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凛,机伶的吹熄腊烛,轻身奔出。
在街心听到身后的人追赶而来,白云痕提气飞奔。身后那人脚步好快,转眼只距十步之远,如此不远不近的跟着,一直到了城外树林,白云痕纵身跃起,身后那人也跟着跃起,白云痕凌空翻身,随即提气发掌。这一下来得出其不意,身后的人只得出掌相抗,白云痕此时定睛一看,果然就是黑衣人,他脸蒙黑巾,目透精光。
四掌相对,白云痕只觉对方劲力暴起,将她震得退了数步,胸口发疼。
黑衣人不等她运气调息,刷的一声,背上长剑出鞘,一道道寒凉剑气削面而来,攻势竟比前夜更为犀利。
白云痕不肯正面接招,在林子里飞上窜下。黑衣人攻势迅捷绵密,轻功也甚了得,不管白云痕如何闪避,总是被他的剑气笼罩。
如此快打快闪过了二十多招,白云痕袖间花绫出手,软布透劲,打中黑衣人云门穴,花绫有如游龙一般,再次腾起,直打黑衣人面门,黑衣人挺剑相格,花绫系住长剑,当下内力对内力,登的一声,长剑折断,白云痕的花绫也裂成碎片。
黑衣人冷哼一声,丢下断剑,双掌齐发,白云痕只得运劲接掌。黑衣人掌劲极沉,攻势更快,对了三、四十招,白云痕已是气息粗喘、汗滴如泉,此时黑衣人劲力忽然减弱,运掌也较徐缓,这令白云痕莫名其妙的想起在栖云谷练功的情形--
在谷里,她和鸿儿就是这样套招的--缓慢、不运劲,有时甚至是在嘻笑当中练功,鸿儿总是没个正经,胡打一气。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黑衣人,黑衣人不肯让她端详,发劲猛攻。白云痕又惊又乱,招架略无章法,黑衣人有机会取她性命,但却又迟疑下来。
他不是杀手,杀手不会这么优柔!
两人不知道对了多少招,白云痕几乎耗尽了真气,黑衣人的迟疑让白云痕更加惊慌,她望着黑衣人蒙着黑布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睛,慢慢明白黑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咬牙提起最后一点内力,突发奇袭,直拍黑衣人前心大穴,黑衣人变招奇快,反手也是一掌,白云痕被震出丈余,跌在地上,哇的一口吐出了鲜血。
黑衣人疾奔过来,站在她面前垂手而立,双拳紧握,止住想查看她伤势的冲动。
“是你,对不对?”白云痕认出他来了。
黑衣人无言。
白云痕仰头望着他,他眼睛涩涩闪着光,其中有熟悉的温情、陌生的憎恨,还有狂风骤雨般的矛盾爱恋。
“我……早该知道……你恨透了我的……动手吧,我愿意……死在你手上……”她愿意死在他手上,但也知道他并不忍心下杀手,所以才引他出掌。
其实他不必再动手,白云痕耗尽真气,这一掌更伤及脏腑,怕已是撑不过一时半刻。
黑衣人仍是无言,一双紧握的拳头悄悄发着抖。他静立了一会儿,白云痕在他转身的同时叫住他:
“你……不让我……看看你?”
他的脚下在一阵沉默的挣扎之后,还是转向了白云痕。他终究不舍,是不是?
忽然,他单脚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扶着胸口。
“你……怎么了?”白云痕在心急之际,恍然明白他中了毒。她一心想除掉黑衣人,以免他威胁到沈断鸿,于是趁着两人追逐时,将毒药化在手心。第一次对掌时,她已运气将毒推进他掌里,方才一阵激战,气血速行,这会儿只怕毒已攻心。
“我……”白云痕从腰间摸出一只小瓶。她很想走过去,把解药拿给他,但是她根本站不起来。听得一声痛苦的低吟,白云痕心如刀割,她费力的想爬过去,但是她已经看不见了,她甚至没发现自己也已气若游丝,无力动弹一下,恍恍惚惚的以为自己正朝着他走过去--
* * *
夏侯青阳提着鸣玉飞奔进城外树林。他担心白云痕,嘱咐鸣玉代他探望,鸣玉在街上看见白云痕一个人疾奔,倒没发现黑衣人远远跟着。她赶回去告诉夏侯青阳,虽然他立时追来,但白云痕轻功极好,早已不见踪影,青阳只得在城里寻找,一路找到了城外树林,天已近明。
“那里有人!”鸣玉叫道。
夏侯青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有人倒在地上。
“是沈断鸿!”他二人近前查看,鸣玉叫了出来。
夏侯青阳扶起他,发现他气息微弱,于是为他运气推拿。沈断鸿悠悠回神,夏侯青阳见他眉宇之间一股黑气,显然是中毒了,虽然满心担忧白云痕,但还是打算先救人要紧。
“你撑着点,我该怎么做?”
“你……一掌……打死我了干净……”沈断鸿缓缓睁开眼睛,终于认出是夏侯青阳。
“我不会趁人之危的,况且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我要报仇的……救了我,你……一定会后悔……”他痛苦说道。
夏侯青阳心想:他和他无冤无仇,为啥子救了他,他便会后悔?只当他是中了毒,昏头了。他从腰间拿出一只绿色瓷瓶,倒出一丸药来。
“这是云儿给我的,她说可以怯毒疗伤,对你有用吗?”
沈断鸿望着那绿色瓷瓶,眉头锁得更紧,只觉得一阵生不如死的痛比毒伤更难忍受。
夏侯青阳见他不答,心想:都是解毒药,应该不会怎么样的,反正他中毒已深,不服药,只怕一时半刻便死了。于是将药塞进他嘴里。
“我助你运气,先将毒逼出来?”夏侯青阳说道,鸣玉随即过来帮着把沈断鸿扶着坐起。
沈断鸿不回答他,夏侯青阳只得径自替他运气,他将手掌贴在他前心,隐隐觉得一片柔软,不由得大惊,一双手急急缩回。
“怎么了?”鸣玉见他神情有异,问道。
“她是个女人!”夏侯青阳说道。
鸣玉也是大惊。她的俊雅风流、飒爽谈吐掩盖了一切,没人发现她其实白净清秀。
夏侯青阳这一惊,瞬时一堆问题浮上脑海,但眼前急着救人,不容细想。
“冒犯了。”他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沈断鸿早已昏迷过去。
夏侯青阳改坐到她身后,将手掌贴在她的背心,缓缓运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断鸿气息慢慢回复,夏侯青阳收劲撤掌,沈断鸿侧后一倒,鸣玉赶紧扶住她。
“现在怎么办?”鸣玉问道。
夏侯青阳不懂医理,不确定这样是否已将毒素逼出,沉吟间,忽然想起白云痕说过栖云谷里有个叫踏月的姐姐守着。
“我送她回栖云谷,你留在这里打听云儿下落,”有消息,尽快想办法通知我。”
“公子,云姑娘不在,沈断鸿又重伤,你一个人上栖云谷太危险了!”鸣玉担心的叫道。栖云谷的那些神秘传说,实在让人忌惮。
夏侯青阳哪里顾得了这些。平时见人有难,他都要挺身而出了,何况是为了白云痕,他说什么也要把沈断鸿送上栖云谷去。
“你放心,”他拍了拍鸣玉的肩头,对她的关心很是感激,但他已满心都是白云痕,丝毫没有察觉她的一片情意。“栖云谷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语毕,他片刻也不肯耽误,抱着沈断鸿奔离树林。
他雇了辆马车,带着沈断鸿日以继夜的兼程赶路,一路上换了不知道多少匹马。沈断鸿醒着的时间愈来愈短,就算醒着,意识也不清楚,他无法从她口里得知栖云谷的正确位置,只得到处打探。
夏侯青阳为沈断鸿运气疗伤之后,便兼程赶路,就算他年轻体壮,经这一番折腾,此时也已疲惫之极。
总算来到栖云谷,他负着沈断鸿,慢慢登上山,只见满山百花齐放,溪流潺潺作响,他心想:云儿在这儿长大,所以这里和她一样优雅绝尘。
“在下夏侯青阳……”
山谷里一个人也没有,夏侯青阳提气呼叫,只喊了一半,人便咚的一下倒在沈断鸿身边。
* * *
“他还没醒吗?”
“还没有,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这是怎么回事?”
“等他醒来就知道了,急什么!”
夏侯青阳耳边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四周盈满清雅的花香,极是舒服。
“你看,这不是醒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爸!你……拿公司的钱去护盘?”子华瞠目结舌的说,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着他。事情,严重了。
“护盘基金介入,我以为行情很快就可以稳住,谁知道一直无量下杀……根本没底线……”
“挪用公款是要坐牢的……”少帆几乎是无意识的说。
于大中慢慢的说明他如何虚开发票、挪用公款,少帆只觉得一阵冷麻从脚底向上延伸至头皮。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从报表看到的加上父亲说的,于家根本只剩个空壳子,将要面临的不只是牢狱之灾,还有公司两三百名员工的安置、债务的处理。虽然这些事情还没提到,但是他已经先预测到了,他一直在这个圈子打转,虽然不曾参与经营,却也看多了这类的讯息。
为什么公司出了这种状况,他却现在才知道?
“爸,你怎么这么糊涂……”子华叫了起来。
“小声点,想让你母亲知道吗?”于大中有些气急,一张胖脸胀得红通通的。“你们俩还好意思说,各玩各的,谁来帮过我?啊?我要张罗订单,张罗生产线,帐务……你们俩谁替我分忧解劳过!”
“陈经理做得很好啊,还有财务部的李副理……你应该把权力下放给有能力的人……”少帆说。
“他毕竟是外人。”
“企业是全部股东的,分什么自己人和外人。”子华说。
“好了,你们俩别你一句我一句的,要是真的这么行,为什么当初丢给我一个人?”
“现在怎么办?”子华问。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得着找你们来商量。”
“最糟的情况是什么?”子华问,想知道事情到底有多糟。“宣布破产吗?”
“不行!”于大中斩钉截铁的说。“不能宣布破产,这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企业,绝对不能倒!”
少帆摊在椅子上,脑子却已经转过上百圈了,想用最快的时间理出个头绪。
“……那该怎么办?”少帆低头寻思。他的那些存款放在自己的户头似乎让自己是个富翁,可是放在这个亏损的大洞中根本是杯水车薪。
“现在只能指望奇迹出现,我最近投入的一笔钱,如果行情近期反转了……那事情也就有转机了。”他说,炒作股票变成了押涨跌的赌局。
“员工的薪水……”少帆沉稳的问。
“这……”于大中犹疑了一会儿,他也没把握付薪水到底够不够。
“把股票卖掉?”子华说。
“你疯了!”这次换于大中叫起来。
“这样不好,释出股票反而让股价跌得更惨……必须另外想办法……”少帆沉稳的说。
于大中不再说话,因为他一点主意也没有。
他看着书桌上水晶雕成的蟾蛉,据风水师的说法,那能为他带来财运。
“你们俩都回公司来吧,看能不能撑到事情曝光前……把漏洞尽量补起来……”
???
于家兄弟同时进驻公司,大部分人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熟悉于家的人以为干大中终于说服了兄弟俩为家族企业效力。不过,少帆是个吊儿啷当的公子哥,从没正经干过什么事,还闹了件丑闻;而子华虽然处世沉稳,但是学的却是资讯,软体开发才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两人进驻公司纯粹是于大中不信任外人所导致的结果,至于能起什么作用,连公司主管阶级的同仁也持保留态度。
于大中每天安排公司主管开会,少帆将重点着重在公司的出货、应收付帐款、订单、厂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公司的全部状况,因为万一最糟的情况发生,那……公司还有没有重整的价值?
但是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那表示父亲必须面临坐牢的命运,他必须在事情曝光之前尽全力补救。
子华虽然对企业的经营外行,但他却是最好的执行者。一边做一边学,夜里经常和少帆一起讨论公事,两人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于妈妈对于兄弟俩同时回到公司显得非常高兴,这是她最想看到的;子华不再见外,少帆也不再漫不经心。
忙碌到了某种程度是食不知味的,不是味觉退化而是根本没把心放在食物上。晚餐桌边,于家兄弟仍在讨论公事,于大中应酬不在。
“公司这么忙啊,专心吃饭嘛,吃完再商量。”于太太慢条斯理的说,分别帮两人夹了些菜。
“好啊,吃完再说。”子华笑。
“少帆这几天还习惯吗?”于太太笑着问。少帆很少正经八百的坐在办公室里呢!这回他能撑这么久,已经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很好啊,在自己公司,我是小开,谁敢不敬我三分!”他笑着说,扒了一口饭。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子华,明晚送我去看看瑾儿,我好久没去看她了。”她说,舀了一碗汤给子华。
“好啊。”子华接过汤碗,眼角瞥见少帆复杂的神情。一个月来的合作无间,却让一个名字在两人之间倏地划出一条鸿沟。
“我也去!”少帆忽然说,意气用事似的口气。
子华惊讶的看着他,一只汤碗差点跌在桌上。
于太太呵呵的笑了起来。“你早该去看她了,明天晚上吃过饭我们就一起去……”
???
第二天晚饭过后,子华和少帆陪着于太太来到瑾儿的住处,这是自酒店的第一面之后,他们兄弟俩同时出现在瑾儿面前。
话题由于太太主导,问候瑾儿的身体、工作、学业、家庭,并且极力想替瑾儿和少帆化解不愉快的过去。她一个人唱独角戏似的问东问西,舒纹在一旁搭着腔,避免冷场。
她同时也观察到一种奇怪的气氛在其他三人之间蔓延,这两兄弟和瑾儿……
呵!的确很难抉择。
“看你身体一天一天好起来,于妈妈最高兴了。”于太太笑着说,忽然感叹起来。“唉,我真是喜欢你,不知道我们家子华有没有这个福气,讨你当媳妇儿……”
子华早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至少她是这么想的,她也非常清楚子华对瑾儿的心意,本来怕瑾儿因为少帆的关系不愿意接受他,现在不愉快已经化解,所以她忽然决定试探瑾儿的想法。
对于于太太的想法,瑾儿觉得非常惊讶。她对子华从来没有过这种感情,而少帆他不知道于妈妈的想法吗?要不然怎么会任她这么误会呢?
她反射动作似的望着少帆,却没有得到他回报的眼光,事实上,他这一整个晚上都在躲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