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人并不介意。“明弟是舅舅唯—的孙儿,也是赵家仅存的血脉,你救了他,使得赵家香火得以传承。”
苏晓溪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年轻人却也不愿离去。
“姑娘,我看你气色不好,你的身体,要不要紧?”轻人语带愧疚,想她为了救明弟,必定延误了自己病情。
苏晓溪不惯让人这样尊崇,加以自觉去日无多,反而潇洒不羁,主动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王书鸿。”
苏晓溪自报了姓名,又道:
“我们做个朋友吧,朋友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那……有什么事情,我能为你做?”王书鸿急切的上前。
苏晓溪思索一会儿,说:
“我在找人,一个叫做纤纤的姑娘,跟我差不多年纪,她的哥哥说是个烟草茶叶商人把
她掳走了,我们一路追赶,到了宜夏,却没了下落。”
王书鸿保证道:
“在下一定尽力而为!苏姑娘在哪里落脚?”
“大方客栈,不过过两天我可能不在了,要是有消息,你找步天行步三少爷。纤纤是因为我才会让人掳走,我没时间替步天行找到她,也许你能。”苏晓溪说着,心头惨然,看看天色已晚,抱拳告辞。“王公子,一切就拜托你了。”
王书鸿弯身一揖,目送苏晓溪渐行渐去,拐了弯隐去身影,他却过了许久许久方才回过了神。
苏晓溪一个人来到大方客栈,店小二看她气色极差,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
“姑娘用饭还是住店?”
“我找人,两位公子,大约刚刚才来下榻……”
小二打断她的话,道:
“—个是书生,另一位是个英挺富有的公子,提着剑,出手很大方的,是吗?”
“嗯。”
“他们俩订了房就出去了。”
出去了?找纤纤去了吧……
“我在这儿等他们好了。”苏晓溪说着,自己坐了下来。
小二也不便再说什么,替她端来了茶,便忙自己的去了。
客栈里人声喧哗,苏晓溪—个人显得落寞,等入了夜客栈打烊了,却又显得突兀。
“姑娘……我们打烊了,你要不要订个房间休息?”
苏晓溪不理会小二的询问,守着孤灯,静静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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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义坊的大门才开不久,步天行便和贺家桐一起踏进来,开门的小厮见了他俩忙道:
“两位公子是来探望昨儿的苏姑娘的吧?她已经走了。”
“走了?”步天行不禁愕然。“怎么会走了呢?”
“这……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们留也留不住……”
贺家桐还想再问清楚,步天行已经转身跑出去,一路到了大方客栈,这里也是才开了店
门,步天行见了小二,劈头就问:
“昨儿有没有一位姑娘来找我?”
“有啊,天一亮就走了。”小二指着客栈角落的位置,续道:“她在那儿坐了一整夜,也不肯下榻休息。”真是怪人。
这时贺家桐也走进来,看步天行慌张的模样,脸上泛起冷笑。
“步三少—颗心,居然放下了两个人。”这可真是个大发现!不过,当他们追上人口贩子,却没有得到纤纤的线索,那时候的步天行可也没这么慌张呀!
“盛义坊那里怎么说?”步天行没心思打趣。
贺家桐把问到的经过说了一次,步天行更加担心,如果苏晓溪真的把钱送人,那现在想
必是身无分文了,能去哪儿啊!真是气人,如果不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个找碴的捞什子,
也不会耽误这么久,让苏晓溪等了一整夜!
“她身子弱,—定走不远,我们分头找,找到了就直接送到李大夫那里去。”
“要是她不肯去呢?”贺家桐笑喀嘻地问。
“绑也要绑去!”
两人说定,各自奔出客栈,步天行从他们来的路上找去,果然在护城河边找到才刚出城的苏晓溪正拉着她的马,踽踽独行。
步天行出声喊她,苏晓溪回头,一朵苍白的笑容在唇边漾开。
“你回来啦?找到纤纤没有?”
这句话,一下把他的心刺痛了;他为了找纤纤,丢下伤重的苏晓溪……
这件事情,在他不知不觉中,陷入两难。
步天行来到她跟前,道:
“你就这样走,知道我多担心吗?”
苏晓溪挥挥手,笑道:
“别听李同容鬼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死不了人的。再说,我带着伤,只会给你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你不该这么任性,不听大夫的话!”步天行语带呵责。
苏晓溪却笑了,想她在家里时,爹爹最常骂她任性。
“李同容那糟老头儿当不起‘盛义’二宇,我宁可死,也不给那样的人疗伤。”
步天行不敢相信她这样自暴自弃,垂眸望她,说不出话来。
他半晌不搭腔,苏晓溪不禁抬头望他,目光才触到那一双黑焚焚的眼,积了多日的疲累一下子漫到全身,似乎再多一刻也撑不下去,很想一头扑进他怀里,很想在死前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想着想着,真的开口了,缓缓说道:
“我要回家去了……我托王书鸿帮忙打听纤纤,他们耳目众多,应该很快能有收获,王公子会与你联络的。”
步天行还是垂眸望她。
这就是苏晓溪,为他护送宝剑,为他寻找纤纤,什么事都为着他,她明白他的感情,却还是这样待他,而他呢?
他心里的纤纤,有苏晓溪心里的步天行这么重要吗?
步天行扶着苏晓溪坐到河边柳树下的石头上,认真地道:
“从这里回乐山,最快也要半个月,如果你执意要回去,我送你,以若水山庄在江湖上的声望,只要登高一呼,定能聚集天下名医,为你疗伤。”
这些话,苏晓溪清清晰晰的听进心里,又喜又慌,一双盈盈秋水,柔情荡漾,这一激动,掌伤又疼得厉害。
步天行接着道:
“但是你的身体撑不了那么久,我知道你是为了护剑才受伤,也是为了我才延误伤势……如果你因此有个什么,我一辈子都无法安心!找纤纤固然重要,但是替你疗伤一样重要,你一定得养好身体,在我和纤纤的婚筵上当贵宾。”
苏晓溪噙着泪,用尽气力才忍住狂奔离去的冲动。
原来他可亲可远的态度,都是自己会错意了,他的心里,—直都只有纤纤……
步天行静静望着她,看着她垂下眼帘,看着她手指颤抖,看着她伤心。
但那是必须的,他不能背弃自己的感情,不能背弃自己的承诺,纤纤下落不明,他不能任自己的心意在摆荡之中靠苏晓溪愈来愈近;他只希望她对自己死心,把那份他受之不起的深情趁早收回,却哪里想得到这些话比十日断魂还狠毒,一掌就将置她于死。
苏晓溪停了好半晌才终于开口: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你没有欠我什么,更不用觉得心不安,要我将命交在李同容那种人手上,我宁可回爹娘身边,舒舒服服地死掉。”
步天行劝不下她,非常着急。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我跟你爹娘一样,都希望你平平安安……”
贺家桐早在一旁听了许久,此时打断了步天行的话,笑道:
“生死关头,腰也不肯弯一下,苏姑娘果然傲骨胜梅,在下佩服得紧!不过……苏姑娘把步三少爷急成这样,也该够本了吧?他从小可都是一呼百诺的,什么时候遇过像苏姑娘这样不给面子的人。”
苏晓溪怫然不悦,虽然说步天行为她心急的确教她感动,但她却不是存心为难步天行才不肯就医的。
步天行站起身来,道:
“你不要说风凉话,帮我劝劝她。”
贺家桐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姑娘家就是这样,看你愈急,她心里愈高兴!”
贺家桐这样露骨的替自己表白,苏晓溪心里不由得怦地一跳,不自觉地望向步天行,正巧与他的目光对撞,两人都震得退开了去。
步天行想贺家桐才与自己碰面,竟把自己和苏晓溪之间的微妙之处猜得一清二楚,而且三番四次拿这件事情说笑,心里对他也不甚谅解;但是回头想想,这样一件生死交关的事情,让他说得有如玩笑一般,不禁佩服他的机巧,于是冷笑道:
“幸亏我们是朋友,如果成为你的敌人,只怕我招架不住。”
“三少爷太客气了,”贺家桐笑道:“不过,虽然我是你的朋友,也可能是个可怕的朋友。”
苏晓溪听了,不知怎么心里一阵不安!若水山庄引人觊觎的东西太多太多,谁能知道来往的宾客亲友,是不是真心交往,别无所图?
显然步天行并无这般防人之心。
“是,可怕的朋友,你有什么办法,劝劝苏姑娘就医?”
贺家桐笑嘻嘻地望着苏晓溪,道:
“我的话哪有用,苏姑娘存心气你,什么人来劝也没用,只要让她知道你为她着急得像屁股着火就行了!”
这一下可说是打到面门上来了,苏晓溪扬起头,叠声道:
“谁说我气他来着?我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跟谁呕气吗?我气的是那个见死不救,唯利是图的李同容……”一段话说到最后,苏晓溪发现自己言词前后矛盾,说话声也变小了。
原来贺家桐拐弯抹角的激她来着!步天行豁然开朗。
“是呀是呀,犯不着拿自己的性命跟任何人呕气,是不是?你跟我回客栈去,我马上找人去盛义坊请李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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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行将苏晓溪安顿在大方客栈,然后请来了李同容。
苏晓溪在盛义坊慷慨解囊的消息很快地传扬开来,听到的街坊众口一声夸她好,李同容自知说苏晓溪好,等于是说自己不好,非常心虚,往常出诊的名医派头也不敢拿出来。
苏晓溪靠在床边,知道大夫来了,勉强撑起身子坐着,步天行亲自取来大枕让她靠着,又为她拉起袖口,露出手腕来,李同容伸手按在苏晓溪腕上,凝神细诊。
诊脉完毕,步天行不等李同容说话,开口问道:
“怎么样,大夫?”
李同容起身走出房间,贺家桐在那里等着,见了两人出来,赶上前问病况。
“只隔了一日,没想到伤势恶化这么快,姑娘气血瘀塞多日,连身上几处大穴也绐堵死了,这……”
步天行眉心一蹙,连忙问道:
“先生可有办法没有?”
“医法是有,却不一定万全,”李同容捻捻胡子,续道:“我有个疏血散瘀的法子,但是必要有人先为她将血脉打通才可,我看两位公子都是会家子,这点应该难不倒你俩,可,姑娘虚弱已极,要她承受外来真气冲关,只怕身子担不了……”
“不论如何,还是得试试!”贺家桐道。
“这个自然,”步天行道:“家桐,一切要麻烦你照应了。”言下之意很明白了,为苏晓溪运气疗伤,他不想假他人之手。
“这还用你说吗?”贺家桐笑道。
李同容见两人谈好说定,便道:
“客栈人多,本不适合养病,但是姑娘现在不宜搬动,只好在这里将就一下。”
“那就把这客栈都包下来好了,”步天行从腰袋里掏出一锭大黄金元宝,丢给贺家桐。“李大夫也在这里住下吧。”
李同容求助地望向贺家桐,见他只是苦笑,只得唯唯点头,随即将疗伤步骤仔细告诉步天行。步天行依言,回到房里,将床上昏睡的苏晓溪扶着坐起。
“三少爷?”苏晓溪张开眼,强打起精神。
步天行在她面前盘腿坐下。
“苏姑娘,我现在替你运气,打通血脉,你要撑住,知道吗?”
“嗯。”
步天行握住她的手,调息之后,将内力透过手掌缓缓送出。苏晓溪只觉得气血倒冲,胸口一窒,呕出一大口深红的血,心里害怕起来。
步天行替她拭去唇角的血,稳稳地道:
“别慌,你稳住,其它的都交给我。”
都交给他吗?
苏晓溪心头—热,缓缓抬起眼,望着咫尺之隔的步天行。
眼前的步天行如此温文,和她第—次见到的并无两样,谁说他是个执绔子弟呢……她恋恋地想着,瞥见自己手腕上的琉璃珠。
那是天行的,他看见了吗?
一定看见了,他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一定看得见,但是……他看见了却不—定记得,那琉璃珠是他送的,也不一定知道,她为什么把珠子一直带在身上。
她还记得初次握住琉璃珠的温暖,那温暖就跟现在步天行的手心一样,对她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的温暖——
“妹妹别哭,这个琉璃珠给你玩……”
那时候的苏晓溪惊魂未定,手心紧握着琉璃珠,环视紊乱的铺子,惶恐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从没见过的少年跑进店里来乱砸一通,让她惊恐不已。
“我帮你收抬收拾。”
他说,真的挽起袖子,拽起衣摆,帮她把翻倒的桌椅扶正,看了看满地损坏的灯笼,他从腰袋里摸出一些碎银子来交给她,见苏晓溪不肯收钱,又笑道:
“就跟爹说是打坏东西的人赔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仰着头,望着这神勇又温柔的小哥哥。他独力打跑了两个流氓,帮她收抬东西,还要给她钱。
这个人她从此记住了,但……钱是不能要的。
他又笑了,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晓溪。”
“我叫步天行,你们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呢?”
她摇摇头。
搬家的理由她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爹为了躲避仇人追杀,隐姓埋名,却还是常有人追上门来,好几次半夜里爹抱着她带着娘,在野地上飞奔,爹跑得好快,像一只大鹰,无数冷酷的刀剑相加,他总是闪躲开来,总是拿自己的性命护卫妻小……
“我住在若水山庄,你可以来找我玩儿。”
“嗯。”
她点点头,她知道的,磅礴宏伟的大门里边,海—般深不可测的若水山庄。
后来她真的去找他,远远地等在—旁,但真的见到步天行,便怕他发现似的赶紧躲开,然后心满意足地一个人悄悄珍藏每一次见到他的雀喜。
有—次,她整整等了一天,忘了午饭,也浑然不觉午后的雷雨淋她一身湿,那天回家之后,找她找得恼火的娘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夜里她便发烧了。
单纯的喜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苦恋……
靠近他,却反而椎心。
脸上的泪凉了,却有另一股温暖抚上来,苏晓溪再一次睁开眼,步天行仍在她身边,只是脸上多了一层疲累神色。
她仍没意识到,只是眼皮一闭一张,已经过了两天。
步天行慢慢将手从她脸上收回来,四目相望,苏晓溪眼底复杂的情绪与依恋,比她的眼泪更让他心头震动。
他缓了缓,扯出一个教人安心的笑。
“你醒了,我去喊李大夫来看看。”说着,就要起身下床来。
苏晓溪摇摇头,乏力地往前一倒,步天行赶紧扶住她,苏晓溪顿了一顿,整个人缩进他怀里,环腰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