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记得元月十六那一夜,劈面击来的那一掌。
她几乎命丧于这掌下……
贺家桐?!
步天行的同窗好友,怎么会是夺剑伤她的黑衣人呢……
“怎么了?”贺家桐问。
苏晓溪这才发现自己正抓着他的手,赶紧道:
“贺公子,你一定要把三少爷救出来!”
“我会的,我带走天行的剑,回山庄搬救兵,不过你别告诉他,天行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我回山庄讨救兵,等于把他的糗事抖出来,他将来肯定和我没完。”
苏晓溪点点头,贺家桐的笑容和他掌心上的黑痣,在她眼底重叠成一张狰狞的脸。
贺家桐提了步天行的剑,转身离去,苏晓溪望着他的背影,恍然明白,山庄的火是他放的,步天行入狱是他陷害的。
打从他一出现,一切便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早就提醒过步天行了,他是个可怕的朋友。
苏晓溪想起他的忽然出现,想起在街角和他交头接耳的那些人……他在暗中布了多少眼线对付步天行?现在拿走步天行的剑,想干什么?
一旁的王书鸿见她若有所思,正想询问,苏晓溪忽然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王书鸿伸手扶住她,不知怎么,把目光停在那只空药碗上,心里一阵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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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牢房里,一串拖拉的跫音之后,狱吏出现在步天行面前,懒洋洋地开了锁,将手上竹篮放在牢门里,再重新将门上锁,转身出去。
原本坐立不安的步天行望着竹篮,心头一阵释然,是苏晓溪帮他送饭吗?她离去之时,是哭碎了心的,却还是牵挂着他吗?这想法一闪,他已掀开篮盖,里头居然是几碟剩菜剩饭。
他一愣,忽然想到王书鸿。
不安似剑,刺进脑门!
他很快地翻看竹篮,果然在篮底发现一个卷成小卷的纸条,上头飞扬匆促的笔迹写着:
城外两里,清水亭边,苏姑娘命危!
步天行不禁错愕!
苏晓溪命危?!
为什么?
她为他盗来的那一把牢门钥匙还半掩在地上的干草里,那是她对他的一份心意,却让他扔在地上践踏……一定是自己的那些话气着她了!
她内伤未愈,身体孱弱,那些话,足够气死她了……
“快来人,我要出去!”步天行出声高喊。
狱吏听见吵闹急忙赶来,步天行见他腰间有剑,立时摊开右掌,真气聚足,狱吏的佩剑让他真气牵引,刷地一声出了鞘。步天行隔空御剑,银光闪处,手臂粗的监牢木栏应声削断。长剑随后来到他手上,狱吏吓得双腿发软,叠声求饶。
步天行眼里哪里有他,身形一闪正待要走,外头几个武官闻声赶来,见囚犯身在牢外,随即挺剑拦阻,步天行长剑在手,倏忽百变,顷刻之间,几个武官身上衣物让他削得有如破布一般,这劲道只要再加三分,怕要将众人削得尸骨不全。
“让开,不要逼我杀人!”步天行咬牙喝道。
众人见他剑法精妙,无不骇然,初时只为职责所在,此时让他喝住,胆气已失,无人再敢拦路。他—路奔到城外清水亭边,早有人等在那里,见他行色匆匆,立刻将他引进茅屋。
王书鸿坐在地上草席,苏晓溪倒在他怀里,步天行赶过去蹲在她身边,见她双跟紧闭、面色死灰,—颗心猛地抽痛—下,痛楚蔓延开来,连手心微微发着抖。
这时屋外喳呼,一票人连拉带拖的把李同容架了来,李同容见了步天行,不敢再推辞不诊,上前看了苏晓溪面色,大为惊怕,伸手为她把脉之后,连连摇头,“苏姑娘中毒了。”
“中毒?”步天行大惊出声。
“苏姑娘最近服的都是通脉舒瘀的药,毒物随着药气流散,只怕……只怕……”
步天行呼地站起,勒住他的衣领,低吼道: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他的情绪错乱,明明心慌已极,却表现得如此狂怒。
“步公子,你冷静—点。”王书鸿出声制止他失控。
步天行哪能冷静,他右手抓住李同容,几乎要把他勒死,左手手心却忽然一阵冰凉。
是苏晓溪醒过来,伸手拉住他。
“不要为难他……”苏晓溪忍着毒物攻心的痛,微弱地道。
步天行放开李同容,从王书鸿怀里抢过苏晓溪,将她冰凉的身驱紧紧拥在自己健朗的臂弯里,自责化成一柄利刃,几乎将他刺死。
“晓溪……晓溪……”他低声唤地,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就只剩下这—个名,那样自然地脱口而出,仿佛他在心里已唤过千百次、怎么会对她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他是真心敬重她、喜爱她的啊……
苏晓溪再也没有力气矜持,她软弱地伸出手,想抚他深蹙的眉,步天行却将她握住,紧紧贴住自己胸口。
“天行……小心贺……家桐……”她忍着毒伤,提醒他。
“家桐?!”
“苏姑娘喝了贺公子给她的药就……”王书鸿道。
这是另—柄剑,刺进他的思维里。
纤纤背弃他,难道家桐也是吗?
混乱二字实在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境,上天给了他什么样的考验,让他几乎无法招架!
苏晓溪痛苦的低吟把他从混乱里拉回她身边。
“晓溪,你觉得怎么样?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你别自责……”苏晓溪微弱地摇摇头,眼底清泪缓缓流淌下来。
“好歹我们……朋友—场,你送我……回家……”
步天行稳住发慌的心,他相信贺家桐—定留了后路,不会置她于死地。
“别说丧气话,先把药吃了。”
他从怀里摸出白磁瓶,倒出—丸药来,苏晓溪顺从地服下。
李同容赶紧问道:“步三少给她吃什么?”
“九灵沉香丸。”但那已经是最后一颗了。
李同容上前拿过药瓶闻了闻,讶然道:
“果然是奇药!如此,苏姑娘还能撑一段时间!我的师父忘机先生隐居苍山山下,如果苏姑娘和我师父有医缘,能找着他老人家,一定有救!”
“嗯!”步天行精神为之一振,低头望住怀里的人,坚定地:道:“晓溪,我们到苍山去!”
赵十三—家人分头为他们张罗来吃的喝的还有车马,步天行片刻也不迟延,星行电驰,一路往苍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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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到苍山山脚下,就怎么催促也不肯走。
“好马儿,你帮帮忙吧。”
步天行焦急地连连扯动缰绳,马儿只是扬蹄长嘶。
“怎么了?”苏晓溪将头探出车帘外,面容苍白。
步天行不解地摇摇头,“马儿到了这里,忽然不肯走了。”说着跳下车来,四处张望。
只见两侧蓊郁树林夹着一条笔直山道往前延伸,四周轻雾弥漫,尽管绿意幽然,却也前途迷茫。
此时,—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踽踽走来,步天行心中一喜,忙上前问路:
“老伯伯,我在找忘机小筑,你听说过吗?”
苏晓溪下车,走近步天行。
老人神情俊朗,双目清炯,满头白得发亮的发,他打量了他俩—会儿,将目光停在苏晓溪脸上,若有所悟似地点点头,指着右边树林,说话又急又快:
“树林里有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会看到一个小瀑布,看见瀑布之后往东走,走半里路再往东南走,这样,就会到了。”
“多谢。”步天行抱拳一揖,回头牵着苏晓溪踏进树林里。
依照老人的指示,两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居然回到原地!
“怎么会?!”苏晓溪愕然,想起老人盯着自己的目光。“那老人,怪怪的……”
“江湖上,什么怪人都有。”步天行摇头苦笑,走一段冤枉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晓溪更是唇色苍白,弱不禁风。“我们先在这儿歇—宿,明天再找吧。”
步天行在马车边升起了火,拿出干粮和饮水,两人并肩而坐,苏晓溪什么也吃不下,静静欣赏步天行吃东西,在山风营火之间,只觉得安逸、快乐。
林里传来阴森的声响,打断她的雅兴。
“那是刺竹的声音。”步天行见苏晓溪盯着树林,笑着解释。“怕吗?”
“你不怕,我就不怕。”她摇摇头,躺进他臂弯里。
步天行—只手拥着她的肩,苏晓溪将他的另一只手摊开,细细抚着掌心里厚厚的茧。
“从小练剑,苦不苦?”
步天行摇摇头:
“我小时候不懂事,我爹和我哥又太宠我,哪会有我吃苦的份……真正让我吃苦的,是我的好胜心。”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利贞寺的后山偷偷练剑,好几天才回去?”
“嗯,那一次庄内比武,我一连败给我哥三次,心里不服,发誓一定要打赢他才肯回去……可是,我到现在依然不是他的对手。”步天行说着笑了,垂眸看住她,有些讶然,有些了然。“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着你啊,天快黑了我才回家。”苏晓溪顽皮地笑,像在说一件有趣的事情。“第二天找不到你,我又到后山去,没想到你还在那儿,握剑的手都流血了,还是不肯停……我猜你一定没吃东西,就到林子里给你找些水果来。
步天行哈哈两声,说道:
“我那时候还以为是猴子采来乱扔的,原来是你……”说着,笑容却慢慢僵住了,抚着她的发,深深叹了口气,“傻瓜,我不值得你这样的……”这么多年孤独的暗恋着,一定很苦吧……
苏晓溪抚着腕上的琉璃珠,说了许多话,有点气喘,她仰眸望他,步天行的脸只剩下一片模糊——时间不多了,是吗?
“你记得这颗珠子怎么会在我身上吗?”她挨进他胸怀,甜甜地笑问。
“嗯。”步天行点点头。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谁也不会去想值不值得。天行……”她将自己的名写在他手心,然后替他把手握紧。“你把我放在这里就好,如果没有找到忘机先生,也没关系的,你送我回家,然后去……去……”
本来想说“去找纤纤”,她还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深吸一口气,把盈眶的眼泪硬是逼了回去。
“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说着,她从他怀里坐起身来,在他颊上轻轻一吻。
深情早已酿成烈酒,步天行只是轻尝,便是一阵撼山动岳的痴醉癫狂。
“我累了,到车上去休息。”她离开他的怀抱,眼泪终于还是滴落下来。
步天行低头望着手背上的她的泪,感觉它慢慢变凉,感觉拥着她的胸膛慢慢空荡,他害怕,伸手抓住她。
苏晓溪尚未反应过来,步天行已经再次将她拥紧。
“天行……”她低唤,禁不起这样深情的激荡,几乎要昏过去。
他将脸贴着她的面颊,不安的鼻息吐在她耳边,却仍极力稳住自己:
“我一定会找到忘机先生的,他会医好你的伤,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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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溪,快起来,我找到忘机小筑了!”步天行带着兴奋的声音。
天才微明,他便出发寻找,将老人说的方向全都相反过来,果然找到忘机小筑。
苏晓溪听见他的声音,却沉在深深睡梦里睁不开眼,说不出话。步天行拍她的手,指尖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冰凉!
他打横抱起她,飞身奔进树林,不到半个时辰,便看见一间隔绝尘园的小屋,四周药香弥漫,廊下两根木柱子分别刻了一行字:
晓溪泠俗是
虚竹忘机心
他走进竹筒,朗声问道:
“在下步天行,请问忘机先生在吗?”
问了几次仍是无人应声,他心里十万火急,忍不住踢了一下脚边长着紫花的陶盆。见此状,小屋里冲出一个白发老人,抱起陶盆,急道:
“别踢呀,踢坏就糟了!再五十年也种不出来。”
步天行一看,果然就是那个害他走冤枉路的老人;他抱着陶盆,稀奇地望住步天行。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步天行无心解释,“晚辈救人心切,求前辈出手相助。”
“你个小兔崽子,胡乱指路给你,你也能找到这里……”
步天行见他举止怪异轻浮,心里者急,道:
“李同容那老东西说,这里有个忘机先生会医病,怎么我只找到一个疯癞老人……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哎呀,你这毛孩子真是失礼!”老人似乎脾气不太好,他望望步天行怀里的苏晓溪,冷笑道:“这姑娘五、六天前中的毒,是……北海九心红莲,她还有内伤……嗯,十日断魂,伤得不轻啊,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我不信李同容那小娃儿可以医这种毒伤,定是你给她吃了什么,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不是无尘丹,就是九灵沉香丸,可惜啊……九心红莲随着药气腐心蚀骨,这小姑娘就算不死也要四肢俱残。”
步天行见他半点无误的说出病情,不禁满心期望。
“你能救她吗?”
“开玩笑!”
老人从手上的陶盆中摘下一片紫色叶子,揉碎了,放在苏晓溪鼻尖,不一会儿,苏晓溪皱皱眉,缓缓睁开眼。
“晓溪!”
步天行大为振奋,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此时更高兴。
他将她放下来,一手仍紧紧扶住她,苏晓溪静静环视四周,步天行知道她仍恍惚,柔声道:
“这里是苍山,李大夫说的忘机先生,就在这里。”
忘机先生得意地道:
“你现在倒是说说看,我能不能救她?”
“晚辈见识浅薄、有眼无珠,说话得罪前辈,请前辈体谅晚辈救人心急!”步天行说道,心里已然明白,这忘机先生古怪难缠。
忘机先生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不要前辈晚辈的,我的耳朵要磨出茧来了!我看你始终抱着她,就像我始终抱着陶盆一样,她是你什么人啊?你非要救她。”
“她是……是……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会让你这么心急?哼,我才不相信!我救她,杀了你,这样你肯不肯?”说着,从袖袋里摸出—颗白色药丸,递给步天行。
“天行,不要……送我回家……”苏晓溪大为惊愕,用她微弱的声音阻止。
“对对对,小丫头说得对,回家去舒舒服服的死才是正经……”
忘机先生话还没说完,步天行一把抢了他手上的药,吞进肚去。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