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京华脑袋煞白,颤著手扶起穆凊扬,两个才一站定,连应祥连人带马已到身前,他潇洒的旋身落马,二话不说便跪下来,手抄入怀里,捧出个木匣子,恭身过顶道:「主子,京城来了密折!」
穆凊扬按奈著急遽的心跳,故作冷静的取下匣子,挑眼瞅了傅京华一眼,却见他面色苍白的咬著下唇,直勾勾的盯著低著头的连应祥。
穆凊扬明知他是怕刚刚的事被连应祥瞧见会害到自己的名声,但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又告诉自己,这份感情是如此见不得人,因此他不由得一阵烦躁,冷冷道:「起轿!起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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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凊扬无意的瞅一眼一旁恭身默立的连应祥,便又盯回密折上,也许是经过先前一阵激情宣泄,穆凊扬觉得整个人忽有了精力,脑袋思路也明晰起来。
密折上皆是军机要务,穆凊扬匆匆扫了一遍,早有了主意,心里面在意的却仍是连应祥不知有没有瞧见刚刚自己和傅京华温存的事,因此脑里锋回路转,曲曲折折的想了好大圈,才决心当作不知情道:「应祥,叫玉风他们三个,连同你自己及傅先生赶紧收拾好行当,我们明日寅时起程赶路…」
「主子,你的身子怕还不能急啊!」
穆凊扬敛住笑容,神情忧悒道:「我们早一日到边界,百姓们早一日安生,想到罗刹国骑兵的凶残…我实在睡不下了!」不等连应祥再说,他已摆摆手道:「就这样决定了,乏了,快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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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应祥自窗口瞧到傅京华正坐在桌前,用著苍白细长的右手支著额头闭目养神。
傅京华因为照料穆凊扬的关系,几日下来清秀明亮的五官已显得暗沈劳粹,加上两个眼窝黑黝黝活似骷髅头,连应祥看在心里相当不忍心。
原本不想打扰他,但想到明日一早就要走,总让他有空挡好收拾,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意提声叫了他。
便见傅京华一双晶晶亮亮、黑白分明的眸子如今是布满了红丝,憔悴不堪,连应祥不由得瞧得心惊肉跳,担忧道:「傅先生,你还好吗?」
傅京华吐出一口气,硬撑著满脸疲惫的神色,急道:「我很好…嗯…三爷的身体有状况吗?」说著便站起身想走近他,忽地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身子晃了两晃,连应祥惊的忙冲上前扶住他道:「傅先生别急!主子没事!你坐,坐!」
傅京华脸色灰黄如土,反手抓著连应祥缓坐下来,心悸一会儿才粗喘气道:「谢谢…」
「这些日子您都硬熬著,吃少睡少,看来是累坏了!」他侧头一想道:「要不…我去叫主子晚几天再走吧!」
「三爷要走?」
「是啊,边关来了急报,罗刹国骑兵多次扰境,主子放不下心,想兼程赶去处理,所以明天一早便要动身了…」连应祥关切的瞧了他一阵道:「傅先生,我还是去和主子说说吧,不然连您也病倒了可不得了了!」
傅京华怔愣一会儿,回神道:「不,不用,不用了,我好好休息一夜就好了…」
连应祥又再三劝说,傅京华仍是摇头致意,连应祥没法只得放弃,便在他要踏出门时,傅京华忽叫住了他:「上次帮你开的方子有用吗?」
由於连应祥一直有心悸的毛病,却因为状况不是很严重而没有求治,这次藉著照顾穆凊扬之便,向傅京华请教了药方子,傅京华但因重心没放在他身上便也忘了追踪,现在既然想起来忙提了出来。
连应祥窝心一暖,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道:「有,有,已好些天不再犯了!一直都担心著主子,倒忘了向傅先生道谢了!」
「我可不是要你的道谢!」傅京华笑道:「既然你药吃了有改善,我再帮你诊诊脉,看是否要换方子!」
傅京华引著他坐在身边,闭目认真的把起他的脉。
也不知怎麽,当傅京华用那苍白冰凉的手一碰到自己的手腕,连应祥心头竟格登一跳,一股难以理解又暧昧不明的欲望突然烧了起来。
他压抑著惊吓的心灵,悄悄偷瞅著傅京华,眼前这个面白如玉星如点漆的青年,一根油光水滑的辫子轻搭肩头,虽然神情劳顿却清华依旧。
脑袋一转,忆起晨时,远望著他和穆凊扬似搂非搂,似抱非抱的样子,一颗心忽然莫明其妙的灼热起来,投注傅京华的眼神也变得贪婪。
便在他几要失神时,傅京华忽然睁开了眼,似笑非笑的瞧著他。
连应祥这一吓非同小可,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心扑扑急跳,尴尬的几乎要晕过去,半晌才喃喃道:「傅先生…我这心悸…怎麽著?」
傅京华平静的收回手,暧昧的笑咪咪道:「我看,你这心悸的毛病大约不碍了,只是像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竟得在关外孤身苦熬实在辛苦!」
傅京华看著连应祥脸红发怔,爽朗的笑道:「不知应祥刚刚想起了哪位佳人?怎麽血气翻涌的这般厉害,我还道是你突然发了急症,真吓了我一跳!」
听到这话,连应祥的脑袋像平地起了炸雷,便是向天借胆,他也不敢说自己刚刚一时的欲火缠绵竟是想到眼前的他啊!因此只得任由脸上泛著红潮,猛咽口水,默不作声的接受揶揄。
傅京华当然半分也不明白他面红耳赤的原因,只是经这轻松一笑,自己的精神似也好了许多,眼波回复了古灵精怪的溜滑,俏皮的眨眨眼道:「应祥,瞧你难堪的,人非圣贤嘛,更何况你还是个血性汉子,哪个男人不思欲?倒不知你可曾娶了妻?」
连应祥摇摇头,硬张著乾哑的喉头道:「还没,我十八岁出了家乡,便跟了主子去边境…三年来整日忙著剿敌,本以为回京述职会留在京城,谁知又回到这里…家里人都相继弃世只留个老母亲,我这事也就无人主持…」
瞧他说的结结巴巴支支唔唔漫天撒网的解释,傅京华还道他是不好意思,便淡笑道:「你别忙著和我说原因,不就是未曾娶妻吗?男大当婚,若你有了什麽中意的姑娘,告诉三公子,我想他一定会帮你主持的吧!」
说完了话,傅京华忽又觉得有些疲软,连应祥看在眼里,忙站起身道:「傅先生,劳烦您了,瞧您累的,我先出去,您休息半个晌午,晚些我和弟兄再来帮忙整理东西!」
傅京华深吸一口气,确实觉得十分无力,便点点头,任由连应祥自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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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国边境的驻军将军叫伯克·达兰夫,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他明知清廷正兴兵云南,因此拨不出力来回护边境,近年来越加放纵旗下骑兵烧杀掳掠抢夺民财,前日皇上密折意谓要穆凊扬赶回边境备战,因此他一颗心兴奋的睡也睡不著,几番辗转反侧,撑到天光翻白,犹自精神抖擞,与前几日的病厌神态相差十万八千里。
最後实在睡不下才坐起身,挺著虚弱却颇有精神的身子漱洗著,不一时,门外一阵言语吵杂,像谁在低声言语,穆凊扬便提声道:「谁在外面?」
话一落,便见刘玉风开门进了来,他个儿不高,只到穆凊扬肩头,却全身黑黝结实,一张脸长的憨直,其实肠子是七转八弯,十分活灵的一个人。
当他瞧见穆凊扬虽脸色苍白却神情朗朗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惊喜道:「主子!您今天看起来挺好!」
穆凊扬没瞧他,只淡然一笑,往水盆里洗了洗手道:「半夜三更,你们在外头说什麽?叽叽喳喳,不怕吵了其他商旅?」
「是傅先生和里格泰在说话!」刘玉风将身体一让,好让穆凊扬可以自门外望出去。
穆凊扬皱了皱眉,抬眼一瞧,灰亮的天空下果然见傅京华和四个长随之一的里格泰神情认真的说著话。
「他们在说什麽?比手划脚的?」
「主子的食膳用药都是里格泰亲自熬的,傅先生怕他会掉了哪个步骤,所以叮咛的细些!」
穆凊扬失笑一声道:「京华也太小心了,他一路跟著,难不成还会出什麽错?」说罢摇摇头,拿起布块正揭揭手,刘玉风却忽地一脸狐疑接道:「主子…傅先生并不跟我们一道走啊!」
这一惊非同小可,穆凊扬本来略有血色的脸忽又转青,愕然道:「你说什麽!」
「傅先生并不跟著我们一道走…」
穆凊扬登时翻脸,厉声道:「是谁说的?」
刘玉风是死人堆里爬出的硬汉,就是黄河在眼前倒灌,他的眉毛恐怕也不会挑高半寸,可面对这个胆大心细,权谋果断的青年军门,也不知怎麽总会缩了半分神气,尤其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麽竟引的穆凊扬面色乍变的情况下,不由得放小了声音道:「是…傅先生…自己说的…」
穆凊扬缓缓闭上了眼,一股克制不下的怒气正灼灼而烧,没等刘玉风探问,他已睁开了眼,满面狠意的咬了咬牙,一字字道:「你,你…去叫傅先生进来…」
傅京华一进门便已感受到发自穆凊扬身上旺盛的怒气,他心里雪亮明白,穆凊扬必是因为自己不肯一道走而发火,只是天地良心,要不是为了怕穆凊扬沾了秽乱男子的名声,自己又何尝想离开他呢?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酸委屈的红了眼,只一张嘴却倔强的不作声。
穆凊扬坐在床缘,面无表情的瞪视著他。
其实穆凊扬是了解傅京华的顾忌的,然而正因为了解,所以他才忿恨难抑。
因为他只要想到自己一个天潢贵胄、万金之躯,为了他曾经这麽欲生欲死,受尽折磨,最後仍愿抛尊弃贵,不顾人言,不管毒誓的想和他在一起,而他却这麽简简单单、莫明其妙的便决定离开自己,他的心真是比黄连入口还要苦涩。
「听应祥说…昨天你累的几乎要昏倒…」他冷笑一声又道:「想到你这麽一心为我,本贝勒爷真是三世烧清香才有你这种忠心耿耿的奴才,你说,我该赏你什麽啊?」
穆凊扬是读过书的,因此在怒气冲天时,所说的话及表情更是让人觉得剜心刺骨,傅京华最怕瞧到他这样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听在耳里仍然觉得全身麻木双腿发软。
瞧他畏缩的样子,穆凊扬心一晒,扬扬眉,冷笑道:「本贝勒爷在跟你说话,你怎麽却装聋作哑了呢?」
傅京华心一愀,眼眶汪满委屈的泪水,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穆凊扬最气他动不动就下跪,一下子将彼此的距离拉的天高皇帝远,因此没等他开口,已忿恨的站起身,「啪啦」就是清脆的一巴掌,随及厉声怒道:「贱奴才!」
傅京华被他打的眼冒金星,耳朵空鸣,人一斜几乎要跌趴在地,好不容易挺直身,眼泪却再也淌不住的落了下来。
「主…」
他话还没完,穆凊扬反手又是一巴掌,同时森著脸狞笑道:「你真是好样儿!我这般苦心孤诣的希望你跟著我,倒像是糟蹋了你,你是什麽东西?一个破落户的贱民竟这麽不识时务,难道我一个堂堂贝勒爷却配不上你?」
穆凊扬每句话像刀子一样,划的傅京华心口血流如注,傅京华抬眼瞧著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伶牙利齿,五官错移的军门是昔日对自己温言软语,深情刻骨的穆凊扬。
穆凊扬看著他双颊浮出红肿的巴掌印,嘴角亦渗出了血,却仍是恨意难消,完全不理他惊惶的神情,阴冷道:「还是,你在心里压根把我当成像袁尔莫一样的下流胚子?」
傅京华的心再慌再痛仍赶紧否认著:「不是…不是…」
「那麽…你是因为同情我,才勉为和我相好几日罗?」
傅京华不管自己头晕脑胀的痛楚,连跪带爬的直抓住穆凊扬大腿,声泪俱下的尖喊著:「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穆凊扬冷哼一声,根本没有听进他的否认,只脚一抬,将他踢了开,背转了身道:「你喜欢当奴才是吗?好,就让你当个够,你现在就跪著,今生今世就别起来了!」说罢,一甩手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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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寅时要走,现在穆凊扬拉著四个长随,认认真真的在厢房中摊平一卷军用地图解说著。
在穆凊扬尚未患病以前,没几日,穆凊扬都会给他们四个人上课,时不时的举出历史上有名的战役,指点他们军法布阵。
现下这节骨眼,穆凊扬竟然迟了出发的时辰只为了讲解军法,四个人无不面面相觑,话虽如此,倒也没人敢表达意见。
直等说了一个多时辰,穆凊扬叫休息一会儿的当口,连应祥才趁著其他三人步出房外时,躬身道:「主子,您体力乍还,别太费心了,多休息几日再走吧!」
「嗯…」穆凊扬闭目养神,不置可否的应了声。
看他没反应,连应祥只好再深吸几口气,用著小心奕奕的语气又念著:「主子…有件事…」
穆凊扬眼睛张也不张,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意谓著要休息。
连应祥只得将满腔的话吞回去,这时刘玉风忽然捧杯茶走了进来。憨直的脸上露著骗死人不赔命的殷实笑容道:「主子,喝杯参茶,这可是圣上跟著折子特别送来给您养身的!」
穆凊扬这才开眼挺起身,拿起杯子呷著,刘玉风等他喝了好几口才赔笑道:「主子,您还在生气吗?」一阵甘甜入口,穆凊扬忽地觉得全身舒爽许多,便淡笑道:「生气?生什麽气?」
「傅先生啊!」
穆凊扬笑容僵了僵,想到刚刚自己和傅京华在房里的争执难不成全入了刘玉风的耳里了?那麽,他听出他们的关系了吗?
穆凊扬冷眼瞅著他,等著他继续说,刘玉风也不知是作戏亦是装傻,只一脸惶恐的跪下身,忧心道:「主子恕罪,实在是玉风想帮傅先生讨情啊!」他这句话倒让连应祥下了心,事实上,连应祥也是因为一早辰听到刘玉风说出傅京华和穆凊扬竟在房里争执,最後还被罚跪在房里,便想趁著间隙撞木钟,倒不料刘玉风竟开口了。
穆凊扬放下杯子,淡然道:「看来,京华也医好了你什麽疑难杂症啦?」尽管穆凊扬半抹眼神也不曾落在连应祥身上,可这句话刘玉风是听的莫明其妙,钻入连应祥耳里却令他十足的难堪,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没有让傅先生看过病啊…」刘玉风怔了一会儿又诚摮道:「只是想到傅先生这几日来,从没安生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夜好觉…就算他犯了天大的罪,也请主子看在他这份真心照料的份儿上,饶他起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