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笙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意清楚说出,昭芹看着她,良久之后才无奈长叹。
“我懂你的心情,却不懂你为什么不干脆跟姐夫坦白你的身分?难道你也认为他不会认你吗?”
月笙摇摇头,唇畔浮起一抹温柔笑靥。
“他认的,而且他会立刻迎娶我为妻。”
“那不就好了吗?”昭芹更加不解。“成了亲,你就不必再扮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待在这等他凯旋归来,用不着再假扮男儿成亲啦!”
她又是摇头。“他想娶我,童伯父必定会极力反对,但是我相信里哥哥肯定会坚持到底,可是成亲后他出征途中一定会不时挂心我在家里的情形,担心我受欺负,我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昭芹提醒她:“纵使你现在不表明身分,到时皇上赐婚把‘将军夫人’的位子赐给别人,你也没关系吗?”
月笙凄然苦笑。“到底该要他遵守婚约娶我?还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我默默退出,让他去迎娶皇亲国威?老实说,我一直在这之中犹豫不决,所以我决定听天由命,如果我这回从军还有命活着回来再说吧。”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
“可以这么说。”
昭芹双肩一耸。“好吧,那我们就‘从军报国’去吧!”
“不是我们,是只有我。”月笙连忙更正昭芹的话。“这回你不用跟我去,你待在童家等我就行了。”
“让你自己去,我肯定你很快就会死翘翘!”昭芹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凭你能保护得了自己才有鬼!我可是跟男生打架从来只赢不输的,相信我,你绝对需要我的保护的。如果你不让我跟,我就立刻拉开嗓门把姐夫喊来,让他知道你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未婚妻。”
“昭芹,你不用跟着我冒险的。”
“不用劝我了,你要跟着姐夫,我也要跟着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昭芹牵起她双手。“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姐姐般,你去哪我就跟到哪,没得商量了。”
“昭芹……”
月笙抱住她,感动的泪流不止。
“姐,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真的是个爱哭鬼耶!”
“就算我是爱哭鬼也一辈子都是你的姐姐,不准嫌弃!”月笙抽噎着轻捶她背。
“嗯,知道了。”
昭芹抽抽鼻子,明知道自己哭起来很丑,还是忍不住也跟着掉下泪来。
* * *
虽然是一起报的名,但月笙被编到先锋营,昭芹则隶属中军,根本不像她们俩当初所料想的能时时互相照应那么好。
最惨的就是月笙了。
她怎么也想不透自己这种弱不禁风的体格竟会被编到先锋营来,这究竟是何原因?
老天竟然安排她打前锋?看来她要死很快了!
“啊!”
冷不防地,有人从背后重重推她一下,才刚接受完两个时辰枪术训练,两腿还累得直发软的月笙毫无防备,立刻往前跌跪下地。
“哈……这小子真是没用,一拍就倒,还跟人家打什么仗呀?”
月笙站起来才看清说话的是个麻子,他身旁还跟着两个看来也吊儿郎当的小兵。
她拍拍裤上的灰尘,不想搭理他们,却是才移动一步就被他们三个包围。
“你们想做什么?”她直觉他们不怀好意。
“做什么?看你这娘娘腔的不顺眼,想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男人呀!”
麻子说着又动手推了她右肩一记,这下月笙可真火了。
“你们干嘛动手动脚的?”
“你们干嘛动手动脚的?”麻子尖着嗓学她说话:“男人女相,连说话都像女人,我看你干脆阉了自己,直接去当女人算了!”
“他去当太监也满适合的。”
“说不定他就是太监哩!我来摸摸看--”
“你敢?!”
月笙用力拍掉对方伸来的魔爪,脸色都白了。
“啪”地一声,麻子一甩掌重重地往她脸上甩了下去。
“我不敢?你们两个把他架住,我就把他裤子脱下,让他知道我敢不敢!”
“你脱看看?”
在月笙放声尖叫前,一个饱含怒气的低沉声音由背后传来,换他们三个白了脸。
“将……军!”
抓住月笙双手的那两人立刻放手,三个人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尽灭,全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衰相。
“遇上突厥兵时随你们要杀、要脱,但是在我的军营中绝不允许有持强凌弱之事发生!”
拓里冷眉一挑,威严下令。
“看来两个时辰的操练对你们三个而言太轻松了,我要你们绕着营地再跑十圈。”
“啊?!”
三个人异口同声发出哀号,还没跑就先腿软。
拓里浓眉一蹙:“嫌太少?”
“不是不是,够了,够了。”麻子连忙代表三人发言。
“纪平!”
拓里朗声一喊,正在不远处叱喝几名违纪新兵的掌旗官立刻快跑而至。
“将军!”
拓里点头回礼,再交代他:“你看这三人绕营跑十圈,一圈都不能少。”
“是!”
看着他们三个人垂头丧气地跟着掌旗官离开,月笙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等她将视线移到拓里身上,想向他道谢时,他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好像正要来个“长训”,害她立刻紧张起来。
“跟我进帅帐。”
拓里撂下一句话便转身先走,月笙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模样,干噎了一口气也止不住心中的忐忑。
“你不想要命了吗?”
一进帐,拓里回头就骂她一句,月笙是一脸茫然。
“我犯军规了吗?”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我是指你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就来从军?”拓里十分气恼。“要不是遇上你弟,我还不晓得你们俩双双辞了将军府的工作跟来,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我想从军报国。”
她得好心虚,但又不能老实说是想跟在他身边。
“心意是很好,但是--”
拓里突然一掌往她左肩拍下,月笙非但立刻斜了肩,还痛皱了眉。
“你这种体格风吹就倒、一拍就散,根本不是当兵的料。”他实话实说。
“所以我很努力在练身体啊!”她也不想早死的。“大军在这营地受训,不是还有四天才要出征吗?这四天里我一定会把自己再练强壮一点的。”
“你需要的不止四天,而是四年。”他认真问她:“军旅生活十分艰苦,每个人都得自己照顾自己,没人能分心保护你;打仗更不是游戏,战场上一个不留神便会身首异处。如果你是为了朝廷募兵所发的优渥薪俸,那么你留在将军府我也可以吩咐帐房给你--”
“多谢将军好意,我不是为钱而来的。”月笙有些生气,她看来有那么贪钱吗?“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不会成为大家的累赘,你放心吧!如果没有其它交代,我就先退下了。”
拓里接住她双肩。“我并非担心你会成为累赘,而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记得月笙、能跟我聊她的朋友,而你的体格又真的比一般男子瘦弱,我不希望你出事,你懂吗?”
月笙红了双耳,这就叫爱屋及乌吗?
“你还是坚持要从军?”拓里再问她一遍。
“嗯!”
月笙肯定点头,现在她跟他的决心更强了,说什么也不打退堂鼓。
“那好吧,我调你去当伙头兵。”拓里告诉她:“还有,你这几天每天都要比别人早起一个时辰跟我练拳,比别人晚睡一个时辰跟我练刀、枪。”
“好。”
她豪爽地一口答应,每天能跟他单独相处两个时辰耶!就算要她学剑都行。
“你别笑,我会十分严格地训练你!你太阴柔了,少了一份男子汉的气魄,所以方才才会受人欺负,我一定要把你训练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月笙唇角牵动了一下,很想笑,也很想叫他别再白费工夫了。
不管他再如何严训,她呀,一辈子也成不了“男子汉”的!
第四章
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月笙虽然没由女变男,不过男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动不动就称兄道弟混成一堆的那些她倒全学会了。
拓里有一点没错,在军中没人顾得了她,只有她能照顾自己,所以她只好尽全力扮男人,还真让她在伙头兵里棍得不错,也交到了几个朋友。
“不过,我们这样会不会嫁不出去呀?”
好不容易在饭后得空来找她的昭芹,一脸的担忧。
“我们两个还没出嫁就跟着一群男人吃喝拉撒睡的,要是传出去,一定没有媒婆敢上门提亲了。你还好,有个将军未婚夫等着,我就惨了,肯定没人要了啦。”
“我们俩又没有家,哪来的门让媒婆上?”月笙笑睇她。“而且只要我们俩不说,谁会知道这件事?我们现在可是‘男人’呢!”
“对喔。”昭芹打了一下自己脑袋。“说得也是,没人知道我是女的嘛。”
月笙好奇问她:“你怎么会突然提成亲之事?该不会是你看上了哪个男人吧?”
昭芹瞬间胀红了脸。“我才没有哩!”
“真的?”月笙直觉有异。
“真的啦!”昭芹只差没发誓。“都嘛是那个马司武啦,动不动就喜欢跟人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睡觉又老把脚跨到人家身上来,我又不能跟他说我是女的,叫他别碰我,很烦呢!”
月笙哂然一笑,看来小义妹是情窦初开了。
“人家好歹也是个中军将领,跟你亲还不好吗?他当你是朋友,中军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反正他又不是故意轻薄你,碰一下也不会少块肉,你把他当女的同伴看待不就不觉别扭了?”
昭芹噗哧一笑。“他块头比我还大耶!他要是女的那能看吗?”
“说得也是。”
两人笑了一阵,说好了半夜要一起偷偷去洗澡后,昭芹便先回中军军营。
“竹生!”
跟她比较谈得来的几个朋友在三十步外的地方招手唤她,坐在大石上的她起身挥挥手,立刻跑了过去。
“怎么了?”
她看见大伙全一脸兴奋中又微带羞赧的表情,怪异得很。
“有新来的。”其中一人指向红帐方向。“听说新来了两个,其中一个美若天仙,大伙正要去领牌呢,要不要一起去排看看?”
看来是新来了两名姿色不错的军妓,月笙一想到那两个姑娘得在这过着玉臂万人枕的生活,心里就一阵难过。
“不了,我有点不舒服,你们自己去吧。”
“好吧,回来再告诉你她‘功夫’如何。”
月笙红了脸,不懂他们男人怎么老爱谈“那档事”。自从军以来,她被“逼”听了不少她从来都不晓得的男女之事,害她现在看到里哥哥都会觉得怪怪的,浑身不对劲。
“不晓得里哥哥会不会去红帐?”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里就颇不是滋味的。
“你一个人站在这发什么呆?”
月笙抖震了一下。她的自言自语没被人听见吧?
“将军。”
她一转身,拓里正好走到她面前,害她笑得好尴尬。
拓里朝她方才凝望的方向看过去,唇边泛起一抹解意微笑。
“你想去红帐?”
“才不是!”她立刻否认。“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
“干嘛那么激动?”他淡然说:“军旅生活苦闷,想去温柔乡寻求慰借、发泄一下是很正常的,就算你要去我也不会笑你。”
“真不公平!”
她气冲冲地说了一句,拓里却完全不明白她在气什么。
“什么东西不公平?”
“男人要求女子冰清玉洁,婚后还要忠贞不二,可是他们却可以婚前荒唐、婚后依然寻花问柳,这是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可言。”他的确无法解释。“只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那军中设军妓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吗?”
“这……”拓里还真被她问倒了。
“你不觉得那些军妓很可怜吗?”她干脆替她们请命。“我觉得应该将红帐撒出军营才对,你是大将军,这种事你一定能作主吧?”
“红帐在军中自有其作用,我不会撤的。”他握拳轻捶了她肩窝一记。“后天就要上战场了,早点歇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操练等着你,别再胡思乱想些不相干的事了。”
拓里说完便离开,跟另一名参军边说边往帅帐的方向走去。
“如果你也去红帐找女人……”月笙揉着肩窝,呕气自言自语。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 * *
战鼓一击,先锋部队一片“杀”声喊得惊天动地,两军交战,顿时黄沙漫天,砍杀声直冲云霄。
月笙被眼前的阵仗吓坏了。
往前冲时还不觉得怕,但是当突厥兵红了眼杀过来,双方开始有人死伤、血腥味扑鼻而来时,她握着刀的手便控制不住直发抖,整个人全僵住了。
她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要她去杀一个跟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她根本下不了手。
“竹生!”
和她交情还算不错的李信撞了她一下。
“别发呆,把陌刀举起来!”
他说完便冲向前和敌人展开一场厮杀,一个突厥兵抡着大刀直朝月笙砍过来,她是也把陌刀举起来了,是被人家一击便落地,亮晃晃的大刀就这么朝她砍了过来--
“啊!”
一声凄厉哀号响起,一支丈八蛇矛穿透了突厥兵的胸膛,一条性命就此消失。
“你在做什么?!”
及时赶至救了她一命的拓里满脸怒容,朝她大声咆哮。
“朝廷不是付钱让你千里迢迢来这送命的!”
他脚一踢,月笙掉落于地的陌刀便腾空飞起,稳稳落入他手中。
“把刀握牢!”他飞快将刀交回她手中。“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我……我不要杀人!”
月笙被躺在地上的那具突厥兵死尸吓到了,她雪白着脸,说完便转身想跑回军营,却被拓里硬扯回来。
“该死!”
他怒瞪她,月笙以为他想杀了她,没想到他是拉着她直往突厥兵冲过去,随便找定一个目标便牵起她执刀的右手和对方交战,然后一刀砍断了突厥兵的脖子。
月笙吓呆了:“啊--我……我杀人了……”
“你本来就是来杀人的!”拓里用足以令她发疼的劲道紧握了一下她手掌。“在我军中绝不许有临阵脱逃之徒!你最好记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去吧!”
拓里将她推进混战中,举剑喝令所有士兵往前冲,战鼓大振,如山崩海沸般,月笙完全没退路,只有双手紧握大刀,一路杀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