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啦!刚筹备时,我都快累死,幸好现在已经慢慢步上轨道。”金燕妮边张望大厅另一端的人口,边闲聊的问:“你后来怎么失去消息?我记得你功课超好,我妈成天就夸你,说你又乖巧、又会念书。”害自己好嫉妒她。
“哪有……”心琪真的宁愿把她的过去完全一笔勾销。
“你在哪里教书?我记得你妈妈要你考师范大学,说毕业后才可以当个老师。”
心琪摇摇头,“没有,我后来没考大学。”
“怎么可能?!”金燕妮夸张的耸起细眉,“你功课那么好,每年都当选模范生,高中又考上第一志愿,那你后来……”
“后来我去念商专,现在在食品工厂当会计。”心琪轻描淡写的回答。
她很清楚,从那个夏天后,自幼所设定的理想,就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你这么优秀……”金燕妮的语气充满惋惜,但表情却让人看不出是真是假。
“我其实一点都不优秀,不是有句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人生就是这样,不见得每件事情都会美梦成真。”
“我妈要是知道我遇到你,一定很惊讶,我妈一直好喜欢你。”
“替我问候金妈妈好。”心琪准备退场,替这场巧遇划下句点,这些年来,她已经彻底的断绝了和过往的联系。
金燕妮和心琪一直是面对着大厅入口处讲话,所以没注意到从侧门出现的于鼎中,反倒是在柜台的警卫先发现他,“于先生!”
“于总!”
金燕妮听到声音转身,埋怨着说:“你再不出现,我会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她可是打了不少国际电话,先说服出大老板,然后才能请动他跟分公司的同事见面的。
临阵脱逃?真是刺耳的字句。
于鼎中冷冷的说:“怎么会?你都跟Dave报备了,我能不遵命吗?”他最讨厌旁人的命令、勉强,偏偏这女人就是听不懂拒绝。
他不再理会金燕妮,手很自然的伸向心琪的购物袋,“怎么这么久?我来提。”
“不用,你忙吧!”心琪赶忙侧身拒绝。
旁边的金燕妮好奇的问:“心琪,你认识我们于总呀?”
“于总?”心琪好玩的重复,这个称谓和于鼎巾一点都不搭戛,他是那种讨厌束缚,喜好单打独斗的人,很难想像他会去当个主管,带领一堆部属。
“挂名的,我没那种耐心。”于鼎中赶快声明,看心琪讪笑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心琪……”金燕妮提高音量争取注意。
”于总请我暂时帮他打扫家里。”心琪老实的答复。
“原来如此。本来找人的事情,是我们管理部的副理负责的,后来听说于总自己找到佣人,原来是你。”
金燕妮似乎把“佣人”两个字念得特别重,于鼎中不悦的交镇眉心。
心琪却毫不在意的说:“你们忙,我先上楼去了,再见。”她走向大楼中庭。
看着纤细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感觉她似乎急于和他撇清关系……
在胸膛中压迫的气息让于鼎中大步追上前,拉住她阴沉的说:“我对我们之间嗳昧不清的关系,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你最好不要再粉饰太平的惹火我。”
他甚至故意弯下腰,让她看清他眼里压抑的火焰,“你再敢说‘你是我的佣人’,你就给我小心,我对这个名词相当反感。”于鼎中咬牙切齿的扔下威胁,转身离开,留下忐忑不安的心琪。
第五章
愧疚
当初,
无心的作弄,
无情的远走,
在你心中留下不磨灭的痛,
如今,回到原点,
不知现在来弥补够不够?
上车后,于鼎中凝着脸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世界真小,没想到于总会认识心琪。”金燕妮边操控方向盘,边找话题聊。
于鼎中没搭话的看着车水马龙的街景,好一会儿才突然的出声,“你跟她很熟?”
“谁?”金燕妮多此一举的反问,“心琪呀?我和她初中同班过两年,直到高三我们全家搬到台北才没见面。她挺坎坷的,于总该知道她的过去吧?”她斜觑他英挺的侧面,猜测着两人的关系,估量着她该说多少。
“你说。”
“我小时候住在宜兰罗东的眷村,小地方,邻居总是往来密切,搬家后,我妈和邻居还偶有联络,我也是辗转听到的。听说心琪高中时开始学坏,不但交了男朋友,还怀了孕,年纪小又害怕,竟然自己跑去小诊所堕胎,差点连命都丢了。后来在家血流不止,被姜妈妈送到医院,事情才闹开。”
“后来呢?”这些过程于鼎中比谁都清楚,拳头死紧的握住,强迫自己提出问题。
“心琪是她妈妈带到姜家的拖油瓶,家人本来就容不下她,这下闯了这么大的祸,姜爸爸说她丢人现眼,硬是把她从医院带回来关在家里。邻居说,每天都听的到打骂她的声音,她有个流氓哥哥还出坏主意,说要把她买去当妓女。后来……她离家出走,就再也没人知道她的消息了。”
偷偷斜觑于鼎中没表情的脸,金燕妮继续说下去,“在那段日子里,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很多,她男朋友好像和她家隔壁的婆婆有些关系,家里挺有钱,是在国外长大,回乡下度假的。
“有些刻薄的人就背地里说,姜家父子欠了一屁股赌债,说不定是看上那个男的家里有钱,硬把心琪塞给人家,妄想女儿飞上枝头当凤凰,哪知道对方不认帐,偷鸡不着蚀把米,还赔上好好的女儿。”
“够了!”于鼎中沉着嗓音低吼,血液沸腾起来,他厌恶听到贬低的任何话语。
金燕妮讶异的住口,不明白于鼎中为何会突然激动起来?
他不是向来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对旁人总是漠不关心吗?以他的反应推论,他和心琪肯定关系不浅!
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于鼎中转移话题的问:“还要多久才会到餐厅?”
“现在有点塞,大概再二、三十分钟。”
“我想休息一下。”他把座椅放低,闭上眼假寐,摆明了不想再交谈。
“好。”金燕妮不敢再多打探,深怕得罪不好相处的于鼎中。她在非鸿一直隶属业务部门,在美国总公司时,两人没什么机会接触。
这次于鼎中突然决定回台湾,据说是为了私人的事情,所以不到分公司上班,而是把办公室摆在住家。
事情有这么单纯吗?“私事”会不会只是台面上的理由,其实是想来个明查暗访?
所以,精明的金燕妮决定把握机会和他打好关系,怎么说,他的头衔都还有个“总”字,而且,他和大老板Dave也是称兄道弟的好哥儿们。
于鼎中虽然闭上眼,却还是可以感受到忽明忽暗的街灯,刚刚听到的消息,让他全身宛如浸泡在滚水中,但他却必须尽力维持脸部冷淡的表情。
他就是让心琪陷入地狱的罪魁祸首,诱惑她学坏、导致她不幸,最后还一走了之的远避他乡……
可恶,那个死老太婆亲口答应说会照顾她,为什么她还需要离家出走?
气愤聚积在胸口,重重的压住肋骨,让他呼吸沉重。
于鼎中向来讨厌交际应酬,多年来从不参加这类他认为没意义的聚餐,要不是Dave下令,他根本不会出席。再说,这种烦人的工作,应该是属于管业务的Sam的职务范围才对。
可以看出来,分公司的人都看在“于总”这个头衔上,尽力想和于鼎中拉近关系,却不知道他早就和Dave说好,他不管人事和公司营运,只负责操盘,因为他喜欢股市起伏的刺激感。
他讨厌应酬,不过,此刻情绪欠佳,有人陪他喝喝酒也不错,所以,他对于席间各方的敬酒来者不拒。
于鼎中豪气的干下一大杯酒,感觉灼热的液体顺着咽喉流进胃部,然而,围绕在脑海里的问号,却依然清晰地纠缠着。
再也无法忍受!
他强压下奔腾的酒气,借口去上洗手间,跑到餐厅外打电话,“我是于鼎中,我曾经委托你找的人,现在请你继续调查。从现在往前推,我要她过去十年内的生活点滴。”
他要清楚的知道,他不在台湾的这十年,心琪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 ☆ ☆
周末夜晚,趁着于鼎中外出时,心琪按照食谱上的步骤,手抱着大碗,使劲的把奶油乳酪先打成糊状,再把砂糖慢慢加入搅拌……她正在学做“英式乳酪蛋糕”。
以前,她就对做西点蛋糕有兴趣,只可惜没机会,也没环境可以学。
现在,于鼎中的厨房宽大,而且各种烹饪器材完备,不用可惜,所以她就买了书开始试着烤蛋糕。
趁着烤箱运作的时间,她倒了杯茶,坐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用来隔间的小吧台前。她用双手撑着两颊,打量这间住了三个多月的房子,这里虽然是于鼎中暂时的住所,但是,她从第一次进门,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客厅里有整片的落地窗,采光良好,外面还有阳台可以让她种花,黄绿浅花纹的布沙发,和同色系的窗帘搭配看起来很温馨,欧式大厨房从微波炉、烤箱,到食物调理机……配备完整。
下意识的用手指轻敲翠绿色的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心琪突然发现——翠绿、浅黄是这个房子的主色系,也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灵光乍现,她突然有个奇特的想法升起……真的是这样吗?
为了佐证,她踉跑的冲进她的卧室仔细打量,里面,从窗帘到床单全部都是黄、绿两色和原木做搭配。
难道……这房子的一切,完全是针对她的喜好来装潢摆饰的?
于鼎中说,房子是随便请同事暂租的,只怕是骗她的吧?
想到他竟然费尽心思、处心积虑的为她这么做,还说服她住进来……为她如此大费周章,他……到底想做什么?
心,急剧的收缩,不安又惶然的情绪,让她腿一软,跪坐在房里的地板上。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直到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才惊醒呆坐的心琪。
“砰——锵——”物体倒塌碰撞的声音,还夹杂着男人咕哝不清的咒骂声。
“你回来了?”她手扶着门框看着客厅的混乱,垃圾桶翻倒、书柜上的杂志散落一地。
“我……我不小心碰倒的。”于鼎中话说得有些结巴,踉踉跄跄的弯腰捡拾。
“我来收。”心琪一靠近,就闻到浓浓的酒精味道,“你喝酒了?”
“嗯!他们围攻我一个人,我大概喝了整瓶的威士忌。”他语气得意的说,脚步颠颠倒倒的瘫入沙发内。
“我倒杯茶给你喝。”她对处理喝醉酒的人相当有经验,因为她的继父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是清醒的。
看到她跨步离开的动作,原本瘫倒的于鼎中突然坐直身,伸手越过沙发拉住她冰凉的小手,“喂!姜心琪,你为什么老是要逃避我的问题?”
“我没有逃避。”她耐心的回答,知道喝醉酒的人是无法做理性沟通的,只能先顺着他的话搭。
“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于鼎中拉低她,俊脸逼近,两眼通红的瞪着她,“‘雇佣关系’这个回答我很不喜欢,你有没有更具创意的答案?”
她柔柔的安抚他,“让我想想,明天告诉你。”
“你在敷衍我。现在说!”圈握着她的手加重力道,强调他的坚持。
心里有万般的无奈,却又挣不开他的铁掌,她只能细细的回话,“朋友,我们是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他干笑着向后倒,“在美国,我不跟女人交朋友的。因为女人只有一个用途,拐上床做爱,然后SayGoodbye……”带着邪佞的坏笑,交握的大手,以大拇指轻抚她柔嫩的虎口肌肤。
灼热的体温顺着交握的手传递过来,心琪心里的警钟不停的响起。
“骗子!你没把我当成朋友,你处处提防,就怕我把你拖上床占你便宜。”他不悦的咕哝着。
“我没有。”她难堪的扯动自己的手,希望能从他身边逃脱。
于鼎中颠颠倒倒的撑起身,哑着嗓子说:“我有,我确实这么想。”
中指和食指指背轻抚着她水嫩的脸颊,黝黑的眼中潜藏着压抑的欲念,慢慢的、清晰的对着她承认企图。“我确实想把你弄上床。”边说话,他边移动高大的身躯,双手撑在沙发椅背上,把她困在沙发和他胸前狭小的空间里。
随着他的呼吸,胸膛规律的起伏,很轻很轻的触碰着她。小小的空间中,空气里填满了浓烈的酒香,熏得她头昏,只能呆看着他,脑子乱烘烘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心琪瞪大眼的反应,让于鼎中有趣的笑问,“很惊讶吗?我从第一次看见你时就想要你,十年前、十年后都一样,不曾改变过。”侧偏过头,他以舌头顽皮的轻舔她小巧的耳垂,语气暖昧的低喃,“你呢?想要我吗?”
耳垂突然传来麻痒的湿热感,血液快速的涌向脑部,心琪的心跳到不正常的范围,无助的缩着肩膀,单手捂着受到攻击的耳朵,求饶的说:“你喝太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喝多了,可是我很清醒。”他握着她的下巴,硬要她面对他,像发誓般的低喊,“你竟敢说我是为了家人而回来的!我是为了你,从头到尾就是为了你!可是你竟然不领情……哼!幸好金钱真是万能的,如果不是为了钱,只怕你根本不可能会站在这里。”
心琪无法反驳,他的说法从某个角度来说并没有错。
酒精止于鼎中热血沸腾,微醺的昏眩逼退理智思考,让他仅能听凭情绪的指挥,“我在你身边绕了几个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规矩到连吻都不曾吻过你。我想把你弄上床,可是我不敢……”
他颠倒的退开一步,笑容扭曲,仰起头大声的嘲笑自己,“没想到,向来任性妄为的于鼎中竟然也有不敢做的事情,好笑吧?哈哈哈……”
“你别这样……”情绪激狂的于鼎中像团烈火般熊熊的燃烧着,脸上有着不顾一切的狂野神情,让心琪无来由的感到害怕,紧张的微微发抖。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你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所以你要忘了过去、忘了我!可你怎么也没想到,现在我这个‘噩梦’又再度来纠缠你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似乎逐渐加入了一丝苦涩。
“我没有恨你或怪你。”今晚的于鼎中在酒精的催化下显得狂乱,心琪保持冷静的想安抚他,“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们都已经重新开始了新生活,又何必硬要挖出旧伤口?这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的。”