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太重,不能再骑马,坐车吧,我可是第一次为人驾车。”
苏晓溪微微一笑,天飘寒雨,她的心头却一团温暖,正要答话,看见远处有人闪至树后。
“三少爷……”她提醒。
他点点头,道:“别理他。”他猜想那是找他打架来的。
他夺得茂陵宝剑的消息已在武林传扬开来,打他—离开山庄,这种麻烦便不断出现,有的只是比试武功,败了也心服口服,有人却杀气腾腾的意图夺剑,各种阴谋偷袭手段,全使上来。
“嗯。”苏晓溪自己跳上车,步天行也跃上前座,调转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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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最热闹的地方应该算是宜夏了。
因为这里有个富可敌国的尤正德,他拥有三十家各式店铺、钱庄,良田千顷,连书院、善堂这样的慈善事业也是不落人后,宜夏一地,至少有上千人靠他吃饭,连新上任的官员,都得向他拜码头。
马车一进城,便给挤得摇摇晃晃,苏晓溪原本靠在车内睡着,也让晃醒了,她探出车帘,步天行回过头对她温雅笑说:
“宜夏到了,你看,这里比乐山还要热闹呢。”
苏晓溪坐在他身边,只见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红灯笼挂在每间屋子前檐,廊下也是一盆一盆的各色鲜花.灯海花海,绵延了整条街,叫卖吆喝更是萦耳不绝,行人摊贩,挤得马车寸步难行。
“这么热闹……”苏晓溪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轻轻咳了几声。
“等你伤好了,咱们好好游历游历。”步天行笑道,明白她的掌伤恶化,连九灵沉香丸也镇不住,心里着急,口里却不多说。马车行经一家客栈门前,步天行勒住马,跃下车来。“先在这儿下榻吧。”
苏晓溪点点头,背着包袱提着剑也要跃下车来,步天行伸手扶住她。
“小心点。”
这似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在苏晓溪心里却引起一阵荡漾,她偷偷抬眼望望步天行,与他只有寸息之隔。缠绵的情意又一次胀满心底,她忍不住悄悄地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步天行抬头张望,客栈两楼高的古老招牌漆得油亮,正楷写着“远来客栈”四个厚实的大字。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安顿一下,然后,我陪你去找大夫。”他说着,低下头望望她。
苏晓溪赶紧抬起头来,掩饰地笑着点头。
“好啊,住这儿热闹,逛街也方便呢。”
“两位客倌,楼上请!”店小二前来迎接。
眼尖的步天行一踏入客栈,立刻知觉许多犀利的目光往他身上直削。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苏晓溪,低声叮咛道:
“跟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那双大手的温暖,是充满震撼的,震得连苏晓溪的心思也颤动不已。打从离开小庙,步天行便这样一路细心照料,像是对待朋友的体贴,也像对待情人的温柔,但他什么也没说,任她一个人捕风捉影的胡思乱想。
可现在这一握,她却忽然肯定步天行对自己的心意——没有一个男人会对他的朋友这样牵手的。
她第一次盗走宝剑,第二次偷走钱包,这一次,终于把他的心偷来了?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把他的心归还的。
苏晓溪心里狂喜,没听见他说什么,发着痴的由他牵着走上楼梯。两人在二楼饭厅安坐,酒菜才上桌,便有一位不速之客站了过来,一双三角眼配上一个黑脸庞,声如铜锣,态度无礼。
“你就是步天行?”
“有眼光!”步天行冷笑回敬。
“我和我的兄弟们初—下雁宕山,听说你手上有柄宝剑,想借来看看。”“不在我身上。”
“那么,就请你带我们走一趟了。”
这人话没说完,—声细响自步天行身后靠近,步天行看也不看,长剑带鞘往后—顶,只听见闷哼一声,意图偷袭之人倒地不起。
客栈里立时一阵锵啷声,流星星、鞭子、长枪、双刀兼暗器,各式武器自四处杀至,步天行手按长剑,拥着苏晓溪腾身跃起。众人一招打空,挺身再斗,步天行不愿伤人生事,左闪右避,只守不攻,数招之间,客栈桌椅早已碎个精光,众人愈斗愈狂,一柄长枪刺来,竟是冲着苏晓溪!
步天行不得不推开苏晓溪,长剑同时出鞘,剑法施展开来,迅如灵蛇出洞,逼下长枪、流星星,眼角却望见持双刀的大汉缠上苏晓溪,苏晓溪连闪数步,脚下踉跑,跌在地上,双刀已迎头劈下。
“苏姑娘!”步天行毫不思索,挺身拦刀。
身后长鞭嗖地一声横扫而来。
“小心!”苏晓溪抬起地上断裂的桌脚朝长鞭大汉掷去。
双刀大汉和长鞭大汉同时应声倒地。
步天行的长剑划伤双刀大汉的背心,而苏晓溪丢出的桌脚,正巧击中长鞭大汉头顶上的本神穴。
“没事吧?”步天行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臂,关切至极。
苏晓溪摇头,表示没事,但脸色已是惨白!这—下她使尽了全力,故而牵动掌伤,步天行又怎会看不出来,他单手抱住苏晓溪,挺剑挥劈,再不留情。
但他不肯伤害人命,又必须护着重伤的人,所以处处受到制肘,正纠缠中,忽然一个人自楼板上跃起,掌风嗖嗖,尚弄不清是敌是友,领头的三角眼黑脸大汉,已被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制住咽喉。
步天行定睛一看,不禁讶然出声:
“家桐!”贺家桐却不理他,手下运劲,喀啦一声。
步天行也无暇顾及贺家桐使什么毒辣手段,把身边的凶险都交给他,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放下苏晓溪。
“苏姑娘,你怎么样?”
苏晓溪按着胸口,蛾眉紧蹙,疼得说不出话来。步天行赶紧再拿出一颗九灵沉香丸让她服下。此时贺家桐赶走了所有人,走了过来。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怎么会跟雁宕山的人结了梁子了?呀!这位姑娘受伤了……”
“她是灯笼铺的苏姑娘,”步天行说着,又低头向苏晓溪介绍道:“贺家桐,是我同窗多年的好友。”
苏晓溪靠在步天行臂弯里,点头微笑问候:“贺公子。”
“苏姑娘伤得不轻啊,是刚刚那些人吗?”
苏晓溪摇摇头。步天行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来这儿看朋友。你说也没说一声就失踪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山庄里:”说着笑了,望望苏晓溪,道:“你重色轻友,我算是认清你步三少的待客之道了。”
苏晓溪这时疼痛稍减,缓缓坐起身来,解释道:
“我们有正经事要办呢。”
步天行道:“先别说这些了,既然你这儿有朋友,那么知道不知道哪里有高明的大夫呢?苏姑娘得先看看大夫。”
“有有有,盛义坊的李大夫医术超群,听说是传自某个隐世不出的高人,他一定有办法,我们现在就走。”
步天行扶起苏晓溪,三人一起下楼,客栈掌柜站在墙角吓得不敢吭声,步天行拿出两个大金元宝放在桌上。
贺家桐笑嘻嘻地道:“步三少这么大方,这些钱,够掌柜的拆掉房子重新盖—间了。”离开客栈,贺家桐走前带路,一手东指西指,介绍这里奇特的事物,三人一路说着笑。一块广场上,一堆人围着喳喳呼呼,苏晓溪好奇问道:“他们在瞧什么呢?”
“我看看……”贺家桐走上人墙边,张望—会儿,挥挥手,表示没什么。“人口贩子在卖奴婢啊……水患、饥荒之后,就有一堆人待价而沽,唉,什么年头……”
“人口贩子?”步天行心口—窒,放开苏晓溪,走上前去。
顿失扶持的苏晓溪险些跌倒,她怔怔望着步天行排开人群,挤进人墙里去,等他从人墙里走出来,脸上蒙了一层焦虑。
他,从来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对不对?
“怎么了?”贺家桐问。
“没事,咱们先找大夫吧。”
第五章
盛义坊里里外外让药草气味给弥漫了。头发半白的李同容提着药箱回来,坊里学徒杂役放下手里的工作过来服侍,几千病人也苦苦地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叫声“李大夫”,同时向他抱怨自己的身体,有的老眼花了,有的腰直不起来。
“好好好,等等我看看啊……”李同容和气地应承病人,随后向一旁的几个弟子问道:“早上没什么事吧?”
“庙口的赵十三早上又上门来,说他只能筹到一两银子,非要我们替他孙儿看病,怎么讲也讲不走,怪讨厌的。”李同容的—个弟子说道。
李同容喝了口茶,一皱眉,把脸上的皱纹都拧在眉心一处。
此时步天行三人踏进药坊,立刻有人上前来问候,声音传到了药坊里,李同容赶紧走了出来。
“贺公子,怎么有空来?里面请坐。”
几个人进了厅堂,贺家桐为大家介绍后,各自安坐,李同容见了苏晓溪的模样气色,非常惊异,开门见山的就问明来意。
贺家桐道:
“李大大快人快语,这位苏姑娘受了伤,你赶快给她看看吧。”
李同容也不问她的症状,立刻请上了座,凝神细诊。见她脉象虚实错乱,大感棘手。
“我听说江湖上有种武功叫‘十日断魂’,中掌者气血凝滞,十日之内衰竭而死……”
步天行一听,瞪大了眼睛,苏晓溪心里也是陡地一凉。
“你是说……我快死丁?!”可是……中掌至今早已不止十日了呀……是九灵沉香丸的功效吧……
“姑娘是否觉得眼前昏暗,不思饮食,夜间虚汗淋淋?”李同容又问。
苏晓溪恍惚地点点头,这两日来,纵使日正当中,在她眼里,也有如阴雨天。
李同容慎重地道:
“姑娘,恕老夫直言,要命的只怕不只十日断魂这一端,看姑娘面色白中带着青灰,定是带伤奔走多日,脏腑俱伤,这——”
苏晓溪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正慌着,听到一个坚定的声音:
“大夫有办法吗?”是步天行。
苏晓溪望住他,不知怎么,觉得心酸!他担心自己毕竟不如担心纤纤,他的眼里,没有焦急。
“再慢恐怕就没法了。”李同容道,命人取来纸笔,写下一张药方,交给他的一个弟子,吩咐道:“马上备好。”
“既然李大夫这么说了,我看你们俩也就不必担心了。”贺家桐道。
“苏姑娘恐怕要在这里待上几日了。”李同容道。
“我在这儿陪着她。”步天行仍是坚定的语调。
“行,我让人给步三少爷备房。”
李同容说着,正要喊个小厮来,苏晓溪却打断他的话:
“三少爷,找纤纤要紧,我看这儿商旅汇集,打听消息应该很容易。”
步天行不禁一怔,他什么也没说,她却看出他的心思了?方才街上看见的叫卖人口的贩子,实在让他心神不宁,纤纤就是这样让人卖来卖去的可怜人,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步天行沉吟一会儿,道:
“好,我在隔街上的大方客栈下榻,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步天行又吩咐李同容许多事情,然后偕同贺家桐离开。
李同容吩咐小厮给苏晓溪打点好房间,正领她进去歇着,门外一阵骚动,教她停下脚步。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抱着个小男孩儿,身后还跟了三十来个脏污污的叫化子,大军压境似的朝大厅挺进,盛义坊的人怎么也拦不下来。一群人进得门来,便跪倒在地上,赵十三身边的老夫人开口哀求:
“李大夫,你行行好,这孩子还小,你救救他!我给你磕头,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赵十三的孙儿染了怪病,高烧不止,已昏迷三天,赵十三上门求医三次,盛义坊拒诊三次,如今孩子奄奄一息。
李同容嫌恶地站起身来:
“我受不起你给我做牛做马……医病花钱,天经地义,要是开了先例,大家都像你这样,往地上一跪,就要我免费看病,我这盛义坊还要不要开?你老人家也要替我想想,我还有一屋子妻小要养啊!”李同容娶了三个老婆,生了九个孩子。
赵十三只是抱着孩子,不发一言,赵老夫人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碎银,道:
“我这里有二两银子,不够的,我们全部的人都给你使唤,做工还你!”
老妇人说完,身后的三十多个人轰然一声:
“求李大夫慈悲,救救孩子!”
“一两银子哪够啊,走吧走吧,不要为难我啦!”
苏晓溪心里不禁厌恶,寒着脸问:
“医治这孩子需要多少钱?”
“他的腐心虫已侵入肺脏,这种病他们这种人哪里生得起……光是—帖药钱就不是三五
两银子可以打发……”
“那么这些总该够了吧?”她说着将包袱里两包黄金白银都拿出来,交给赵老夫人:“孩子还小,好好照顾他。”
在场的人见这姑娘将大笔银两平白送人,一时都应对不过来,而有了白花花的银子,李同容马上二话不说为孩子诊治了起来。
苏晓溪起身,在众人错愕声中走出盛义坊,才到门边,身后有人迫出来,喊道: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是方才—言不发的赵十三,他空着—双手赶到她身前,咚地一下跪倒在地。
苏晓溪赶紧扶住他,赵十三不肯,执意一拜。
“这不是折我的寿吗?”苏晓溪苦笑。
“姑娘怎么称呼?”赵十三缓缓站起。
“我……”苏晓溪原本为善不欲人知,但见赵十三虽然衣衫褴褛,却气度不凡,方才他逼不得已,跪求李同容,却—句话也不肯说,腰杆子也不弯一下,此刻亲自追上来磕头道谢,表示看待自己自是不同—般,这样一想,不敢怠慢,抱拳道:
“晚辈苏晓溪。”
“苏姑娘对赵家恩同再造,赵十三只怕今生无以为报。”
苏晓溪道:
“赵老伯伯,钱财四方来四方去,那些银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后来变成我的,我就算不给您,也会给别人,您别放心上了。”再说,那些钱一笔是纤纤兄嫂的,一笔是从曹老人那儿扒来的,都是不义之财,也算替他们做善事吧。
两人正说着,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边。
“舅舅,明弟醒了,吐了许多黄颜色的虫子。”
赵十三听了悲喜交集,苏晓溪也觉得安慰,笑道:
“赵老伯伯快去看看孩子吧。”
赵十三再次一揖到地才回身离去,苏晓溪也要走,年轻人叫住了她。苏晓溪打量一下这年轻人,他大约比步天行还要大上几岁,十分斯文稳重。
“你年轻力壮,为什么不去做工攒钱,要跟老伯伯一起当叫化子呢?”
“舅舅犯了事,赵家一族贬为贱民,只能以乞讨为生,在下自幼由舅舅扶养,与赵家—体同命。”
苏晓溪脸色尴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