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公司里还有别人,还有那些等着看她出糗的人!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
维持着最后的一点骄傲,汪梓洁挺直背脊地走出办公室,直直迈向那个唯一不会有人的地方──楼梯间!
一踏入樱梯间,汪梓洁整个身子无力的瘫软,蹲靠在墙边,她环抱着身子,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为什么?究竟是谁这么恨她?要这么整她?而这些……为什么正巧会被这么照顾她的两个人看见!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汪梓洁咬住自己的手臂。
她可以忍的!她一定可以忍住泪水离开这里。
※※※
她又怎么了?
石晋站在楼梯间,狭长的黑眸,不解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墙边,早上对他吼叫的那股强悍气势全然消失,只见她深埋着脸,隐约发出细微悲切的呜咽。
她又和人吵架了吗?石晋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默然地想着。
她真像一只骄傲的小兽,受了伤,就独自躲在角落里低鸣哀嚎,一点也不示弱于人前。
石晋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她,等待她像上一次一样,哭骂几声后,就又扯回笑脸,恢复正常离开。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石晋慢慢感觉到这一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她一动也不动的蜷缩在角落,呜咽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而且似乎越来越严重。
那阵细碎痛苦的啜泣,在过分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缓慢却有效的紧紧捆绑住他,让他原本平静的心绪起了波动。
尽管理智告诉他,他没有必要在意或干涉她的情绪,但他的双脚却背叛了他,直直走到她的身边。
「妳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问。
她不肯说,深埋的蚝首怎么也不肯抬起,娇小的身躯无法遏止住颤抖。
「妳怎么了?」他执意得到解释。
「走、开。」近乎咬牙切齿的答复,恼闷而破碎的传出。
他是应该走开的。
石晋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大大打乱了他的作息。
尽管如此,他的脚却像生了根似的,站定在她身边,分毫不动。
石晋的眉头微微地聚拢,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失控而感到困惑。
「妳怎么了?」
他好烦!好固执!汪梓洁气闷地抬头,那张艳丽过人的脸蛋上满是泪水,她瞪视着他,被泪水冲刷过的杏眸异常灿亮,泪水仍直直地从那黑眸里滑出。
滚落的泪水滑过腮边,滴落在她白皙交迭的手臂上,石晋这才看见,她的手臂上,有一圈又深又重的牙印,缓缓渗出圆润鲜红的血滴。
「看什么!没看过人哭吗?!」她的口吻凶巴巴的,混杂着些许沙哑哽咽。
石晋平直的浓眉皱得更深。她究竟怎么了?这么骄傲无畏的个性,怎么会被伤到这个地步?
「发生什么事?」石晋淡漠的嗓音,竟显得有些笨拙。
「你管我!」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沈,像震动了心里的某根弦,汪梓洁愤怒喊完,心里的藩篱似乎偷偷被推开了一角,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埋脸又哭了起来。
哭泣的时候,她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离开了自己。
他走了!他也走了!
汪梓洁不明白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她的心里好难受,现在除了哭,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脚步声从远方又传了回来,抬起哭蒙了的双眼,映上一双略微狭长而幽深的黑眸,里头隐约的宽容和关切,令她心头一紧。
「你又回来干嘛!」她的口吻还是很凶。
石晋没有回答,递上一盒面纸。
「你!」汪梓洁有些愕然,她怔怔地抽了几张面纸,擦掉满脸的泪水,才狐疑地开口:「你去拿面纸给我?」
石晋仍旧没开口,硕长挺拔的身躯为了让蹲在地上的她能抽到面纸,而微微侧弯了身子。
「你别告诉我,你特地走回公司拿面纸给我。」汪梓洁哽咽着,泪水却已然停了下来,一双水亮的杏眸直视着面无表情的石晋。「你们公司在二十七楼。」
大厦里的公司,为了安全问题,连接到楼梯间的逃生门,通常无法由外向内开启,除非有公司钥匙。
所以这么推断起来,石晋刚刚的确是从七楼走回二十七楼的非常保全,就为了拿面纸给她。
石晋不做解释,见她平复下来,索性把整盒面纸塞给她,一句话也不说的转身下楼,如同来时一般的安静离去。
对着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汪梓洁好半晌才回神,跌跌撞撞地冲到扶梯边,对着他的背影道谢。
「石晋,谢谢!」
石晋没有回头,终于消失在楼梯转角。
汪梓洁目送他离去,把视线移向手中的面纸盒,发现里头还丢了一小罐面速力达母。
看看手臂上的血牙印,明白了他的关心。
她的嘴角,绽开了一个淡淡、温柔的笑容。
※※※
气氛高雅、烛光交错的法国高级餐厅里,传来丝毫不符气氛的对话。
「石先生平常喜欢做什么消遣?」温柔婉约的女子声音怯怯地开口。
「没有。」得到冰冷的回答。
「呃……」一阵短暂而沉默的难堪,女子过一会儿,再接再厉的开口:「石伯伯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不知道。」
接下来的沉默更漫长了。
「石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次,那温柔的女声带着委屈的哭音,很楚楚可怜。可惜却半分也打动不了板着冷脸的男子,只换来绝情的答复。
「是的。」
石晋寒着脸说完,对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着皮包匆匆离开。
「喂!你在搞什么鬼啊!」在一旁窥探多时的汪梓洁此时从邻桌走过来,一张俏脸蕴着怒气,一掌拍在桌上。「你为什么非得把别人气跑才甘心!」
这是第三次了!这是石晋第三次把前来相亲的名门闺秀气跑。
「你不觉得这样很没礼貌吗?」汪梓洁在他对面坐下,一手拿过他正要就口的红酒,万分不悦的开口。
石晋没答话,眼眸不悦地淡扫过她,像是在说:是妳这我的!
「你这样要我怎么跟我爸交代?」汪梓洁撑着下巴,气愤地瞪他半晌,终于重叹了一口气,索性把从他手上夺过来的酒杯就着唇,喝下红酒,丝毫没留意到自己的唇正巧印在他喝过的杯缘上。
自从那天,自己狼狈的模样被石晋看见之后,她和他的距离似乎靠近了,尽管她还是会对他乱吼乱叫,不过耐心明显增长许多,也不再强烈排斥为他找女朋友的事隋。
她又在发什么呆?石晋瞥过她,伸手招来侍者,连同她的帐一起结算,沉默地走出餐厅。
「喂!石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汪梓洁跟在他身后问:「这三天,我已经特别换了三种类型,小媳妇型你不喜欢、时代新女性你不喜欢、大家闺秀你也不喜欢。你真的很难伺候耶!」
无庸置疑的,石晋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
第一次相亲的时候,从头到尾不吭一个字,害她尴尬的在一旁猛解释,还跟那位千金谎称他喉咙痛,所以才不能说话。结束之后,她训了他一顿,他仍旧一脸冷然不在乎。
第二次,她死也不想去当陪客,又怕他恶意缺席,最后只好乖乖跟去,坐在邻桌监视,女方到达前,她还再三警告,要他非得做到「有问必答」,结果他是做到了,但他从头到尾,都用一个「嗯」字作答,当然再度气走了某家大小姐。
而今天,相亲开始前她不得不命令他,回答必定要超过两个字,想不到结果更糟,对方不但被气跑了,而且还被气哭了!
她这会儿也不得不替石伯伯捏把冷汗,照他大少爷这么玩下去,石家在企业界的人际关系,很快就会从广结善缘变成人人喊打。
「喂!」见他压根不理会自己,径自大步向前走,汪梓洁不由得有些恼火,一把拉住他。「你别闹了好不好!」
石晋回头,双手插在裤袋里,顺长的身子挺拔站立,低眸打量着眼前一百七十公分,身材修长姣好的美艳女子,和她美丽脸庞散发出来的怒火。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烂个性一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
汪梓洁用力戳着他的胸膛,昂起下巴训斥他。「装酷的男人只能欣赏,你懂不懂!女人要的是温柔体贴!就算不会温柔体贴,至少拿出点诚意!你长得还人模人样,只要拿出诚意,让对方知道你有兴趣,就可以交到女朋友!」
这女人还把他看得真扁,竟然认为他没有女朋友是因为交不到?石晋沉默的想着。
「还是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对不对?」汪梓洁狐疑地斜睨他。
「不对。」石晋淡答,面无表情。
「如果你喜欢女人的话,那干嘛不交女朋友?」
「没必要。」
「没必要?就算你不想要有个人在身边关心你,至少你是个男人,也会有『有需要』的时候吧!」汪梓洁的言词大胆火辣,说起来却毫不脸红。「难道你都自己解决?」
石晋冷瞪她。
「瞪我做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就开诚布公的说。十之八九的男人交女朋友不都是为了满足那种需求,至少我认识的都是这样。」汪梓洁杏眸一转,忽然起了恶作剧之心,低声凑过去。「还是……你有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石晋的目光更冷了。
「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汪梓洁斜睨他,眼底蕴着笑意。「我听说过很多秘方,如果你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不介意……」
「闭嘴!」石晋的忍耐终于宣告用罄,踩着重重的步伐,将她抛在身后。
这女人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在男人面前大谈这种事情?
见他被惹火了,汪梓洁心情大好,终于,今晚心情烂的不只是她了,这算小小扳回一城,她嘴边绽开甜笑,跟着他身后走,心头闷气烟消云散,甚至轻轻哼起小曲。
她这是什么怪个性?半分钟前还气得活蹦乱跳,半分钟后居然心情好的哼哼唱唱。石晋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黑眸里有丝不解。
他虽然没正式交过女朋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对女人没有经验。
女人他看过不少,但他就是没见过像汪梓洁这么怪的女人,个性风风火火,行径举止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有时就像小型火药库一样,一点小火花就炸得满天飞,一哭起来却又惊天动地,出人意料的脆弱。
「你一定在想,我这人很怪对吧!」汪梓洁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鞋尖轻踢着地上的石子,脸上率真的笑容揉合着妩媚,在晕黄的路灯下,显得风情万千。
石晋没有否认。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怪,不过我的个性一直就是这样的,高兴就笑、生气就吼……只除了哭的时候会躲起来。」
汪梓洁杏眸里满是轻松的笑意,火气全消之后,她现在只想维持一下难得的和平。
「喜欢我的人觉得我很率直,讨厌我的人觉得我很幼推、很自私。你呢?你是属于哪一边?喜欢我还是讨厌我的?」
石晋跨着步伐,不自觉地缓下速度配合她,冰冷的黑眸斜睨了她一眼,没有作答。
「还是,我像牠一样?」汪梓洁伸手指向前方一只不知道在四处张望什么的流浪狗。
「你在心里偷偷想,这女人自以为很有分量,其实还不够资格被喜欢或被讨厌,不过像野狗一样,每只看起来都一样,而且,谁理她鬼叫什么?」
石晋听她居然这么形容自己,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
他笑了!虽然那个笑容是那么的细微,却仍让汪梓洁察觉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浮起一个淡淡酒窝,十足的致命、迷人。有那么一刻,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完全失去节拍,几乎要被他所迷惑了。
「你知道吗?其实你也很怪。」汪梓洁古怪的凝视着他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跟着扬起了笑。「不过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我知道你不太爱说话,也很少对我有什么好脸色,可是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至少你讨厌我的话,最多只会在心里偷骂我,不会当着我的面说,让我难过。这样很好,不说话也很好……」
汪梓洁说着说着,竟然觉得有些落寞。
她这么率性自我的活了这么多年,听到的难听话恐怕比很多人一辈子加起来还多,有时候她不免也会想,她还真的宁可别人在背后骂她,也别让她知道,因为那些恶毒的言语一旦听进心里,就很难再忘记。
「我不讨厌妳。」石晋忽然开口。
他的嗓音是那样的低沈平稳,像是可以轻易传扬在黑夜里。因此,有那么一瞬间,汪梓洁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谢。」从错愕之中回神,汪梓洁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漾起温柔妩媚的笑容。「下次我吼你的时候,我会记住这一点。免得吼得太用力,把难得不讨厌我的人也吓跑了。」
第四章
究竟谁才是被吓跑的那一个呢?
距离最后一次见到汪梓洁,已经过了五天。
足足有五天的时间,汪梓洁从石晋的生活中消失,他不再被她打扰、不再被她拖去相亲、也不再需要听她批评,他对女人的态度哪里不对。
一直以来正常规律的生活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可是他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有些若有所失。
汪梓洁究竟上哪去了?为什么不再来烦他?因为厌倦了替他相亲的任务吗?
石晋心上泛起难以言喻的闷意,不愿多想,仰头将最后一口威士忌饮尽,他拎起西装外套,把酒钱连同小费压在酒杯下,离开吧台。
今天是星期五,也只有在今天,石晋会打破一整个星期的规律生活,陪几个好兄弟上酒吧喝酒。
当然,他的目标是喝酒,可是其它几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如同往常一样,闲聊之后,友伴们会各自去找对象,准备度过他们狂欢放松的周五夜晚,而他则婉拒掉几名女子的叨扰,准时在十点整离开酒吧。
十点三十五分,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公寓,并依循着平日的规律,换下一身西装后,到浴室冲澡,准备看一会儿电视之后,准时在十二点熄灯就寝。
他的一板一眼,常让项敬之嘲笑他比蒋承礼更适合军队生活。而他,只是纯粹喜欢「规律」罢了。
石晋冲完澡回到房间,才踏进去,就见到自己的床上坐了个熟悉的身影。
他很快认出,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五天的汪梓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