
傅京华瞬然憬悟,眼睛不由自主的避开了穆凊扬,虚弱道:「没…没有…」
「你不用骗我!」穆凊扬放开傅京华,恶狠狠的盯著帐门口,似乎穿透了层层雪地及营幕看到了袁尔莫道:「别说在这军营里找个名目赐死他还不容易!再不济我还是个贝勒爷,就是先斩後奏也由得我!」
哪料到才一转脸,穆凊扬竟瞧见那明知自己极端厌恶他动不动下跪的傅京华,毫不迟疑、满脸惊骇的跪倒在地,急道:「别!别!主子!使不得,袁大人是好人啊!」
穆凊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心头一热一拱,浑身热血沸腾几乎灼伤肺腑,好不容易稳了稳神,低声道:「你说什麽?再说一次!」
傅京华没有花任何时间来体会穆凊扬的惊愕,早七手八脚的磕起头来,哀求道:「袁…袁大人他是好人…他是京华的大恩人…求主子千万…千万别杀害他啊!」
这句话不止十分清楚,而且意思竟好像杀了袁尔莫是件十恶不赦的大事一样。
然而,在穆凊扬内心深处,袁尔莫的存在,总无时不刻提醒著他,当初自己是如何毫无担当的将傅京华拱手让他,即便这条计策是出自冷杉林,即便这实在是保全康亲王府的最後一条路,但却让他永远记住这龙困潜滩遭虾戏的羞辱,如今还因傅京华在他心里的份量渐形转化而更变本加厉了。因此傅京华的话教他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