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谷
哒哒马蹄声在峡谷中回荡着,死寂荒凉的境域,有着一股诡异的紧张气氛。
庞大的马车队,在砾土黄沙中艰难的向前行,此时人疲马困,连车队前头竖立的大唐皇朝旗帜,也乏力的飘着。
“崔将军,这可是落鹰峡谷?”
马车内突然飘出清脆稚嫩的嗓音,这般悦耳的声音,与马车外的荒凉格格不入,在令人发晕的闷热中,犹如一股清冽的冷泉。
“驾!”崔豁勒紧缰绳,奔至凤轿马车旁,“禀告公主,正是落鹰峡谷,这里乃是边疆进京必经要塞,此处地形险峻,马贼猖狂——”
轿上的黄色帘幔刷地拉开,探出一张清丽秀雅的小脸蛋,天真活泼的截了崔豁的话,“那马贼可是与我皇帝义父齐名的向天云?”
“黎儿公主,皇上声威远播,岂能与一名江湖乱贼相提并论?这话若让皇上听见了,你就要挨板子了。”马车内的老嬷嬷戒慎的告诫。
公主骆贞黎皱起俏挺的小鼻头。皇上义父才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咧!
兴匆匆的探出半个身子,她嚷嚷叫道:“那个自称荒漠之鹰的向天云在哪儿?本公主可要好好的会会他!崔将军,快唤他出来,我代皇上义父招降他,好为皇室效劳。”
崔豁看着她,瞧这七岁不到的小女娃儿说的话,好像说招降就能招降似的,也不想想,向天云可是恶名昭彰的枭贼。他们要是能安然度过落鹰峡谷,平安的把这天真刁蛮的黎儿小公主送进京,那就阿弥陀佛哕!
突然,一阵仓惶的马蹄声,飞快的来到崔豁面前,马上的士兵惊喘的道:“将军,五里之遥尘烟漫漫,想必是向天云那帮乱贼。”
“好耶!果然让本公主碰上了。”黎儿小公主雀跃拍掌,幸会英雄之情溢于言表。
“将军,为顾及小公主安全,属下建议不如暂退落鹰峡谷,待拂晓再行。”斥候颤颤的建议。
崔豁抚额沉思,似乎也有此意,可却让不知死活的小公主,抢先了一步决定——
“不许、不许,你们全是京畿骁勇善战的羽林军,如果连你们口中所说的小角色都摆不平,那我大唐江山还有明日可言吗?谁要是敢临阵退缩,本公主就当场以军法把你们给办了。”
皇上收她为义女的圣旨都还没挂上门梁,她就已有模有样的摆起公主的架子了。她鄙夷的看了旁边的崔豁一眼。
“你这个大将军,胆子该不会是让耗子给养出来的吧?!”
“小公主,崔豁随皇上征战沙场,虽不敢自称战功彪炳,但从不怯战,属下早将生死置于度外,我不想和他们正面起冲突,全是顾及小公主的安危——”
“哪那么哕嗦,纵使向天云恶名昭彰,本公主还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如百姓所说的那般英武剽悍,还是……”
话未说完,前方尘土扬起,顷刻间漫漫尘烟遮去半面天光——
“向天云来了!向天云来了!”
岩石裸露的危崖上,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昂扬而立,而炙热的骄阳,正照在马背上那健壮粗犷的男子身上。
他深邃的黑瞳,闪烁出放浪不羁的光芒,冷冷看着自己的弟兄,朝皇室的羽林军逼近——
“我去找向天云。”黎儿大声道。
“公主,这万万使不得,公主——”老嬷嬷眼看拦不住坚持下车“凑热闹”的贞黎,只得哭天喊地的叫嚷着:“崔将军,公主不见了,崔将军,快救救公主——”
雪娘?伫立危崖上的男子,看着自马车内跑出的小人儿,眉宇紧紧纠结,蹬了马腹,策马而下。
混乱的厮杀中,小小的贞黎拎着裙摆朝危崖奔去,不料,却被一只大掌轻易的捞起。
一只凤镯在她被捞起时,从她细致的小手上脱落。
漫天飞尘,马上遮去镯子上“花庭主人”的字样。
“我的镯子,我的镯子——”贞黎着急的拼命喊着。
随后,一条长鞭挥下,风镯随着鞭子扬起的尘土飞起,落入一名策马而过的男子手中——
第一章
长安城郊外绿林。
“驾!”向黎儿策马入林,手上的马鞭不断的鞭策,马鸣蹄促,惊鸟飞窜,原本遮日的幽深密林,倏地透出一股凝肃紧张的气氛。
“驾!”她急迫的在马臀上又狠狠抽上一鞭,厉声威胁:“你若让我救不了人,我第一个一定先把你给宰了,然后再放火把那和尚庙给烧了!”
马儿受到鞭子的威胁,更加快速的奔跑。
蓦地,一匹骏马乱了性似的从密林中窜出,一阵乱蹄,马首昂扬嘶鸣——
“姑娘小心!”
“啊——”来不及了!向黎儿发出惊声惨叫后,狼狈的摔下马背。
“是哪个出门忘了把眼睛带出来的冒失鬼?”向黎儿大刺刺坐在地上,抚揉着她可怜的小屁股。
一只大掌伸了过来要把她拉起,向黎儿的手在伸了一半后,却又负气的抽了回来。
“你这个冒失鬼,你眼睛是放在衣袖里,还是忘了带出来?没瞧见本姑娘正赶着救命——”
向黎儿突然看向他,哇!好……好个俊逸英挺的男子!她被他的外貌吸引到忘了说话。
只见那男子俊逸的脸庞上,没有因为自己的莽撞,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姑娘没事吧?”男子冷冷的问。
向黎儿回过神。没事?要不要他自己也摔下来看看?刚才那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难道是假的啊!
“换你来摔看看,要是你不喊一声痛,本姑娘——本姑娘就随便你。”向黎儿气急败坏的大声嚷嚷。
那男子凝起冷肃目光,睇着眼前这个泼辣刁蛮的野丫头。瞧她还有力气大叫,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冷漠的跳上马,勒紧缰绳就准备离开。
“喂!你这莽撞的冒失鬼,这样就想走?”向黎儿气腾腾的拦在马前。
哼!长得帅又怎么样?敢得罪本大小姐,那就走着瞧!
“姑娘,如果你非得留住在下的话,我倒想请问你,幽云寺该往哪个方向走?”
向黎儿险些跌跤!就算是白痴也看得出她在生气,而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问她路?!
不过,可真巧,他也要去幽云寺,难道他也想去出家?那可怪了,难道现在俊美的男子,都流行出家吗?
蓦然,向黎儿冒火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诡诈的光芒悄悄地流露。
“往西而行,约六里路之遥便是幽云寺。”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吹了声口哨唤来座骑,身手利落的跃—匕马背,然后又怪声怪调的警告道:“小心让夜狼把你的骨头给啃了!”
向黎儿驾马而去,她还得赶去救那个无可救药的痴情汉呢!
唉!这么个超级大帅哥就这么成了恶狼晚餐,真是暴珍天物啊!
哼!谁叫他如此傲慢,活该!
由此西行六里之遥可是荒烟漫漫、幽雾渺渺,墓冢倾圯,宛若幽冥异域的“栖兰寺”。
***织梦方舟***
庄严的钟声伴随着诵经声,缭绕在空灵幽静的清风林。
幽云寺气势宏伟的庄严大殿内,供奉一尊慈眉善目的释迦牟尼佛金身,殿下高僧分列两旁,喃喃诵咏经文,显然正在进行一场极为庄严的法会。
大殿中央,一名小僧双手捧着钵盘,钵盘内摆着一把锋利的发剪。他两眼怯怯的看着神情凝重的老住持。
德高望重的老住持恭敬的朝殿前的金佛顶礼膜拜后,转身深沉的看着跪在殿前一名俊逸儒雅的男子。
“了尘——唉!”老住持不知该如何劝说,长叹口气,敛下老眼,半晌的凝思后,又长长的叹口气,慎重问:“了尘,人世易,出世难啊!老和尚我还是劝你三思。”
“了尘尘缘已尽,不再眷恋红尘俗爱,就请住持为弟子落发吧!”男子锁紧的浓眉,有着执拗。
“唉!身在佛门,心恋红尘,孽缘难尽,也不过是我佛门之过客,终是与我佛无缘啊!”老和尚又叹了一口气。
“望佛祖、住持成全。”他磕头哀求。
看来是劝阻不成了,住持执起发剪,拢起他一绺长发,“老僧就成全你向佛的心愿吧!”
住持向佛祖顶礼膜拜后,发剪滑进发间,一刀正要落下突然一声轰然巨响,只见天外飞来一物,撞破大殿的琉璃瓦,瞬速坠落地面。
“唉呦!”这次她的臀部真的开花了!
殿内的和尚看到这一幕,全都傻了眼,然后以为是天女下凡,马上朝她跪拜。
向黎儿痛得一张俏脸扭曲变形,正要破口大骂时,却见住持领着众和尚惶惶恐恐的跪地膜拜,让她一头雾水。
这一群臭和尚,要不是为了探探里面的情况如何,她大姑娘也不需要做贼似的爬上屋顶,最后落得这般狼狈。
“敢——敢问,从天而降的可是天界仙子?”住持吓得浑身颤抖。
真是见鬼了!这老和尚吓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佛家弟子怎么认起道家的仙子了?
不过这老和尚真是老糊涂了,人家仙子都嘛是从天翩翩而降,哪有像她这般狼狈摔下的?
哈!不过仙子就仙子,她索性来个将错就错。
俏皮的星眸骨碌一转,她在心中向佛祖顶礼膜拜一番,请求佛祖菩萨原谅她接下来所要做的事。
“怎么?干了什么对不起佛祖的丑事,不敢抬头见本姑——本仙子?”
“仙子突然显灵敝寺,我僧徒凡眼俗性,惶恐的不敢直视仙子圣颜。”
向黎儿险些笑出声,瞧他们一个个没魂没魄的,真是鲜了!
“黎儿姑娘?”了尘一眼就认出她。
向黎儿对他眨了个眼,暗示他别坏了她“意外”的兴致。
他还不了解她调皮捣蛋的个性吗?
“佛祖净地,不许胡来。”明知起不了作用,他还是压低声警告。
我偏要!向黎儿对他皱起尖俏的鼻子。她要先寻寻这群和尚的开心,再来救这个无药可救的痴情汉。
向黎儿干咳了两声,装模作样的说:“本仙子不喜欢别人矮我一截说话,起来说话吧!”原来做仙子也能这么威风。
住持受宠若惊的急忙起身,众僧跟随着一一而起。
他怯怯抬头,见到向黎儿的面容、果然是个娇美无双的灵秀仙子模样,这般标致的美色只应天上有啊!
住持眼神回避,压抑心中蠢动的杂念,“敢问仙子仙号如何尊称,光临敝寺所为何来?”
“怎么,有事才能来吗?”
“不敢!不敢!仙子驾临,使敝寺蓬荜生辉,老衲惶恐惊喜。”
这还差不多,“本仙子生性自在逍遥,高兴上哪儿就上哪儿,连玉帝都管不着,就叫——”嘻!索性给自己取个名号,“叫我逍遥仙子吧!”
了尘听得目瞪口呆,她还真能掰啊!要是真上了天界,看玉皇大帝不打她几大板才怪!
虽没听过这名号,可住持也没胆子造次。
“喂!你叫什么来着?”
“贫僧法号空禅,是本寺的住持,而在我身旁的是空明、无灭、虚上、了净……”空禅住持一一介绍寺内的高僧。
唉!怎么净是些空、无、虚、了的,听得生命都快变得没趣了。
”你们这些和尚整天就只会敲钟念佛,一点趣味也没有。”向黎儿咕哝着,百无聊赖的看了佛祖金身及两旁的和尚后,溜转飘移的目光最后定在了尘身上,“佛祖什么时候规定寺里的和尚不用剃头了?这个跪着的又是什么人?”
这鬼丫头!了尘抬头看了她一眼,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又要搞出什么名堂了?
“此人乃长安城内以卖字画维生的书生,名唤凌云,在寺里带发修行已有些时日,因感念我佛慈悲,毅然潜心向佛,正求老僧为其剃度,遁入佛门。”
“他想做和尚?啧啧!瞧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俊儒模样,真是可惜啊!”向黎儿好不客气揶揄调侃,“不过,他高兴做和尚,那就剃了他吧!”
凌云错愕!这丫头在故弄什么玄虚?
“仙子——”空禅住持面露难色。
”寺庙那么大,怕多他一碗饭不成?”
“寺院自不差他吃住,只是寺里一米一菜皆是众生诚心供养,只怕了尘与佛无缘,受不住这供奉。”空禅住持惶恐的说。
“喔!”向黎儿瘪嘴,没好气的瞪着凌云,“像这种不顾父母的养育之恩,只为儿女私情就想遁入空门的懦弱男子,佛祖不收他,还有谁愿意收他呢?剃了他吧!”
“仙子如何得知了尘向佛的因由?”
糟!差点露馅了!“呃……我是仙子,有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法眼的。”
“仙子说的是。”住持点头道。
“为众生解脱苦难本是我佛弘愿,这个无药可救的愚蠢之人,合该让佛祖渡他,剃了他吧!”
”全由仙子作主!”空禅住持不敢违逆。
向黎儿又瞪了凌云一眼后,退于一旁。
住持空禅不敢怠慢,握住发剪,执起凌云一绺长发,正欲剪下——
“慢!”向黎儿出声阻止。她是说着玩的,真给剪了,那岂不白来了。
空禅住持急忙收剪,光亮的额头冒出冷汗,怔怔的看着不晓得在玩什么把戏的向黎儿。
向黎儿什么也没解释,径自走向凌云,“本仙子实在很纳闷,外头那个美丽的世界多采多姿的,你干嘛为了儿女私情,就要剃渡?”
“你不会懂得失去所爱的痛苦。”凌云痛苦的看着她,“自从淳瑛姑娘被迫卖入青楼后,了尘已不再眷恋红尘,只想遁入空门长伴青灯,以抚慰心灵的孤寂。”
“你心灵孤寂,淳瑛姑娘可就好受?”快被气死半条命了,干嘛自找罪受管这档闲事?索性让他们一个当和尚,一个作娼妓算了,唉!可她就是看不过去。
忍不住,她又气呼呼的开骂:“真不晓得淳瑛姑娘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笨到极点的蠢男人?天底下最懦弱的就像你这种蠢男人,受不了情爱的折磨,却又自以为痴情,然后逃避事情,就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躲进和尚庙里,想就此了断尘缘,但佛祖管得住你的身体,能管得住你的心吗。你的心早跟着淳瑛姑娘进了霞凤楼了,佛祖她老人家纵有通天本领也渡不了你。”
“我已心如止水,谁也阻止不了我出家的念头。”
向黎儿气疯了,“怎么有人像你这么讲不听的!”她夺过住持手上的发剪,递到他面前,“我看你和尚也甭做了,就算你修上百年,心还是那颗,干脆把心给剪了,免得庙里的和尚哪天学着你动了凡心,那才是造孽。”
“仙子使不得。”众僧吓得鸡飞狗跳,七手八脚的忙要夺下向黎儿手中的发剪。
“你们统统住手!”突然,凌云大叫一声。
众人全都看向他。
要命!这发剪是什么时候落在他手中的?向黎儿责备的看着其他人。
只见凌云双手握剪,高高举起,眼睛一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