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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骨丹心 page 9 作者:沈童心

  “替我跟步三少爷还有贺公子说一声,就说我先走了,让他们不用等我了。”

  话说完,丢下一脸疑惑的秀香,转身就走。

  她不能留下来,不能眼看着步天行带着纤纤一起出现,却装作没事一样。虽然找到纤纤是她的目的,但是,她就是不能,就是不能!

  她离开客栈,闷着头走,撞到路人,才发现自己置身陌生的宜夏大街。上一次站在这里,身边有天行陪着,现在却独自面对茫然的人海。

  孤寂的浪头朝她打来,眼泪再也撑持不住的摔跌下来,一颗一颗,都跌在心湖上,酸涩的涟漪荡开,慢慢化成挡不住的疼痛。

  不痛,不痛,她这样告诉自己,却越发痛得厉害!

  她迈开步子,仓皇奔逃,可是心痛却紧紧跟随,怎么也甩脱不开,来时路上,深深浅浅的回忆像是大大小小的石子,一路教她牵牵绊绊、跌跌撞撞。

  无人的山丘上,野风飒飒刮来,一刀一刀,刮得她几乎痛晕过去。

  这是干什么呢?

  她费尽心情,负伤奔走,几乎送掉了一条命,为的就是帮天行找到纤纤啊,现在不是功德圆满了吗?

  为什么还要这样心碎断肠呢?

  天行好,她就好,不是吗?

  别哭,别伤心了,很痛的……

  她跪倒在地,努力调息顺气,十日断魂伤势复发,疼得浑身血脉几欲暴裂。

  她费力平躺,仰望着天,眼前白云蒙蒙,落英狼藉,零落的心绪,凭风飞进宜夏城。

  ¢  ¢  ¢  ¢

  城里的步天行,樽前独酌,却不能一醉灭千愁。

  贺家桐在小摊上找到他,见他醉了,并不意外,趋上前去,道:

  “秀香说,苏姑娘走了。”眼底是体谅的温暖,唇角却浮上一层轻蔑的寒霜。

  “走了?也好。”

  步天行醉眼迷离,投看见他错乱的神情。

  “好?你可真薄情!”

  步天行心里烦乱厌恶,倒了酒,闷着头猛喝。

  “其实也对,自己送上门来的有什么稀罕!”贺家桐不怀好意地挑拨,又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山庄去。”

  步天行沮丧地道:

  “想回去了?”贺家桐回眸之间,神情极端复杂,他顿了顿,缓缓道:“那我也要走了,我有正事要干。”

  步天行只是挥挥手。

  “别太沮丧,”贺家桐拍拍他的肩。“快点打起精神来,我不希望看到你—直这样,累了,就回客栈休息,睡醒了又是—条好汉。”

  这样语重心长的语气,有点不寻常。

  “你都知道?”步天行狐疑地望着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

  “你有什么心思瞒得过我?”贺家桐心虚地笑起来。

  步天行摇头苦笑,完全没发现贺家桐不只了解他的心思,甚至掌握了他的动向,纤纤的事他仍没向人提起,贺家桐却早已知道真相了。

  “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去找苏姑娘吧,别为了纤纤气昏头,却忘了她有伤。”

  怎么能让苏晓溪看见这样沮丧、难堪和酩酊大醉的步天行呢……步天行缓缓将杯中的酒饮尽,忽然觉得好过一点,对于纤纤,与其说伤心,倒不如说是生气,步天而行的三少爷,何时尝过被冷落、背叛的滋味呢?

  他还是回到了客栈。

  掌柜店伴都不在,客栈不寻常地空着,步天行独自上了二楼,缓缓推开房门,恍惚之中一阵幽香扑鼻,半掩的床帐里,似乎有人。

  步天行自知真的醉了。却不至于走错房间,况且,客栈都包了下来,不会有别人。刚刚家桐说苏晓溪走了,那……

  是谁在客栈里?

  他横持长剑,撩开床帐,却见—个人裹在棉被里头,长发垂泄,动也不动,步天行怔了一怔,随即伸出长剑,剑尖透劲在被上点了几下,棉被里的女子穴道被解开,缓缓动了动,猛地直坐起来。

  步天行心头惊疑,这香肩半裸的女子,居然就是……

  “纤纤?”

  纤纤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在陌生房里,不禁又怕又慌,步天形这一声低唤有如—响惊雷,她吓得发抖,拥着被,尖叫出声。

  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叫骂声霎时涌进房里,像是捅翻了马蜂窝,惹得凶狠的一群小东西毫不留情地螫刺敌人。

  混乱里四目相望,纤纤瞠目结舌,口里是—团问不出来的疑惑……

  他不能成全一个想要脱离穷困的苦命女子吗?为什么将她掳来这里,坏她名节呢?

  这样……老爷子还会要纤纤吗?

  她双目含泪,又惊又怨。

  步天行也不分辩,也不反抗,在纤纤的目光里,让一屋子忿怒的乡民连打带骂将他押往衙门。

  第七章

  人来人往的大庙口,王书鸿静静盘坐在墙角,面前摆了一个破碗,里头仅有两三个铜钱。苏晓溪在他面前站了许久,愈看愈觉得突兀!这王书鸿斯文儒雅,衣服虽然有几个补钉,但是浆洗得干干净净,哪有一点叫化子模样,反而像一个饱学的教书先生。可恨朝廷律法严酷,让这样的人流落街头行乞。

  苏晓溪想着,心里不忍,在他身边坐下来。

  “什么事情烦心?”王书鸿问。

  “你的生意好像不太好。”苏晓溪不愿淡,扯开话题。

  “隔行如隔山,叫化子也不是人人可以当的。”王书鸿苦笑。

  “那就别忙了,”苏晓溪站起来,也一把将他拉起。“你带我到处走走,说说话,我快闷死了。”

  王书鸿收拾了破碗和破席,带着苏晓溪到了赵十三一家人落脚的地方,一个茅草搭成的小屋,一族人三十余口,全都住在这里。

  苏晓溪四处看了看,问道:

  “你们家本来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我舅舅本名赵浩远,官拜二品,因为同僚被诬指侵吞赈银,舅舅为他申辩,皇上一怒之下,将赵氏一族贬为贱民……”

  “皇帝这么不讲理!人家说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也不错。”苏晓溪忿忿。

  王书鸿不愿批评皇上,只有淡淡苦笑,苏晓溪见角落里有张桌子,桌上一叠纸,她走过去看,最上面一张写了“卧薪尝胆”四个大字,字体浑厚刚健。

  “这是你写的?”她问,又将—叠纸略翻了翻,里头有字有画。

  “闲来无事,随手写写画画罢了。”王书鸿道。

  苏晓溪却不认为这只是随手写写画画。

  “王公子字写得这么好,怎么不拿去卖呢?”

  “这……”卖文……他不是没想过。

  “我知道,贬为贱民不能做工做买卖,对不对?”

  王书鸿无奈地点点头。苏晓溪却兴致勃勃。

  “我来卖、我来卖,做成灯笼、扇子,不怕没人买。”

  “可是我……不会糊灯笼啊……”

  “交给我吧,”苏晓溪笑如春阳。“说做就做,你在这里写字,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苏晓溪找来一些竹子,当天夜里和赵十三一家人分工合作,把竹子削成细签,将王书鸿的字画糊成扇子,第二天拿到街上去,一下子就卖光了!

  她再拿这些钱买一些花笺,让王书鸿题上字画,糊成圆形、方形各式灯笼,果然畅销得很,她把—捧碎银子碎金子还有铜钱全都交在王书鸿手上,兴奋极了!

  “你看,连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王书鸿握着一把银子,望着这单纯善良又热心的姑娘,心里净是震动、感激,还有爱慕。

  “苏姑娘,你对赵家的恩惠,赵家上下铭感五内,可惜书鸿今日流落市井,否则……”否则,以赵家往日的声势,他何必隐忍着满心爱慕,有口难言。

  王书鸿的心意,苏晓溪也猜到一二,她不让他把话说出口,赶紧笑道:

  “别这样婆婆妈妈的了,有了这些钱,该给老的小的补补身子,才是正经事情。”

  赵十三家人也陆续回来,正好打断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尴尬。苏晓溪和他们寒喧,听他们从街上带回来的见闻。

  “今儿衙门前面可热闹了,前几日抓到了一个采花贼,今儿个开庭审理,看那家伙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的模样儿,怎么也看不出来会干那种龌龊事。”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大伙儿开始讨论起来,说那个采花贼怎么样硬骨头,打了几十个板子也不吭一声。

  “真是奇人,在哪抓到的?”赵十三的夫人问道。

  “就在大方客栈哪!是个外来客,掳了尤府新进门的小姨太。唉,真是没良心啊,金枝玉叶的姑娘家哪禁得起这样惊吓,听说病得奄奄一息了。”

  苏晓溪头皮一阵发麻,急慌慌地问道:

  “后来呢?”

  “将人关起来了啊!他要是抓了别人还好,偏偏抓了尤府姨奶奶,尤正德跟衙门关系那么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王书鸿知道苏晓溪心急,走到她身边来,苏晓溪抓着他的手,急道:“这不可能的,步天行不是那种人!”

  王书鸿见她脸色苍白,便道:

  “苏姑娘先别急,我陪你去看看他,把事情弄清楚。”

  苏晓溪伤势末愈,此时情绪激动、血脉愤冲,再次牵动内伤,疼得全身发抖!经王书鸿提醒,她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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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里,大白天的依然昏暗沉闷,虽然墙上点着火把,方才从阳光下走进来的苏晓溪一时之间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那里,有话就这样说吧,他是重犯,不能开门。”领了苏晓溪进来的狱吏恶声恶气道。

  苏晓溪适应了牢里的黑暗,陪着笑道:

  “有劳大哥了,这个给你喝茶。”塞了—个小元宝在狱吏手上。

  狱吏出去,苏晓溪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望着在牢房里敛神盘坐、不动如山的步天行。

  步天行此时依然从容倨傲,不像赵十三家里人说的,让人刑求过的样子,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秀逸的脸上透着一些疲惫,腮帮子上长满了胡疵,似乎关进来很多天了,十指关节上深深浅浅的血痕像黄蜂—般,一下钉进苏晓溪眼睛里!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三少爷……发生了什么事?”苏晓溪踏上前去,双手握着监牢木栏,出声喊他。

  步天行张开跟,冷然望她,是一种苏晓溪久违的生疏,难以亲近。

  他表面冷酷,心里波涛汹涌,他不曾揣测是谁陷害于他,反而满脑都是纤纤,他忘不了那双怨毒的目光,她真的以为自己会玷辱于她吗?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以为与她情意相投的,却没想到,换不到她—个信任!她居然在公堂之上,在他面对千夫指责的情况之下,说她不队识自己,从来不……

  为的只是尤正德的财势吗?她是自愿嫁到这儿来的?不管事实如何,她在利害攸关的时刻,选择保护自己,背弃了他……

  那眼前的苏晓溪呢?她一路追随,图的又是什么?为了多年前的—次举手之劳?

  朝夕相依的情谊尚不足信,何况是苏晓溪!而自己……居然还曾为她伤神,为她操心,为她……

  这种想法使他一时气愤难抑,索性闭上眼睛,别开头去。

  苏晓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俊眉深蹙,也觉得揪心。

  “我快急死了,你不要不说话啊!”她缓缓蹲下身来,隔着木栏,将手上的牢房钥匙递出去;那是她方才给狱吏元宝时,伸手扒来的。

  “找机会逃出去!”

  步天行理也不理,远远地看着她,是她伸长手臂也构不到的距离。

  “我不走,走了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我步天行畏罪潜逃?再说,要是我想走,这小小的县牢,困得住我?”

  “那我该怎么做?贺公子知道这事吗?我去请他想办法……”

  步天行拦下她的话,把自己的难堪与忿怒化成利刃,一刀向她砍去:

  “你现在马上就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帮忙,不需要你讨好,我看透你们这些人了,不管你图我什么,都不会称心,你省省这些勾引我的力气,回家去吧!”

  一阵比十日断魂更难忍受的痛,在一瞬里漫到全身,苏晓溪打着颤,手上的钥匙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怔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明白——原来他都知道了,一直都知道。

  她总期待他知道她的感情之后,能发现她的优点,能对她更好一些,谁知道他这样作贱她,这样鄙夷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把她的自尊和深情一阵乱刀砍剁,剁得碎碎的,不留一片完肤。

  “快走,不要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步天行冷冷地道。

  苏晓溪像给火烧着了似的—步退开。

  牢里大火早已失控,她却慌得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呆呆地站着,任两行泪水由眼眶里冲奔而出。

  步天行心头猛地一阵摇撼。她从来不曾哭的,就算掌伤再怎么折磨人,她也不曾掉过一淌泪,现在泪水却这样失去自制的奔流不歇。

  她的泪水滴在他心上,把他也灼得跳起来。

  他后悔了,他想向她道歉,向她承认自己一时糊涂,说了一些该死的话;可是“晓溪”两个字才到口边,她已转身狂奔离去。

  王书鸿在牢外等待,远远见她面色死白、神情激动,忙迎上前去问明状况、苏晓溪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摇摇头,一个劲地向前走。

  “去哪里?”王书鸿追上来。

  “大方客栈,”苏晓溪岔了气,一口咳出黑血。

  王书鸿大惊,上来搀着她,苏晓溪不肯,甩开他的手,直奔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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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贺家桐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苏晓溪见了他,三两步上前来劈头道:

  “贺公子,三少爷他……”

  贺家桐好整以暇地温雅笑道:“我都知道了,这只是小事,瞧你急的。”说完,望了望苏晓溪,心里有数,道:“天行给你气受,对不对?”

  苏晓溪心头一酸,掉下泪来。这时王书鸿也随后追到,苏晓溪赶紧拭去泪水,逞强道:

  “他不够朋友!”

  “那就给他一点教训,让他多关两天好了。”

  “你也不够朋友!”苏晓溪脱口道。

  贺家桐哈哈大笑,店伴此时端来—碗药汤,放在桌上。

  苏姑娘伤势未愈,贸然停药是不行的。”

  把药煎好了等她?苏晓溪不禁狐疑。

  “你知道我会来?”

  “你不来找我,还能找谁呢?”贺家桐胸有成竹。

  “你打算怎么做?三少爷一定是受人陷害的!”

  贺家桐的脸色在一瞬里暗了下来。

  “天行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陪着他,最好别让他回乐山。”

  “别回乐山?为什么?”

  贺家桐收起阴森的神色,端起药碗,笑道:

  “先把药喝了吧。”

  苏晓溪也明白放着伤势不管,早晚一命呜呼,于是接过药碗仰头喝光,正要将空碗还给贺家桐,忽然看见他掌心上,有一颗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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