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看见你,你现在就给我离开!」她说完半晌,感到莫名其妙,因为宋沐荞对她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她上前推她,仍是如此。
陆蝉一愣,往她前面一站,见到的是双无神的眼睛,「你怎么不说话?说话啊!」尽管她用力摇晃宋沐荞,她的目光仍落在池塘上。陆蝉气急败坏地想走人,忽然想起大哥曾对她提过的摄魂术,她呆了呆,有也不信,不会吧?
「摄魂术——难道大哥对你……啊!」话还来不及说完,陆蝉就因为脚上站立的青苔石头动了动而重心不稳地往后倾,连带地柳沐荞也让她抱下水。
不熟暗水性的陆蝉硬生生喝了几口水,在水中拚命挣扎,叫了几声救命,可是附近没有仆人走动,她的声音也小,根本没人听见,眼看就要灭顶了。
突然一股很大的力量由下将她往上推,把她推到地边的岸上。她咳了几声终于爬上岸,回头又见柳沐荞在池中没有挣扎,她惊讶地发觉是宋沐荞救了她。她这样想置她于死地,她却救了自已?
「救命——有人跌入池塘了,大哥——」
陆蝉没想太多便激动地大喊,昏倒前,她仍急着喊着救命。
当她再睁开眼时,自己已躺在床上,陆官雍在一旁守候。
「小蝉,好些没?」
陆蝉坐起来,「大哥,她呢?有没有被救上来?」紧张地问。
「她死了不正好。」陆官雍故意说。
「不要!」陆蝉抓着被单,掉泪的说:「不要,沐荞姐姐太可怜了!」没注意自己又唤起她习惯的称谓。
「你不是要她死吗?」陆官雍疑惑陆蝉怎么转性了。
「我不希望这样的。大哥,你对她用了慑魂术是不是?」
「这是她应得。」他以为陆蝉会赞同自己。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个人偶一样。刚刚我不小心拉她掉下,可她却救了我。」
「她救了你?」没有接到命令的她救了陆婵,却没救自己,而任自己在水中浮沉。
「大哥,她已经不是个人了,她应该只听命于你吧!要不是我大喊的话,她会死的,你晓得吗?就因为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死,所以才救不了自己,那是行尸走肉啊——大哥,你不是对我说慑魂是种不好的法术,那你为何用在沐荞姐姐身上?她好可怜!」
「我愿意原谅她,放她走吧!让时间冲淡一切,我们一定可以慢慢忘记的,即使无法真正原谅她,见不到她,也不会想起的。」陆蝉伤心地说。虽然宋沐荞是她的仇人,但她并非恨她到如此的地步。她情愿她死,也不要成为一个木偶,没有自己的意志,还算是个人吗?
陆蝉啜泣的声音唤醒了陆官雍,那晚没出现的理智竟在此时现了身。
小蝉说可以原谅她,可——她会原谅自已吗?
第九章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寒冬添了几许暖意,陆官雍握着柳沐荞的手前进,他想趁出发之前散个心,顺便为她添几件衣服。
一阵清香的气息飘至他们身边,陆官雍没有停驻,柳沐荞倒是开始寻香。出奇不意地,一抹白色身影晃过陆官雍,停在柳沐荞面前,白色身影很快地执起她的手,轻道:「小沐荞,可想师父?」
柳沐荞的眼中迅速地闪过一丝感情。
「是你。」陆官雍认得他,眼前的正是在西宁教他慑魂术的人。
「陆公子,许久不见,在下单余净,是沐荞的师父。」单余净笑道。
陆官雍仔细打量单余净,一身的白,可是年龄似乎没有与他差多少,这样年纪的人真的是沐荞口中的师父?!
「年龄只是个表象,我是个修行之人,外表当然与寻常人不一样。没想到今日在这巧遇沐荞!可否让我们师徒好好谈谈?」
修行人一直给人奇异的感觉,如果说单余净真有道行,怎会看不出柳沐荞已变了样?
「上红袖楼吧!听说是泉州最为有名的店。」不待陆官雍同意与否,单余净如是说。
他牵着柳沐荞往前走,陆官雍极为惊讶。
「不用担心,这是因为你没有修行,咒语的功力比较没有发挥,所以只要与她有切身关系的人,她还是会有些一感觉的,并非全然无心。」单余净道。
※※※
红袖楼上,三人安静地坐着,陆官雍一直注意着单余净,直到此刻他终于相信他是修行人,因为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红袖楼,单余净像是有股吸力,令他不由自主地跟上。
陆官雍喝了口淡酒,单余净的话还在他脑中徘徊——沐荞对关系深的人还是会有感觉,那么意思是他与宋龄元都比不上她的师父了?
「并非如此,陆公子。」
对于单余净能看穿他的心思,他见怪不怪了,早就知晓他有这样的能力。
「对于你,沐荞是抱着还债的心情,所以只对你的命令有反应;而龄元是沐荞一直想要放下的对象,她自当不予理会。」单余净为他解惑。
「那你呢?你在她心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我是她唯一的师父,她信任我。」
信任?陆官雍冷哼一声。
「你很迷惑?」
「没什么好迷惑的,我不在乎。」陆官雍神情异常冷漠。
「你很迷惑,因为你拿捏不住自己的感情。」单余净一针见血地说出他的心思。
陆官雍敛起情绪,冷道:「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沐荞是我的徒弟,我期望她能快乐,她是个早熟的孩子,我希望有人能照顾她一生。」单余净第一次显露自己的情感。
陆官雍看了柳沐荞一眼,别过头。
「唉!」单余净叹口气,伸手放在柳沐荞额前,她乖乖闭上眼睛!「我让你看看她小时的样子吧,」待单余净手一落,柳沐荞再度张眼,灵活地看着四周不一样的景象,活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般。
「沐荞,我是谁?」
「你是师父啊!我们在哪里啊?」柳沐荞天真的问,这里是她不曾来过的。
「客栈。」
「喔!」单余净一向神通广大,常让柳沐荞惊喜万分,如今虽不知为何身在客栈,她也能全然信任他。
注意到身边的另一个人,她又问:「他是谁?」
「不必多问。」
直到此,陆官雍的神情还是相当惊讶。
「沐荞,还记得你说想学武术吗?」
柳沐荞点头,「嗯,师父的武功好,不介意传授给沐荞吧,」甜甜一笑。
「为何想学?」
「这……」柳沐荞侧了头说:「爹娘死了,师父,这你可别向姐姐说沐荞知道了,否则她又会替我担心。如今我只剩下姐姐和师父两个亲人,沐荞总会长大的,到时就不能再靠你们保护,所以沐荞想要学武术。等我长大,到时沐荞就可以保护你们两个,绝不让人欺负你们,师父你说这样好不好呢?」
「你既然知道爹娘已死,难道不想报仇?」
「沐荞太小了,爹也要沐荞发誓,再说等我长大后,说不定陆谷大人已经老早就翘辫子了。」柳沐荞的童言童语天真极了。
「可以父债子还。」
「又不是他儿子害的,为何要父债子还?师父,您这样说不对哦!」柳沐荞认真地道,她小小的脑袋是真的有在思考一些事情。
「真不想报仇?师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柳沐荞沉思一会儿,问道:「师父,这天地之中可有神?」
「你信就有。」
「那——坏人终会有报应的,沐荞发过誓了,不想让爹爹生气,这样可好?」说到最后,柳沐荞还是回问单余净。
陆官壅闭上眼睛,第一次流下泪,她那样的年纪,却什么都忍了下来、什么都熬了下来,他实在比不上她。
「我晓得你深爱沐荞,但你弟弟的死让你气愤得——不过沐荞能放,为何你不能呢?陆公子,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单余净的声音逐渐远去。
陆官壅一张眼,柳沐荞又回到原本的样子,而他仍站在街上,未曾到过红袖楼,是梦吗?
柳沐荞主动地为他擦拭泪水,陆官壅握住她的手,「沐荞,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做,可以吗?」
像是听懂他的话似的,柳沐荞竟然点了头。他清楚自己的自私,却矛盾地不愿正视。
※※※
十月初,叶转黄。
封胜镖局的人按照预定行程来到建宁,住进一家客栈。
「爷,我们三人去市集采购些必须用品。」张生领着另外两人说。
陆官雍点了头,「我与你们同行。」张生讶异极了,因为这点小事陆官雍向来不会与他们一道。
陆官雍最近的态度跟以往都不一样,居然带了两位姑娘上路,让张生大为不解。
陆官雍看着张生他们露出一脸疑惑,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便与他们一块离开客栈。
另一方面,陆官雍不准白染妘接近柳沐荞,向来好奇的她只有找别的东西玩,而让她第二感兴趣的便是陆官雍本人。
知道陆官雍出去,白染妘偷偷摸进他的房里,想看看他的随身物有无好玩的,真的,她「只是」看看而已,
东摸摸、西看看,白染妘失望地大磬叹气,她什么也没看到,除了随身衣物外,什么都没有,害她扫了兴!
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时,忽然一个小盒子让她翻了出来,盒子十分精致,看得出来主人相当重视盒子里的物品。她小心打开,一只白色的瓶子落入她视线里,白染妘眯着眼睛,得意地笑着,终于让我找到了吧,她拿起瓶子打开它想看看能倒出什么东西,可摇了老半天,就是什么也摇不出来,一阵欣喜后她再度失望至极,不过瓶底的字倒是吸引她全部的注意。
「柳、沐、荞?」
白染妘盯着白瓶猛看,想破头仍想不出白瓶与柳沐荞的关系,她打算带着它去问柳沐荞。
虽然一路上陆官雍不曾与柳沐荞聊过,但白染妘以为是她寡言成性,但毕竟与自已同是女人,总是比较好亲近才是,反正陆官雍也不会给她答案。
急欲走出门的白染妘一个不小心没看到门槛,整个人被绊住往前趴,连带将她手中的白瓶一并摔个粉碎。
她手撑地,抬头看,碎片让她一愣。瞬间,一张甜甜满怀期待的小脸已吓得花容失色。
「怎么办……救命啊——」这一摔可让她不知所措,真的是乐极生悲了。
※※※
瞬间彷若散失的灵魂全归回一般,柳沐荞的身体霎时涌入强大的意念,凝聚的元神让她自沉睡中缓缓醒来。
剥离后的心神再度聚合,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柳沐荞感到丝丝的空虚,她的记忆好似少了一大半,怎么回事呢?
她起身一看,四周是一片的陌生,这是哪儿呢?她又怎会在此?这——发生了什么事吗?
砰地一声,门让人用力地撞开,柳沐荞还来不及反应,愣愣的看着冲进来女孩子,她的模样可人却相当紧张的样子。
「柳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小心打翻陆大哥的东西了,他好像很重视这个,我怎么办?她会不会告诉我爹?他会不会干脆——杀我灭口?」白染妘愈说脸色愈苍白,她知道自己真的闯下大祸了。
那表情转变迅速,不禁让柳沐荞笑开了眼,好丰富的表情啊!
「柳姐姐别笑了……咦!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笑呢!唉呀!别说了,帮帮我吧!」
愁眉苦脸的白染妘用裙摆捧着一堆碎片进来,用手肘把门关上。
柳沐荞步下床,「是什么东西?」
白染妘将白瓶碎片摊在桌案。
柳沐荞望了望,拿起一个碎片靠近端视,「这种平常的东西,街上就买得到了,不必如此紧张。」
「还好——」白染妘重重喘了口气,「不过,这红红的是什么?好像不似一般的红颜料。」她把有字的底拿给柳沐荞看,还好底没摔碎,否则要她如何重写。
「这是朱砂,是一种……」柳沐荞定神一看,用朱砂写的字不正是她的名字和她的生辰八字吗?怎会出现在此?
层层的问题包围着柳沐荞!压得她感到深深的不安,眼前的人表现得与她如此熟稔,她却不知她是谁?
「我在哪里?」换她提问题了。
「客栈啊!」白染妘的心思仍在白瓶的残骸上。
「哪里的客栈?」
白染妘抬头,满脸诧异,好似这些话不该由柳沐荞的口中说出。
「建宁,柳姐姐,你是不是睡胡涂了?我们要去杭州啊!」
杭州?疼痛涌入柳沐荞的头,好一会儿她又问:「你是谁?」
大眼眨了眨,白染妘相信柳沐荞真的是睡胡涂了,于是她决定说明一切。
「我是白染妘,是你们封胜镖局这次往杭州的附带物品,我们已经离开泉州六天了。这样的解说你能明白吗?」
为避免不必要的怀疑,柳沐荞决定顺着白染妘的话继续。「我只是一下子迷糊了,陆大哥呢?」
「他与其他几个人上了市集,姐姐,我们也要上街吗?」
「你请店小二帮你买就行了,记得小费给得多些。」
「懂了,谢谢你,柳姐姐,染妘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不过倒是很听话。」
「什么意思?我怎么不会说话?」
「从第一天开始,我怎么跟你说话,你都不回我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但你对陆大哥的声音大有反应,他要你睡觉,你就立刻上马车;他要你坐着,你还真的动也不动,该怎么说呢?你之前的样子好像是……受人操控的人偶般,现在就比较像个人了。」
人偶?
很快地,柳沐荞的记忆回到宋龄元成婚的那晚,她虽然昏昏沉沉,却还记得陆官雍问了她的生辰八字,难不成……柳沐荞打了冷颤,她被下了咒!
陆官雍这么恨她吗?恨到竟想控制她来泄恨,呵!只能怪她傻吧!还以为他会明白,结果只是场空。
「柳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染妘,等陆大哥回来时,什么都不要说,包括你对我的任何感觉,晓得吗?」
「当然,我不想太早死,柳姐姐,你也要替我保密喔!」
※※※
陆官雍端着盘子走进柳沐荞的房里,他先拿一条干净的毛巾仔细地为柳沐荞擦拭脸和手。
陆官雍低喃道:「我吩咐店家为你和白姑娘准备了热水!等一会儿等她用膳完,我会要她带你去……」停了停,帮她转了身,拿起梳子为她整理长发,「其实,我多不想你碰水,两次的落水已让我心力交瘁了,沐荞!」
柳沐荞听了微微一愣,他在为她难过吗?
「第二次见你落水,当我从水中抱起你时,幸好没和第一次一样没了气息,」
他忽然由身后环抱住柳沐荞,在她耳畔轻声道:「还好你没事,我真的很庆幸,所以别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沐荞,人只有一颗心,碎了就什么都没有,我晓得我自私不顾你的心,那是因为我怕——我怕你会离开我,我们的仇恨无法消除,我既然知道你的事,又没办法对你下手,所以……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