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担心。”斯荣的神态透着一种狂野的自信,“不到十天,一切都会有个了结,我们就以十日为上限。”
“十天?!”杨恺城的语气不乏嘲讽,“困扰了你差不多十年的事情你现在要用十天来解决?我凭什么信你?”
斯荣的眼中流转过狡黠的辉光:“就凭方才拉普苏要求我让你或碧姬塔前往米提亚。”
“你是说……”杨恺城神情困惑,“拉普苏的话别有深意?”
“拉普苏无女,也极是宠爱碧姬塔,每年来此,必是要跟碧姬塔开上几句玩笑,他是何等人,巴比伦耄耋之臣的身份,怎么会不知赛米拉斯的身份立场,还莽莽撞撞对我提出要带去米提亚。”
斯荣的变得严肃而沉静:“他一再强调赛米拉斯和碧姬塔两者中必须选择一个,要么放弃赛米拉斯放弃与帕扎尔的对抗,否则碧姬塔就要随他去米提亚避难,这表示巴比伦城必生变故。拉普苏是在用最委婉的方式警示我,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含糊不清的方法,你不难想知吧。”
杨恺城瞬间清醒:“拉普苏受到监控,他带的那些侍从是帕扎尔和元老院的人。帕扎尔他们恐怕是要拉普苏前来劝说你放弃与他们的对抗,但是拉普苏显然拒绝了这一点,然而如果你见不到拉普苏必然会起疑心,所以他们选择监控拉普苏以保证见面中,他不会把他们的阴谋透露给你。”
斯荣赞许地点点头:“可惜姜是老的辣,他们终究还是略逊拉普苏一筹。”
“等等!”杨恺城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照这么说,帕扎尔和元老院有所举动不就是最近的事?”
斯荣摸摸下巴:“嗯,大概明天就会在元老院会议上提出要罢黜我,另在王室中选出合适人选吧!”
“那你……刚刚,还在那里,说那些有的没的?!”杨恺城脸部抽搐,他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人。
“及时行乐嘛。”斯荣语气满不在乎,眼神却有些惨淡,“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恺城,我不瞒你,明天的事情我没有完全的把握。”
杨恺城愣住了:“你说没有把握是什么意思,事到临头,你居然说没有完全的把握。”惨遭废黜的国王会有什么下场,连他这个外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机会越大,风险也越大。要实现我的理想,帕扎尔和元老院这一关非过不可。我宁愿死得其所,也不要做个处处受人牵制的可悲君主。”
殿外的夕阳在层层的火烧云做着最后的战斗,辉煌如同包覆着荒古的熔岩。斯荣背着光,身姿挺拔而高大,杨恺城看不到他的面容,却知道那必定是神采飞扬的。
他或许并不清楚古代西亚的历史,然而现在的斯荣,在他眼中宛如一颗风暴的种子,而这场风暴一旦获得了足够的权力与力量必将席卷整个美索不达米亚。
杨恺城为这股风暴的坚定与强大吸引,他折服于斯荣狂放的野心和无所畏惧的勇气,震撼湮没了他本该觉察的不安,而这盲目折服的代价,让杨恺城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后悔不已。
“陛下!陛下!”嘶哑急促的呼唤突然响起,吉尔不顾一切冲了进来,跪倒在地,战甲不整,满是血色。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狼狈的兵士和拦阻不止的宫廷侍卫。
“吉尔?出了什么事?”斯荣大惊。
“陛下!元老院举兵叛变,声称要废黜陛下!”吉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属下奉陛下之命护送拉普苏大人去驿馆,回来途中突然遇袭,看旗号整备是亚瑟和元老院几位贵族的部队。现在他们已攻到王宫外,宫内侍卫军拼死守卫,但是……”深吸一口气,吉尔硬着头皮说出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实,“形势仍然不容乐观,恐怕撑不了多久!”
一片死寂的沉默。
斯荣与杨凯城面面相觑。早料元老院那边会有举动,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放弃了对自己更为顺理成章的元老院会议,选择了这种莽撞得近似叛乱的行为。
杨恺城沉静地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斯荣:“看样子有人已经看透拉普苏向你透露了消息,知道你必将有所准备,绝不会在元老院会议上坐以待毙,铤而走险,打算占据主动,来个措手不及。”
斯荣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嘴角却挂上了冰冷的笑意:“帕扎尔,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你准备怎么办。”杨恺城的语调没有一丝慌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你对付他们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吧。”
“我本来的确是想等明日萨尔贡将军的军队到了,再做打算。”斯荣冷哼一声,“也好,他们放弃顺理成章的元老院会议,而选择了这种莽撞近乎叛乱的方式,名不正言不顺,除非我真的会死在他们手里,否则,他日我以叛国罪处死他们,没有人能说一句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杨恺城看向殿外,夕阳已完全沉入了地下,凉风卷着狂沙,带来了荒漠中最寒冷的夜晚。而明日,会升起什么样的太阳?
杨恺城知道,无伦是睿智果断的巴比伦王斯荣还是那个深不可测大神官帕扎尔都没有答案。
这是一场生死赌局,对于谁都是一样。
***
宽大的神官白袍与亚麻色长发,随着料峭的夜风,与缤纷落英共同飘然舞动。宁马赫神庙后院,优雅的男子默默对着一树即将飘零的芳华,黯然失神。
侍从流星虽跟随帕扎尔多年,此刻仍是看得恍然失神。
“流星,该来的人来了么?”
帕扎尔语气平淡,却是头也不回,只是专注地盯着飘零在掌心的几点落红,仿佛不愿从回忆中醒来。
“是,大神官阁下,碧姬塔公主来了。”
流星恭敬答道,心底暗暗吃惊,总觉得主子最近似乎比以前多了几分诡谲妖异的感觉,他走路向来声响不大,怎么主子不用回头就知道了。
又是一阵清风,暂时栖息在掌心的花瓣,飞散空中,不带一丝留恋……
“带我去见她吧!”
帕扎尔将叹息吞入腹中,转身对流星吩咐道。
“大神官。”碧姬塔见帕扎尔到来,微微欠身。
“公主。”帕扎尔自然也微笑还礼,“坐。”
转身又对流星吩咐,“把下边送来的椰枣和无花果摆上来,再拿一壶苹果酒。”
双双落座,果酒奉上,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帕扎尔大神官,你在祭典后要我深夜悄悄来此,难道就为尝尝神庙今年的供品?”碧姬塔终是沉不住气,帕扎尔成为大神官长她十岁,一向待她如父如兄,她也一直相当敬重他,可是今日之约实在透着古怪。
“只是想和公主谈谈赛米拉斯。”帕扎尔品了一口杯中佳酿,淡淡言道。
“赛米拉斯?”碧姬塔差点被苹果酒呛死。
“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如此莽撞!”帕扎尔见状,不由轻斥道,缥缈的金绿色眼眸也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宠溺。
“咳、咳!”碧姬塔涨红了脸,“那个祸国殃民的家伙,大神官提他做什么?”
“公主,赛米拉斯是我的学生。”帕扎尔满脸无奈。
“啊!”碧姬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帕扎尔大神官,你不用内疚啦,谁也没规定名师一定会出高徒嘛!”
“公主其实是喜欢赛米拉斯的吧!”暗暗盘算时间,帕扎尔不愿再兜圈子。
“什么……”碧姬塔一脸惊讶,她喜欢赛米拉斯?怎么会,可是……为什么无法否认,想一笑带过却也笑不出来呢?
神殿外突然嘈杂起来,一时人声鼎沸,慌乱不以。
碧姬塔慌然起立,向窗外望去,却见得东边王宫方向火光冲天……
“天!帕扎尔大神官,王宫失火!快派人过去……”碧姬塔回头尖声叫道,却见到帕扎尔仍是悠闲地品着甜酒,疑心顿起,“你……?”
“公主,亚瑟大人率元老院贵族兵变,公主还是呆在我这里安全。”
“你们同谋?帕扎尔大神官,我一向敬重你,你今日竟犯下叛国噬君的罪行?”
“公主敬我,我感激在心,只是陛下向来视帕扎尔如眼中钉。”
“所以你先下手为强?”
“陛下为君,帕扎尔为臣,本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帕扎尔权重,王者疑心也是正常,真要杀我,我引颈就戮不会有一丝怨言。”
“你何必狡辩,历史又不是本公主写的。”
“公主真的了解陛下吗?”帕扎尔笑得绝望,“他当时为何昭赛米拉斯进宫?他当真对赛米拉斯百般宠溺?你当他当真是个为美色所迷的昏君?公主,王者无情,人、事、物在他眼里不过分为两类——可供利用的棋子和碍事的敌人。这中间包括我,也包括公主。”
“你……和……赛米拉斯……”
“公主,赛米拉斯是帕扎尔今生挚爱,只惜当时帕扎尔不敢让赛米拉斯知情,所以当时陛下要他入宫,我也未加阻拦,只想着多一人宠爱赛米拉斯,是他的福气……哈……我何其糊涂……以陛下睿智,怎能看不出我对赛米拉斯的用情……他想利用赛米拉斯作为要挟,只可惜却算错一步……”帕扎尔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眼中的火焰却愈发激烈地跳动起来,“时至今日,帕扎尔纵然赔上性命也要他付出代价。”
不,不对!碧姬塔强做镇定。
“你……现在要抓我做人质要挟王兄?”
“公主认为在陛下眼中,有任何人值得作为交换王权的筹码吗?”帕扎尔摇了摇头,金绿的眼眸饱含怜惜与悲恸,“公主,你没有作为人质的资格,帕扎尔只是不想再见一个无辜的牺牲者。”
“……”
碧姬塔静默无语,变故太大,她心下一片混乱,仁爱英武的王兄、卑鄙狡诈的野心家、温和亲切的帕扎尔大神官、疯狂绝望的复仇者——何者为真,何者是假?
“大神官,亚瑟大人的密使来了。”流星进来通传。
“让他进来。”帕扎尔瞬间恢复了平静的语调。
不一会,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走了进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大神官……”来者见到一边的碧姬塔有些迟疑。
“你主子有什么话,直言无妨。”帕扎尔语中透着轻蔑。
“是,大神官,王宫已被攻破,我王现在在王宫主殿举行庆功酒宴,请帕扎尔大神官赏光驾临,并准备于明日举行仪式,以众神名义,授我王权力之杖。”
“什么?!”碧姬塔惊呼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亚瑟兵变成功了?那……斯荣王兄呢?赛米拉斯呢?吉尔、洛雅呢……
帕扎尔轻轻皱了皱眉,金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来人,目光仿佛能将人看穿一般,来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隔了半晌,帕扎尔脸上突然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终于缓缓开了口:“权利之杖,我早在五年前交给你主子了,如何要我再交一次?”
“咦?”碧姬塔直听得莫名其妙。
“你该高兴。”帕扎尔反而转向碧姬塔,“你王兄多少还是想救你,不然他不会设下这么无谓的骗局。”
“吉尔侍官长,不用装了,斯荣想要把我骗出去,乘机让人带走碧姬塔,必是会派身边最厉害的剑士过来。”
“大神官果然如陛下所料机智过人,不瞒大神官亚瑟叛军已被剿灭,亚瑟亲王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现在宁马赫神庙已被王军包围,还请大神官让公主随我离去,不要一错在错,牵累无辜。”来人撤去胡子等伪装,果然是吉尔。
“吉尔,那……王兄、赛米拉斯、洛雅她们……”碧姬塔又惊又喜。
“公主安心,大家均安然无恙,多亏陛下与赛米拉斯阁下明见,佯败放叛军入宫,设下埋伏,亚瑟果然中计,直冲正殿,自然被瓮中捉鳖。”吉尔语气颇为得意。
赛米拉斯?说者不觉,听者却都是心中一惊。
“我早知道亚瑟成不了气候,却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半晌,帕扎尔叹了一口气,“吉尔你回去吧!我自不会伤害公主,但若要我放了她,缴械投降,需他斯荣和赛米拉斯亲自来见我。
“大神官?”吉尔与碧姬塔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同时惊声叫道,却被帕扎尔截断。
“现在的我只有公主这个筹码,只能赌上一赌,答不答应他斯荣说了算。吉尔,你若想凭你一人之力从这带走碧姬塔恐怕也不容易。”
“大神官……”吉尔还想说什么,碧姬塔却开口了。
“吉尔,你回去吧!把帕扎尔大神官的条件告诉王兄。”
吉尔惊讶地看了看碧姬塔,碧姬塔公主性子一向刚烈,怎么今日会受帕扎尔威胁。但是思索片刻,也只能向二人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你究竟是想见王兄还是赛米拉斯?”吉尔刚走,碧姬塔就忍不住问道。
“公主为何要帮我?”帕扎尔反问,“公主不怕我乘机对陛下不利,来个玉石俱焚?”
“你如果要害我王兄,不会让赛米拉斯一起来吧!”碧姬塔直视着帕扎尔,“不论是谁,总是不愿在爱人面前展示凶残卑鄙的一面。”
“公主刚刚也听到了,赛米拉斯似乎背叛了我,站在斯荣一边了。”
“大神官会责怪他吗?”
帕扎尔金绿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公主认为陛下会来吗?”
“如果我王兄来了,大神官会不再对他绝望吗?”
“公主啊,如果他来了,那么帕扎尔对陛下的看法就不再重要了。”
“大神官……我不明白,你究竟……”
帕扎尔淡淡一笑,却不再答话,只是向空无一人的门外望去。
碧姬塔看着帕扎尔,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只是帕扎尔给人的那种缥缈感觉却愈加强烈。她知道帕扎尔不会再说什么,只得深吸一口气,陪着帕扎尔静静等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
吉尔走出宁马赫神庙,暗中四下环视,迅速拐入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地方,十余个影子立刻围了上来。
“你们各自带人围住神庙四周,新命令下来前,凡是要进神庙的人全部狙杀,无论如何不能让里边的人获知真实战况。”
“是。”异口同声的坚定回答。
“去吧,不要辱没侍卫军弓兵队的英名。”
十余人恭敬退下,各自奔赴潜伏点,去完成侍官长交代的任务。
吉尔看他们离去,心中涌起一种骄傲。负责守卫巴比伦王宫的侍卫军,人数不足巴比伦全军的五十分之一,但侍卫兵士却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长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在神殿里局势实在是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