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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气仙子 page 3 作者:沈童心

  他说罢,领了江绿瑶一迳去了,真的丢下我。

  好不容易才和人交上朋友,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走,我很快的赶了上去,拦住他,道:

  “哎哎哎,杜公子!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爷爷又死了,我跟你一起去考试,好不好?”

  他一愣,我又说:

  “你真的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让我跟着嘛……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可是我可以帮忙做很多事情,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跟着你我也不无聊,好不好嘛?”我扯着他的衣衫,又摇又拉。

  他还在犹豫。

  真是不公平,他答应送江绿瑶回去时可没这么犹豫。

  “连你也嫌弃我,爷爷嫌我,死了也不让我知道,现在你也嫌我,不让我跟你……”我一急,索性哭给他看。

  “小桃兄你别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我要进京赶考……”

  我不理他,仍是哭。

  “哎呀!你别哭,我们同行便是。”

  “真的?那我帮你背书架。”我笑,抹掉眼泪去拉他背上的书架。

  “不敢、不敢,小桃兄,我自己背着就可以了。”杜文举道,抬头看看天色,道:“我们走吧,再晚会赶不上下一个城镇的。”

  “好好好,快走,快走。”我抢在最前面,然后又转过身来,悠哉悠哉的倒退着走。

  “小桃,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里人?”杜文举笑了。

  我是哪里人?嗯,杜文举住江州,说自己是江洲人,我住蓬莱山,是不是就是蓬莱山人?

  呵!怎么能告诉他我住篷莱山呢?

  “我住在山上,我爷爷是山上修练的村人。”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

  “真的有人练点石成金的仙术吗?”杜文举讶然。

  杜文举看来似乎很有兴趣,说不定我能说服他一起到山上修练,可我还没回答,江绿瑶倒先说了话。

  “修练学的应该是养生之道吧,只是长年与世隔绝,增加了神秘感,就像也有人说老子活了数百岁……其实,熟读书中的道理,将来经世济国、造福天下之人,这才是真正的点石成金。”

  “江姑娘说得好,我真是读书读得呆了。从前秦王如果能用心治国,他的弘德便能长存于人心天地之间,这就是长生了;但他不思治国,反而费心求取仙丹,正是本末倒置的做法。不过……像小桃的爷爷这样,能超脱物外,也不失为独善其身的好方法。”

  听得出来杜文举话里有打圆场的意味,我不再接话了,免得他为难。

  我名正言顺的跟着杜文举,江绿瑶的脸色甚是复杂,我想她大概非常嫌恶又脏又臭的叫化子。

  我斜了她一眼,她正好也瞧着我。

  哼!杜文举要收留我,你待如何!

  就这样,我跟着他们一路闲聊,“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九晚五”……朝行夜宿的赶了几天的路,其实也不算赶路,江姑娘走路戒慢,亏得杜文举有耐心陪她三四步就休息一番。

  虽然我没有迷倒杜文举,不过扮男生也有一点好处,可以和他同床共枕。

  哈哈哈,江绿瑶就不行,就算她懂得很多道理也不行。

  每晚,杜文举都会看书,睡前总会听到他的朗阅读书声,我喜欢搬张椅子坐在他身边,因为他会不厌其烦的教我。

  “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诗云:‘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

  “为什么只对母亲爱,不对母亲敬呢?”对于“孝经”,我的问题忒多,其实是不甚认同。“对父母亲的爱,不是天生的吗?为什么还要教呢?”

  杜文举眼睛一亮,一下拍在我肩上,笑道:

  “好兄弟,你真有慧根!老子说过‘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合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对这些强求来的规范向来不以为然,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又不曾读书,也会有这种思想。”

  “自然、顺性、不强求,这也是修行的要义啊,”我被他一夸,非常得意,虽然不知道老子是谁,不过我觉得他比孔老夫子可爱得多了。“勉强自己就会伤了本性,伤人,也伤已……”

  就像那条臭蛇,用强求的方式修行,到头来,受了伤也不能自己解决,还要伤了其他生灵来替自己疗伤,破坏了万物之间的和谐,终久被发现了,会有人来治他的。

  “小桃,如果你也能认真读书,说不定将来也能有一番作为。”杜文举很高兴,拿了他的书要与我分享。我望着那一叠厚厚的书,就要打起瞌睡来了,赶紧扯开话题:

  “对了,杜大哥,为什么你每晚都读‘孝经’呢?你也需要书上教你怎么孝顺吗?”

  “当然不是,孝经上面说的‘孝’,有更高的实践,我每天一读,拿来砾砺自己,一定要考取功名。”

  “功名,对你很重要吗?”

  “我爹是个读书人,只可惜……他屡试不第,一直郁郁难平,他希望我能考中功名,光耀门楣。”

  “原来如此。”我望着他,发现他眼底有我从来不识得的沉重。“幸亏我没爹娘,不必这么辛苦的考功名。”我想着想着,就把话说出来了。

  “怎么会没爹娘?”他讶然。

  “我爷爷说,我是从泥地里蹦出来的。”我笑。

  “你爷爷骗你的。”他也笑了,笑里有种温暖的包容。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促狭追问。

  “你从没见过爹娘吗?”他愣了一愣,很同情的望着我。

  “没有。”我摇头。

  他很难过的样子,道:

  “没想到你还这么小,就如此零丁飘泊……没关系,以后咱们哥儿俩在一起,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对不让你挨饿!”

  “真的?”我笑开了,抱着他的手臂:“你真是好人!”

  “咱们以后,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还要一起读书!”他笑,拿了一本薄薄的“老子”放在我面前。

  好好好,读书读书,只要可以跟杜文举挨得近,我非常乐意多读一点书。

  我把书本摊开,从第一行开始认真的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我停下来喘口气,继续又念:“之始有名天地……”

  “等等,小桃。”杜文举喊住我。“念书不能这样念的,你完全没看句读,怎么知道书里说什么呢?”

  “那要怎么念嘛……”读书还真是给他有点麻烦。

  “你跟着我读一次。”

  “喔。”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杜文举用他很虔诚的声音朗读,我像小孩子学走路似的,一步一步慢慢跟着他。

  道可道,非常道……

  这一天,黄昏时分,我们走在一处荒道,路上没亭子没树木,江绿瑶热得脸色潮红,头晕脑胀,我替杜文举背着书架,杜文举温柔的扶着她,还不时用袖子替她煽风。

  “江姑娘,撑着点,前面有间庙,我们到那儿再休息。”

  “杜公子,再这样下去,你会误了考期的……”她歉疚的说。

  “江姑娘别这么说……事有轻重缓急,我不能为了自己赶考而丢下你。”

  “这样可麻烦了,杜大哥误了考期,这事可也不小。”我说。

  为了她耽误考期?就算杜文举说行,我也说不行。

  这个碍手碍脚的江绿瑶,要想办法弄走!

  我们三人正说着,忽然刮起一阵大风。

  不!是一阵妖风,把黄沙扑面刮来,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的。

  有人捣乱!

  江绿瑶是历过大劫的人,她如惊弓之鸟害怕极了,杜文举挽着她的肩,在她身前替她挡着这阵狂风飞沙。

  “哎呀,好大一阵妖风,快逃快逃!”我叫,一迳向前冲去。

  “小桃,回来,你去哪儿?小桃---—”

  杜文举高声寻我,我不回头,向前飞窜了一段路,确定杜文举看不见我,于是纵身一跳,飞上云顶住下一看,果然是妖风,就是上次那条黑眼圈的臭蛇,躲在一旁兴风。

  我一声不响的变出了长棍,飞到他身边,照头就打。

  “哎哟!”他痛叫出声,也变来根棍子,一面招架一面骂道:

  “噢丫头,你总算出来了。”

  哟,听这话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手下败将,敢对姑奶奶无礼。”

  “上回我身上有伤,现下伤好了,来找你报一箭之仇。”他道,变成了人身蛇尾,长尾巴“嗖”的一声向我扫来。我赶忙跃开,不然准断成两截了。

  这家伙果然和上次不同,不知道又伤了多少无辜少女的性命!

  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等一等!”我叫。

  “干什么?”他问。

  “我不想打了。”

  “哼!由得了你?”

  “我一直在赶路,很累,我们换个方式比试。”

  “怎么比?”他撂下棍子问道。

  “跟我来。”我叫,凝神飞起,直冲云霄。

  “臭丫头,玩什么把戏?”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追上来,粗着嗓子叫道。

  我不理会,向上飞冲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下界什么也看不见,白茫茫的一片云霭,蒸蒸腾腾。

  “好了,行了。”我停住,叫道。

  那条黑眼圈臭蛇一言不发的瞪着大眼睛。

  吓谁呀!

  “我们从这里摔下去,一直摔到地上,看谁能不摔伤,你敢不敢?”我睨着他问。就是看准他没这胆子。

  “行!”果然,黑蛇犹豫了一会儿。“如果我赢了,怎么办?”

  “如果你赢了,我一生给你做跟班,帮你提鞋;如果我赢了,你别再来找杜文举和江姑娘的麻烦,给姑奶奶滚远一点。”

  “不行,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他倨傲的说。

  我吓了一大跳,他也动了凡心了?这黑头黑脸的家伙,真呕心!

  说不得,也只好先硬着头皮:

  “如果你能赢,那也由得你,来吧。”我叫,收了气,人就跟着头下脚上往下掉。

  那黑蛇不肯占我便宜,立刻跟着摔将下来。

  风好大,好凉,天空除了一片湛蓝,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耳边有风呼啸,根本不会知觉自己正从不知多高的高空往下摔。我倒是不害怕,心里反而澄澈清明,隐约看到自己即将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但,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忽然想到杜文举,眉目秀逸、温和虔静的书生,是他吗?

  忽然又想到这条黑蛇,会是他吗?

  天啊,该不会是这场赔赛输给了他,然后一辈子给他当……当什么来着?

  喔!那也够惊心动魄的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回神,看到高山,看到大河,看到方块田地,看到屋顶檐廊、街上行人、看到黑蛇紧皱着眉抱着头,真的要撞到地上了!

  连“小心”也来不及喊出口,我一把抓住他衣领反手向上抛,随着稳住身体,追着他去,“砰’的一声,我听到他摔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

  我正要上前察看,但他坐了起来,原来的灰脸,此时惨白惨白,连黑眼圈也不那么黑了,看来气喘吁吁,冷汗涔涔。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话问得好奇怪。

  “我们没有深仇大恨啊,受伤了吗?”

  他点点头。

  又有少女要倒楣了,让他用采阴补阳的方式疗伤。

  “你可不可以换种方式,用母狗啊,母鸡母鸭来替代女孩子?”

  “用你行不行?”他睁开一只眼,我退了一大步:

  “不行!”

  他不再说话,我又道:

  “你输了,别再来找杜文举和江姑娘的麻烦,你答应过的,说话算话吗?”

  “不算话,你待怎地?杀了我吗?”

  “杀人我是不曾,杀蛇现在倒是可以试试手段。”我笑。

  “你走吧,我说话算话。”

  “你的伤可以吗?”我真的有点担心。

  “你很美,为什么要扮乞丐?”他没理会我的担心,问道。

  我耸耸肩,因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叫我小桃好了,你叫什么?”

  “同修叫我黑童,我在杭州西湖底。”

  呵,把他的老巢也告诉我了,这是交换身世是不是?

  “我的原身在蓬莱山。”

  “怪不得你身上仙气飘然。”他羡慕的笑道。

  我也笑,不再理他,口里念咒,移形前往方才和杜文举失散的地方。他不在那儿了,我一路找到庙里,他坐在神桌旁,江绿瑶倒在他怀里,我故意慌慌张张的冲进去,进门时按了接头上的破帽子。

  “哇,好大的风……杜大哥,你没事吧?”

  “小桃,”杜文举一见我劈头就说:“你到哪里,我急死了!”

  我知道你急,我听到你在喊我了,这声音,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我被那阵风吓坏了,闷着头就跑……风停了才敢回来,江姑娘怎么了?”

  杜文举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江姑娘她病了。”

  “病了?”

  我走过去看看,江绿瑶身体发凉,脸色苍白,显然是中了暑了。

  “她大约是中暑又受了惊,小桃,你在这儿陪着她,我去找点水来。”

  也好,把他支开,我使点神通,江姑娘就能醒过来了。

  “杜大哥快去快回。”我追。

  杜文举小心的把江绿瑶放在地上,拎了水壶离开,临出门前不放心的回过头来。

  “交给我,你放心吧。”我挥挥手。

  杜文举跑了出去,我在江绿瑶身边下了道清凉咒,又在她眉心划了还神咒,她缓缓回过神来。

  “刚才好大一阵风,杜公子呢?”她一双眼睛有些惊惶的望着我。

  哼,这两人,一心相维护,果真是有情有义。

  “他走了。”我冷冷说道。

  “走了?”她睁大眼睛,泪水就滑了下来。

  真是,还没搞清楚就哭,眼泪就像山泉,涓涓滴滴的存在眼窝里等着。

  “一定是我给他添了麻烦。”

  原来她倒也自知,我顺水推舟,道:

  “你这身子像纸糊的一样不禁风,杜大哥还要赶考,带着你,他一定会误了考期的,而且他的盘缠也不多了。”

  杜文举嘴里不说,可是我真的有一个晚上看他偷偷数钱、翻行李,或许盘算着有什么值钱的物儿可以典当。

  “这……”她流着泪,隔了一会儿,道:“我走好了,不能让他为我耽误考期。”

  她扶着神桌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出庙去。

  好!有志气,也有道义,可是杜文举叫我照顾她,要是她走了,我怎么交代?

  “江姑娘,你去哪里?”我拦住她。

  “我也不知道……”

  她软弱无助、神色凄然,害我自责得要命。

  “遇见你们之前,我在街上讨到钱,现在还剩一点点,不如……到了下个驿站,雇辆车让你自己回去,好不好?”

  “可是,我怕……”她道,抹掉了两行泪,又流下两行泪。

  “怕什么?”我有点烦,刚刚都敢走出去了,这会儿又说怕。

  见她可怜,我只好又柔声安抚:“没事的,自己一个人流落在外总要勇敢些,况且你男儿身打扮,不会有人对你非礼了。”

  她点点头,一点也不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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